唐笑風傷的並不算重,這種皮肉傷,風雪西流關時,哪一天不是傷個十次八次,家常便飯,隻要丹田髒腑沒事,隻要沒死,就不算什麽大事,第二天照樣上陣殺敵!


    用流字營的話來說,死生大事,其他的一切,都小事爾,不值一提。


    所以,除了身體虛弱精神略顯萎靡外,唐笑風倒沒多少初入江湖一點皮外傷就要死要活的可憐相。


    “唐小兄弟,這次多虧了你,若沒你,這小丫頭可就兇多吉少了!”


    馬元義看著身邊的唐笑風,鄭重其事說道。


    聞言,唐笑風一愣,本以為馬元義是在開玩笑,但當看到其肅然認真的神情時,才意識到並非如此,隻是他著實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說實話,這句話本該是他說的,若非馬元義及時出現,他第一次行俠仗義可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他這條小命,可就交代在那裏了!


    隻是他還未來得及說,倒被馬元義莫名其妙的搶了先。


    “這……該是晚輩謝過鏢頭救命之恩才是,不知鏢頭……”


    唐笑風摸了摸鼻子,疑惑道。


    “哼,爹爹真該好好謝謝小哥哥,若不是小哥哥打鬥弄出了響聲,正好被笨爹爹聽見,他才不會這麽快找到妹妹呢?”


    馬元義還未說話,身邊扶著唐笑風的小姑娘馬英皺著可愛的瓊鼻,冷冷哼了一聲。


    馬元義嘿嘿笑了一聲,學著唐笑風摸了摸鼻子,道:“乖女兒,這次是爹爹不對,迴家後千萬不要告訴你娘親和姑姑,省得他們擔心!”


    “哼……”


    馬英皺了皺秀眉,扭頭冷哼道。


    “好女兒,隻要你不說,爹爹就給你買你最喜歡吃的杏花酥,福壽記的呦!”


    馬元義彎下腰,湊到小姑娘麵前笑嘻嘻道。


    看到自家閨女不為所動,馬元義不慌不忙,顯得頗為自信,笑道:“一盒呦!”


    聞言,小姑娘偷瞥了自家老爹一眼,而後迅速扭過頭,頗顯讀書人整天說的不為五鬥米折腰之精氣神,然而,還不等這股子精氣神散去,就見小姑娘伸出白嫩的小手,兩指微蜷,兩指微微晃動,剩餘一指將屈未屈,將伸未伸,而略顯猶豫不決後,小姑娘偷瞄了一眼即將張嘴的自家老爹,迅速伸直第三根手指,三根手指微動,勾掠清風幾許,柔暖如春。


    “好,三盒就三盒,不過,不能讓你娘親發現呦!”


    馬元義輕笑道,他最清楚自家丫頭貪嘴的性格了,除了當女俠走江湖外,就數美食最能讓自家閨女動心了。


    “拉勾,拉勾,騙人是小狗呀!”


    小姑娘仰起小臉,興奮蹦跳著。


    馬元義拍拍小姑娘的腦袋,寵溺道:“放心,爹爹什麽時候騙過你。”


    “還不快扶住你唐哥哥,他還受著傷呢!”


    小姑娘聞言,吐吐舌頭,小跑到唐笑風身邊,挽起他的胳膊,一臉歉意。


    唐笑風被小丫頭可愛的神情逗樂,笑著摸摸小姑娘的頭,安慰道:“放心,唐哥哥可是很厲害的,戰場都上過,這點小傷可不算什麽!”


    “嗯!”


    小姑娘用力點點頭,道:“我將來也要像小哥哥一樣,行俠仗義,打壞人!”


    說著,還用力揮了揮手,神情堅毅!


    唐笑風和馬元義聞言,皆會心一笑。


    江湖險,江湖惡,但在每個人心底的最深處,都有江湖最美最純真的期許和願景。


    “鏢頭……”


    安撫了小丫頭,唐笑風正打算再鄭重其事的道一次謝,畢竟,生死之事,救命之恩,再多的感激之言都不為過,也比不得。


    然而,還不等唐笑風把話說完,馬元義便揮手製止道:“我先前說的可不是什麽客套話,而是真心實意,方才丫頭那句話可沒說錯,若沒你和仇二打鬥弄出的響動,那這個調皮搗蛋的鬼靈精這次可就危險了,就算隻是小傷,對於女孩子而言,也是未來一輩子的大事。女孩嘛,不像我們這些大老爺們,身子骨嬌貴的厲害,迴去後少不得家裏那位嘮叨抱怨。


    “若然,再留下什麽陰影創傷,這丫頭一輩子可就毀了,就算我那個相依為命倔強堅強的妹子不會說什麽,甚至心底裏也不會恨我這個哥哥,但我馬元義也不是什麽鐵石心腸的無情之人,豈會心安理得,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


    “屆時,我馬元義雖說隻會三腳貓功夫,比不上雙安樓那些大人物,但未必不會闖一闖那個龍潭虎穴,以命換命,也要殺了那兩個畜生。到那時,事情也算是鬧大了,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平安鏢局該怎麽辦?小丫頭她娘倆,孤苦無依,又該怎麽辦?”


    馬元義歎了口氣,頗為感慨。


    “畢竟,這世上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卻貽患無窮!世間難得雙全法,借問迴首蕭瑟處,所以啊,這次多虧了你,才沒能釀成不可挽迴的錯誤,才得了雙全法呀!”


    唐笑風還是有些雲裏霧裏,聽不大明白,正如馬元義方才所說的,在這西城區地界但凡發生擄掠人口之事,十有八九是雙安樓幹的,馬元義直接上門詢問討要就是了。想來,雙安樓的人也不會為此得罪平安鏢局!


    所以,他還是不明白馬元義為什麽要感謝他,先前那個解釋聽起來像那麽迴事,但細究起來就是破綻百出。


    仿似看出了唐笑風的疑惑,馬元義看看懷中依舊熟睡的小姑娘,輕笑道:“你莫不是以為直接堵住雙安樓大門,指著慕雙言的鼻子討要就行了吧!”


    看到唐笑風默不作聲,顯然默認了自己的說法,不由大笑,隨後拍拍莫名其妙的少年,道:“事情若真如你所想,也就簡單了!可惜,我不是大當家的,而慕雙言也不是仇二那種沒本事的小人物,我若沒有證據直接堵門討要,他們看在大當家,看在平安鏢局的麵子上,或許不會對我怎麽樣,但絕對會百般搪塞否認此事。”


    “到時候,我若進,就是挑釁慕雙言,他就算直接動手殺了我,扣上一頂擅闖雙安樓的罪名,大當家到時候也是無話可說,屆時還會給慕雙言以要挾平安鏢局的借口;我若是退嘛,可就丟了平安鏢局的臉麵,這也不要緊,關鍵是我這一輩子的良心可就難安嘍!無論是進是退,都是錯!”


    馬元義苦笑一聲,抬頭看著天空,頗有些無奈悲涼。


    “至於他們為什麽會搪塞否認,說來說去,還不就是一個名字,若是西城區隨便丟個人,就有人敢堵門要人,無異於當著西城區,當著整個常山江湖人的麵,啪啪打慕雙言的臉嗎?別說慕雙言這個平素最好威名的人了,就算一個泥菩薩,也沒這麽好脾氣。所以啊,這個口子不能開,若開了,慕雙言可就威嚴掃地了!”


    “這次你纏住了仇二,他沒來得及走脫,我直接上前先發製人,算是直接將他們抓了個現行,這就是咱們有了理,才能直接上門要人,慕雙言也無話可說,隻能乖乖放人,賠禮道歉!”


    聞言,唐笑風方才恍然大悟,不由慨歎一聲道:“好複雜啊!”


    “哈哈……”


    馬元義頗為高興地拍怕唐笑風的肩膀,道:“江湖這譚水,渾濁不堪,也深不可測,小魚蝦米有,蛟龍怪獸也有,一不小心,就是船毀人亡啊!”


    “當然,你若站得高,看得遠,一步就能邁過江湖這潭渾水,也就不用麻煩了!”


    唐笑風忽然想起,當初洛溪雨對他說過同樣的話:“若你能站在這個世界的最高處,方才能簡單看待這個世界。”


    不同的人,相同的話。


    “所以啊,你說我是不是該謝謝你!”


    馬元義揶揄一聲道。


    唐笑風迴過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謝是該謝,但馬元義救了他也是不爭的事實,救命之恩,恩大於天,怎麽著,該說謝謝的還應是他。


    “鏢頭,救命之恩,晚輩沒齒難忘,日後若有差遣,晚輩萬死不辭!”


    唐笑風雙手抱拳,正待躬身拜謝,卻被馬元義單手扶起,隨即聽得其爽朗輕快的笑聲:“別謝來謝去了,我欠你恩情,你欠我一命,這種東西,最是說不清道不明了,謝來謝去,端的沒完沒了,也輕飄無力,還不如一頓好酒好菜來的實在。還有,以後也別叫我什麽鏢頭了,叫老哥就行。”


    “這……”


    唐笑風愣了一下,說實話,馬元義的話題轉的太快,一時令他不知該怎麽迴答。


    看到唐笑風的神情,馬元義爽朗的笑了笑,越發覺著眼前的少年人心性不錯,有俠義心腸不說,為人也實誠自明。


    這些年在江湖上打滾闖蕩,沒少見到一些打蛇隨棍上的小人物,心裏無非就是揣著借勢借人占點小便宜或是一步登天的小念頭。


    說實話,這樣的人,他馬元義看不上,江湖人走江湖路,憑的是自家真本事,而不是什麽外力。


    正如當年被江湖武者讚譽為“拳法甲子有餘音”的拳法大家陸續淵曾和一個皇戚貴胄有過這樣一番對話。


    皇戚於一間酒樓吃飯,看見衣著寒酸打扮普通的陸續淵,對左右嘲弄譏諷道:“民曰貧,不聰也;武曰窮,不明也;士曰困,不慧也!唯有聰者明者慧者,方可榮華富貴也!”


    初出茅廬、血氣方剛的陸續淵聽聞這番話,不顧朋友的勸阻,爭辯道:“民者以手祈食,武者以力爭物,士者以腦求祿,憑借自家能力本事求生存活,豈能言之曰不聰不明不慧?”


    皇戚笑道:“同為人,那我為何衣錦裘、食粱肉、住雕梁,而你們隻能衣桑麻、食糟粕、住茅屋?”


    陸續淵搖搖頭:“你隻是家族先輩福蔭庇佑罷了,非你之能!”


    聞言,皇戚倒也未生氣,攔下氣急敗壞的左右狐朋,歎息道:“家族先輩之因,今日吾等後輩之果,追根溯源,怪也隻怪你等的先輩不聰不明不慧了!”


    陸續淵聽後,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也對,也不對!人有異,有聰者有愚者;有明者有笨者,不可否認。但說到底,他們都是憑自己的能力走自己的路,是窮是貧,是苦是困,是貴是富,是榮是盛,一語曰能力也!”


    “江湖有句老話,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飯,江湖人走江湖路,世間人行世間事,靠的終究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其他外力,要不然,就算榮華富貴,聲名利祿,也守不住!春秋四國,三代而衰四代而亡的例子,可是數不勝數!”


    陸續淵無忌的言行,終於戳中了一行貴胄富家子弟的軟肋,沒能忍住心中的怒火,指使左右侍衛仆將還未闖出名堂、武功也稀鬆平常的陸續淵暴打了一頓,而後大笑著揚長而去。


    十數年後,陸續淵憑借一雙拳頭,生生在江湖上闖出“拳飲江山”的偌大名頭,聲名赫赫震春秋,而當年那位仗勢欺人的皇戚貴胄,因為家族失勢,淪為普通平民百姓。


    而且由於其不懂農時勞作,亦不善經商生意,無武無力,失去了家族勢力,連一介平民也不如,難混一餐溫飽!


    陸續淵和那位曾是皇戚貴胄的男子再未見過麵,但冥冥中,卻應了當年陸續淵說的那句話:“江湖人走江湖路,世間人行世間事,靠的始終是自己的本事!”


    他馬元義能有今天的成就,能衣食無憂,能家興和樂,還能在常山地界混出一點名聲,有一點地位,是他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名堂,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家族蔭澤和攀附借勢的小聰明。


    所以,他對唐笑風和餘味的感觀很好,這也是他願意幫襯兩人一把的原因。


    若兩人是奸詐狡猾心術不正之輩,他也不會一而再的收留幫助兩人,畢竟,他馬元義可不是什麽開善堂念長生的大善人。


    使勁拍了拍唐笑風的肩膀,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觸動了唐笑風的傷口,在他咧嘴吸氣間,嘿嘿笑道:“別扭扭捏捏、像個小姑娘似的,我輩江湖中人,講究胸襟氣魄上青天,就這麽定了,等你傷好了,老哥帶你去如意樓好好喝上一頓!”


    看著馬元義爽朗不似作假的笑容,唐笑風點了點頭。


    “哼……爹爹,你又想去喝酒,小心我告訴娘親?”


    或是兩人談話冷落了小姑娘馬英,小姑娘撅著嘴,一臉不高興。


    聞言,唐笑風和馬元義相視一眼,笑著揉揉小姑娘的頭:“丫頭,爹爹這不就是順嘴一說嘛,迴家千萬別告訴你娘親?”


    “不告訴也行!”小姑娘扭過頭,伸出白嫩的小手,伸出一根手指,俏生生道:“再加一盒如意糕,爹爹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告訴娘親,不但這次,還有上次,上上次……”


    小姑娘咽著口水,掰著手指頭,細數著自家老爹的“罪狀”。


    看著自家閨女認真的模樣,馬元義忍不住苦笑一聲:“乖女兒,別數了,再數下去,老爹的兜可就要比臉還幹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親平時管的緊,老爹可著實沒多少錢啊!”


    “爹爹,你到底答不答應嘛?”


    小姑娘看著一臉尷尬的馬元義,嬉笑著抱緊自家老爹的胳膊,不停搖晃著。


    “行,行,再搖爹爹可就散架嘍!”


    馬元義寵溺地捏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你這個貪吃鬼。”


    小姑娘嘻嘻一笑,白了自家老爹一眼,又重新挽起唐笑風的胳膊:“小哥哥,我扶你迴鏢局休息!”


    唐笑風應了一聲,看著馬鏢頭和小姑娘兩人鬥嘴,看著兩人嬉笑,看著兩人無憂無慮的快樂,這就是家,這就是親人。


    千世萬載陌路人,一生一世一家人。


    笑語歡顏攜手行,一街一巷一華年!


    笑聲中,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流中,唯餘豔陽正暖。


    而在青陽照不到的陰影處,有一抹青衣,看著消失的三人,同樣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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