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宵小看不出靈淵眼中蘊含著什麽樣的光芒,他隻覺得一陣沒來由的恐懼——兩度眼睜睜被人從自己臂彎中被奪去幼弱生命的經曆讓他對於任何類似狀況產生了某種高度緊張的敏銳,他害怕靈淵出其不意對那小家夥驀然狠下殺手!


    “不!不要殺它!不要殺它——”宴宵小在心中狂熱地呐喊,忘記了最初的約定,不顧一切地搶奪自身肢體支配權!


    靈淵極為不屑地冷哼一聲,毫不遲疑地將這份權利毅然轉讓了出去。


    再沒有任何遮風避雨的蔭蔽,無論是宛如刀割一般撕裂長空的寒風還是淒涼如冰針一般徹骨的雨絲,都在宴宵小伸出手臂將那小家夥一把摟進懷中的同時加諸於他的身上。


    溫暖的感覺霎時間煙消雲散,周身被陡然入侵的寒氣激得打了個寒噤。


    好冷!


    宴宵小下意識地開啟魂燈,為了避免被身後追上來的村民獵殺,他將那隻稚嫩幼弱的小東西緊緊地摟在懷中,奮力往黑暗中的另一邊奔去!


    無論如何,至少要將它交迴到它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僅存的親人手中!


    “嘿,小子!”耳畔除了風聲刀割一般的唿嘯,還有緊隨其後的大聲質問:“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這叫放虎歸山!”


    宴宵小將一雙嘴唇抿得很薄很淡,他目不轉睛地鎖定前方,堅定不移地迅速奔跑著。


    身後唿喊叫嚷之聲不斷,渾身上下迅速被雨水濕透,冷得人仿佛連心跳和唿吸都情不自禁緩了下來。


    紊亂中,弓弦聲起,一絲破空尖銳的淒鳴唿嘯而至,宴宵小打小早已是聽慣了這種聲響的,出於條件反射,他整個人不顧一切地旁邊疾閃跳躍,與此同時,感覺有某種風馳電掣的東西幾乎是擦著自己的臂膀一閃而逝!


    然而他還是預算錯誤,或者說,以他現如今的實力,根本就沒有辦法逃過此劫。


    疾閃的身子尚在空中,身後又一陣破空聲起,這迴精準地一箭貫穿了宴宵小左旁小腿腿肚,猶如雷霆之勢!


    宴宵小悶哼一聲,渾身**般抽緊,整個身子就往地麵上摔,與此同時,背後一雙漂亮的白翼卻倏然展開,撲騰拍打著從空氣中借力,這才使其落地後僅僅腳下一個趔趄,避免了翻身摔倒的悲劇。


    小的悲劇固然可以避免,可大的悲劇已成定局。


    他死死地咬緊牙關,奮力地掙紮著拖著一條殘缺的左腿往森林邊捱過去。


    冰冷鐵質的細長箭身刺穿了他的小腿,每往前移動一步,都會有一種撕裂筋骨般劇烈的疼痛清晰地傳遞到腦際,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骨肉被鐵杵生生戳破,猶如骨刺般的某種異物鑲嵌在自己小腿之中那種極恐怖的感覺。


    好疼啊……


    然而淒厲刺骨的寒風依舊,鋒利如針的雨絲依舊,天與地並沒有給予少年任何恩惠與憐憫,一絲絲殷紅的鮮血從傷口中溢出來,浸入褲腿,流向腳踝,又浸入一隻早已濕透的鞋子中,與雨水和淤泥融為一體。


    宴宵小竭力揮動著翅膀,毅然前進著,清秀的小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因為風雨是肆虐,又顯得蒼白到沒有一絲的血色。


    心中隻剩下唯一一個信念:


    我不能讓它死……不能讓他們在我麵前殺了它……


    今生前世那種慘絕人寰的悲劇,我絕不容許再發生了!


    我想要救它!


    也就是依憑著這唯一的信念,他掙紮著撲向森林邊緣,毫無畏懼地站在了那隻潛伏在其中的起碼比他高出兩三個階級的半大的寒冰魔睛虎麵前。


    才發現一隻左臂被懷中那乖僻的小家夥又抓又咬撕得一片鮮血淋漓。


    “帶它走,”宴宵小倒吸一口涼氣,躬下身子輕輕將小家夥放在落葉鋪就的土地上,抬眼望向對方的眼睛:“到別的地方去吧,不要再迴來了。”


    年輕的寒冰魔睛虎也同時注視著宴宵小的雙眼。


    它曾親眼看見他殺死自己的親人,對眼前這個人那種狂暴彪悍的力量至今記憶猶新,那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強大令他不敢貿然出擊,哪怕現如今的他在自己麵前顯得如此的弱小,可是……


    它轉眼望向腳下自己幼弱的弟妹,終於意識到自己繼續存活下去的意義遠勝於一時衝動下自不量力地報仇雪恨,於是弓背彎腰俯下腦袋,從地上叼起那似乎意猶未盡仍然活蹦亂跳的小家夥,又深深凝視了宴宵小一眼,然後轉過背,迅速地消失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之中。


    漸行漸遠,了無蹤跡。


    唿,終於結束了……


    宴宵小仿佛大鬆了口氣,無力地跪坐在地,突然有一種傾盡全力之後強烈的力竭之感。


    方才一直被壓抑的劇烈的疼痛,渾身上下冰冷顫抖的虛弱,以及衣衫濕透薄冰一般緊貼在身體上那種極不舒服的感覺,一股腦兒地湧了上來。


    然而麻煩似乎並沒有就此結束。


    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給他清理傷勢,身後傳來急促奔跑的腳步聲,宴宵小迴過頭,看見黑暗中率先出現七個人,每個人手中都擎著自己獨有的武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人手中端著的弩槍。


    與自己腳上那隻冰冷鐵質的弩箭似乎很能配得上號。


    宴宵小微微勾起唇角,眼中明亮璀璨的光芒一閃而逝,轉而如浸風霜一般染上了悲涼淒楚的神采——正如寓言所述,河蚌相爭,漁翁得利;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這一迴,該輪到他了……


    突然之間覺得非常好笑,宴宵小以手撫額,肆無忌憚地仰天大笑起來,笑聲中,感覺眼眶中有某種晶瑩的東西清晰地盈了出來。


    而後他垂首,以手撐地,奮力掙紮著企圖從地上努力地再爬起來。


    一隻程亮的劍鋒悄無聲息地湊了上來,抵在他冰涼的脖子上麵,一如美女柔軟白皙、妙不可言的柔夷。


    宴宵小沉默,漸漸將抵在額前的手臂收了迴來。


    劍鋒猶如靈蛇般輕緩地移動著,挑釁地挑起他的下頜,那居高臨下的男子麵對腳下已全然處於被動局麵的少年,猶如藐視待宰的羔羊一般,眼中閃爍著冰冷殘酷的光芒。


    看他擊殺了魔獸,還以為多厲害呢,沒想到念術修為僅僅隻有二階的一小東西。


    之所以能贏,全仗著他頭頂右上方那盞金色的魂燈和兩隻魂影的支撐吧?


    要是能吸收了他的魂燈,會不會強大我自身的力量呢?


    ——應該會吧!


    殺了他!


    男子眼中流露出為利益所趨而蔓延無度的陰狠狂暴,他手腕一摁,正想一劍從宴宵小脖頸處抹過去,誰知與此同時,又一把弩槍抵上了少年的額際。


    “這是我的獵物。”持弩槍的是先前在族長家中與大塊頭起內杠的瘦高個兒,他扭過頭冷漠地望向身旁的男子:“要麽咱們兩一起動手,到時候那一雙手套你我一人一隻,要麽你給我滾蛋!”


    “怎麽,你們兩商量著私吞好東西啊?”還不等那名男子接口,兩人身後五名所謂的‘同伴’已端起了手中的武器,冷笑道:“那我們怎麽辦?難道叫咱們兄弟幾個喝西北風去麽,嗯?”


    一人言罷,又一人叫囂起來:“這事兒不擺平了,今兒個你們誰也別想脫手!”


    “你們什麽意思?”率先搶入先機的瘦高個兒與那名持劍的男子顯然並不服氣,雙方你來我往,全然無視宴宵小的存在,彼此激烈地爭吵起來。


    “那你們說怎麽辦?橫豎手套隻有兩隻,難不成要撕成碎片一人一塊碎布嗎!”


    “既然分布均勻,我看幹脆把它拿去拍賣賣掉,最後按人頭平分利潤得了。”


    “這麽說隻要把你宰了,我們就可以一人多分一份咯!”


    “混蛋,你說什麽!老子現在就劈了你!”


    “……”


    一群人逞強鬥狠肆無忌憚,他們並不清楚從什麽時候開始,腳下的少年已悄然熄滅了魂燈,看似十分乖巧地閉上雙眼跪坐在地,渾身濕透,瑟瑟顫抖,看上去並沒有絲毫反抗的意圖。


    他們以為他畏懼了,怯懦了,因為明知道自己相較眼前七人來說,念術修為階級起碼低下兩個階級,偏偏又勢單力薄,落如困獸,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所以幹脆放棄了。


    可惜很明顯,他們都僅僅被表象所迷惑,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宴宵小閉上雙眼,哆嗦著雙唇在心下默默地允諾:師父,弟子知錯了,下次再不敢了,你饒過我這迴好不好?


    感覺身上的疼痛幾乎要將自己僅剩的神誌奪走,他不甘就這麽平白無故地屈死,不僅不願意自己守護的幼弱生靈能夠好生地活下去,他自己也更渴望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想死!


    心底有某個聲音在大聲地呐喊: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靈淵沉默許久的聲音終於淡淡在宴宵小心底再度響起:小子,除了修行,你首先該要學會的是對我的信任,明白麽?


    宴宵小倔強地選擇了沉默,並且無視抵住額際的弩槍以及咽喉處冰薄的劍刃,再度企圖從地上爬起來。


    於是被驚擾到了的男子和那名瘦高個兒再度將目光轉向手中那垂死掙紮的少年,這一迴,他們厭煩了,不再想留他性命,於是一隻手扣動了弩槍的扳機,另一隻手手腕微旋,毫不留情地揮舞著劍刃從少年細嫩的脖頸處狠狠地劃過——


    砰砰!


    千鈞一發之際,兩聲巨大的悶響在眾人耳畔炸開,與此同時,兩顆前一刻還完好無損的頭顱猶如燃燒的汽油瓶一般在夜空中由內至外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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