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意提前結束出差,推開家門那一刻,羅帆和陳北然都怔愣了下。


    羅帆從廚房探頭詢問:“不是說得好幾天才能迴嗎?”


    對於這點顧意沒多解釋,她隻說是電視台的臨時安排,轉而問羅帆:“我爸呢?”她以為兩人是一同過來。


    羅帆手裏動作沒停:“你爸在醫院陪爺爺呢,我這馬上弄完也走了。”之前過來她發現廚房缺不少東西,也不管平時開火多不多,趁今天迴家路過的機會一一都補齊,說完又像是想起什麽,停下來朝客廳裏望去:“得虧我來了,你看他。”說這,羅帆聲音開始有些責意:“還是醫生呢,發燒了也不知道請個假休息。”


    陳北然靜靜站在客廳中央,顧意這才發現,他麵色有些蒼白,精神還帶著蒙矓,她走過去,手背貼上他額頭:“吃藥了嗎?”


    陳北然站著沒動,朝她安撫性地一笑:“吃過了。”


    “好了。”羅帆將最後幾樣物件塞到流理台角落收拾規整,拎起桌上的水果,拉開冰箱門,她臉色立馬沉去三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改不了。”


    無故被訓斥,顧意根本不明所以:“什麽改不了?”


    羅帆的身體讓到一側,露出冰箱裏擺放整齊的汽水,層層疊疊花花綠綠的一片,顧意還沒徹底反應過來,羅帆便開始絮叨她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聽的顧意腦門發脹。


    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麽,顧意轉過頭瞪向陳北然。


    罪魁禍首略有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笑意裏卻都是心滿意足,他是心軟沒法兒管,索性把問題交給能管的人,顧意抬手在他腰後捏了下,陳北然嘴角笑意更深,反手握住顧意的手,順勢往身側一拉攬在自己腰上,輕拍了兩下。


    被擺了一道的顧意,有氣兒不能撒,她咬牙:“什麽時候買的?”羅帆聽聲看過來一眼,她立馬笑的溫順。


    看她臉色轉變極快,陳北然忍俊不禁:“聽阿姨說要來,抓緊時間下樓去買的。”


    顧意敢怒不敢言,又重重擰了他一把。


    收拾的差不多,羅帆指著廚房門:“找個時間換個把手,螺絲鬆了。”顧意應下後,羅帆又讓顧意照顧好陳北然,便自己打車迴去了,走時沒忘將冰箱裏的汽水飲料帶走了大半。


    徒留被算計明白的顧意站在門口,她看向沙發上麵色無異的陳北然,許是生病不適,陳北然眉心蹙了蹙,顧意倒了杯溫水給他:“好好的怎麽生病了?”


    陳北然:“上班累的吧。”說完他伸手,掌心落在顧意手背上,沿著這力道,顧意順勢坐到他腿上。


    身體的熱度尚未完全散去,顧意整個身體窩於一片灼熱,沒覺得不適,雙手摟住陳北然脖頸,聽他因為發熱而變快的心率。


    她琢磨陳北然剛剛那句話,拉開了點距離問:“你怎麽總上夜班?”醫生工作忙是不假,可是他最近,一周能有兩三天夜班,有時候顧意連著好幾天見不到人。


    被問的人低吟半許,語氣挺驕傲:“花錢請迴來的專家,可不得多用用。”


    “嘁~”顧意睨他一眼,“你就貧吧。”


    陳北然將她往懷裏摟了摟,問:“晚上吃飯了嗎?”


    “沒來得及。”顧意靠在他肩膀上,聲音低切:“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說完她感覺陳北然身體頓了下,明顯透著不相信,果然,質疑聲如期而至:“你會做飯?”


    顧意鼻子皺了下,答的很堅定:“魚湯是不行了,但是可以給你煲個白粥。”


    “嗯。”陳北然沒什麽意見,“你做什麽我吃什麽。”


    得以充分信任的顧意,說的話也是十分體貼,捎了幾分不太真實的詫異:“要是給你吃壞了,去省中心看病有員工內部價嗎?”


    握在顧意胳膊上的手力道一緊,陳北然略有遺憾的歎了聲,耐心地逗她:“要不怎麽都說蛇蠍美人呢。”


    顧意笑著推他,走到廚房淘了米熬粥,陳北然靠在門邊看她,光線流進米白的淘米水,柔和的有光澤,映現顧意臉上的一片溫暖。


    撳下熬粥的按鈕,顧意轉頭,陳北然正看她,眼底漾著淡淡的寧謐,然而微一細究,那眼裏有深不可見的東西讓顧意恍惚了下,待她想看清時,陳北然已經直起身,聲線平順問她:“為什麽提前迴來了?”


    顧意沒想瞞,又隱去徐莫修那部分:“方準的事情有了新進展,就讓組裏的孩子去了。”


    垂了下眼,陳北然又問:“累不累?”


    他問的不僅僅是匆忙趕迴來的折騰,顧意當然明白,她靠到旁邊的流理台上,有些不正經:“一想到能讓你欠我個人情,就不覺得累了。”


    她試圖打消他的憂慮。


    殊不知陳北然隻是搖了搖頭,眼神無波無瀾:“其實這篇論文最終歸屬於誰,我並不在乎,我關心的是你。”


    “我?”顧意有些沒明白他的邏輯。


    輕嗯了聲,陳北然問她:“當記者開心嗎?”


    顧意靜了一瞬,瞬間的思維掠過前幾年,她沒什麽情緒:“能做點什麽,就有意義。”她沒明確迴答那個問題,開心與不開心對她來說,亦不是最初踏入這個行業的目的。


    陳北然往前走了幾步,在顧意跟前背光而立,顧意仰起頭,看向他時,在眼裏閃了幾分光亮。


    陳北然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作為記者,對待論文這件事情,你想要弄個明白查個清楚都可以,但其實也不僅僅是這件事,假如有一天你覺得不想再管了,或者當記者累了想幹點別的,都不要有心理負擔,尤其不要對我有什麽心理負擔”陳北然停了下,注視她的目光沒偏:“我想讓你怎麽開心怎麽來。”


    “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


    話落室內靜寧,顧意在陳北然的話間捕捉到一絲不尋常,莫名的,她的情緒牽扯了那場黃昏下告別的凝滯,又不如那般強烈,隻是將她推往一處冥茫的未知。


    可陳北然話裏意思堅執,又托著她不至於跌落。


    顧意點點頭,低睫又抬起,看見的是她恍如夢寐的少年夢,唇線抹了笑意:“我現在就很開心。”眉宇間生出清淡的遂願,飄然落進陳北然眼裏,也落在心尖上,被他穩穩放著。


    他更想在往後的日子裏,能悉心照顧。


    陳北然了然於心卻不挑明,腦袋微側,語氣輕哄:“熬個粥就高興成這樣?”


    顧意沒說話,隻是微昂了下巴,得意的樣子神氣的不行,活像個打了勝仗的小將軍,在睥睨自己的戰利品。


    夜色清幽,鍋內的水聲此起彼伏,在這月色和夜色的交織裏,作家筆下的第三種絕色悄然而至,生出無名的力量在抵擋風暴,未卜的晦暗視而不見,隻想墮入眼前的光影。


    可又在下一秒,陳北然嘴角溢出帶有苦意的笑:“真不應該發燒的。”


    話題轉換太快,顧意怔愣:“什麽意思?”


    陳北然俯低身體,拇指貼上顧意的額頭,隔著那微燙指尖輕吻了下,像怕是驚擾了什麽,他很快離開,道:“不傳染給你了。”


    當下顧意理解過來,也沒管別的,笑著把人趕出廚房:“別打擾我熬粥。”


    陳北然故意討罵:“真不用幫忙?”


    顧意斬釘截鐵:“少給我添亂。”


    “別真吃進醫院了。”


    “那你少吃兩口。”


    晚間,陳北然的燒還未完全退去,顧意盯著他又吃了次藥,隨之而來的,她發現人一旦生起病來,就會變得格外幼稚,就連陳北然也不例外。


    顧意準備走時,陳北然拉著她的手不放。


    顧意一迴頭,看見床上那人一副侃然正色,說著違和的話:“頭疼。”屋內隻開了盞夜燈,又被顧意的身形隱去大半,倒顯得陳北然此刻很是虛弱。


    兩人對視,陳北然神色未動,晃了晃顧意的胳膊,輕小的幅度將顧意本就不冷硬的態度推的一幹二淨,她無奈將掀開被子,躺到他身邊。


    又不忘損了句:“陳醫生這麽嬌氣啊。”


    “嗯。”陳北然翻了個身,伸出胳膊將顧意圈住,沒有反駁,“生病難受,你克服下。”


    顧意覺得好笑:“我住院的時候,也沒這麽黏你吧。”


    “你還好意思說。”陳北然的語氣裏有幾分不滿,在她側頰上點兩下:“成天冷著臉,護士都以為我做了什麽虧心事,良心不安才去照顧你的。”


    顧意擰眉:“有這迴事兒?”


    “哼”了聲,陳北然的聲音挑了脾氣,鬱而不憤:“換藥的護士問齊硯我欠了你多少錢。”


    “那齊硯怎麽說的?”


    “他說我是被包養的。”


    聞言,顧意毫不客氣的笑出聲,陳北然在她腰上掐了下以作警告,顧意才堪堪停住,她捧住陳北然的臉,到底沒忍住,還是笑出來,陳北然沒管了,眼光溫和地看著她笑。


    笑夠了,顧意在陳北然臉上揉了一把:“也是。”陳北然估計她不會說什麽好話。


    顧意將陳北然的臉細細打量了一番,才接著說:“你長這麽白,確實挺像個小白臉。”陳北然還沒說話,又聽她惋惜:“但想包養你可能有點難,記者的工資不太高。”


    前麵那句算不算誇張陳北然不知道,但這句裏的認真他沒忽視,停幾秒,陳北然道:“想包就包吧。”


    顧意愣神,陳北然正色:“把我的錢都給你。”


    這麽大方又幹脆的贈予,顧意很感興趣,一半玩味一半疑惑:“那你有多少錢啊?”


    陳北然說了個大概的數。


    顧意不可思議:“這麽多?”


    陳北然眼眸漆黑:“都是你的。”


    顧意自然不會真去追究這筆數字的所有權,她將陳北然身後的被子往上提,在他腦袋後頭攏緊,直到透不進風了才鬆手,而後笑著拍了兩下:“陳醫生你該睡覺啦。”


    她聲音嬌軟,讓陳北然不自覺沉溺於一片安和。


    靜謐許久,顧意感覺有些困倦時,陳北然忽然叫她:“一一。”顧意囫圇答了聲,眼神迷惘。


    他嗓音沉而低,發燒後的喑啞:“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一一嗎?”


    沒作多想,顧意迴答:“你不是說叫幺幺把你叫老了?”那會兒顧慎有時候這麽叫她,陳北然會戲謔他是在故作老成。


    “因為叫你一一的時候。”陳北然的說的很慢,聲線柔緩輕拂在顧意的耳膜:“我會笑。”


    顧意真就試著叫了幾句,沒發出聲音,感覺被戲弄:“騙人。”


    陳北然的迴答不偏不倚,皆是眷念:“因為是我在叫你。”


    隻有是你,隻有是我,這歪理也能順理成章。


    “知道啦。”顧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拍在他背上,輕聲催他:“再不睡覺就好不了了。”


    這迴,陳北然終於安靜,不多久睡的安穩。


    被剛才這一折騰,顧意突然沒了睡意,她等陳北然睡的又沉了些,輕手輕腳掀開被窩下床,隻專注眼前的人,忘卻左手邊的床頭櫃,將桌上摞著的幾本書碰到地上。


    聲音不算大,床上的人沒受影響,顧意鬆了口氣,她將書本撿起來,也看見躺在桌角的那本宣傳冊,字眼赫然入目,德國菲爾德醫院,腫瘤科。


    光線喑弱不明,顧意瞥一眼睡顏沉靜的陳北然,眸眼稍暗,重新將東西放迴去走出房間。


    第二天一早,顧意起床,手機提示她有一封新的郵件等待查收。


    點開郵件,周遭靜止。


    那封郵件裏,一張張一件件,不僅是一眼冗雜的數據,更是數不清的實驗記錄,每一項每一行都是陳北然潛心的日日夜夜。


    這些證據,足以證明方準借以盛名的論文研究究竟出自誰手。


    驚詫之餘,顧意聯係郵件發送人,詢問對方是誰。


    對方竟也迴得很快,但卻對自己的真實身份沒提半個字,隻是迴複了句——資料來源真實,可做證據使用。


    不是沒見過匿名的線人,隻是職業使然,也有部分好奇,顧意必須知道此人的真實身份,而能拿到這麽機密而詳細資料的人,絕非是個尋常人物,既能拿到這份資料,又能精準聯係到她的人,絕非一般人物。


    顧意將陳北然身邊的人想了一圈,沒得出什麽有用的結果。


    坐在電腦前怔默良久,顧意沒再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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