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在每個朝代都出現的老者,種種跡象表明,很有可能就是我們。


    尤其是在冰城萬達影院,更是證明了這種推測。但是這裏麵有個時間悖論,我和小九青梅竹馬,由此推斷我那時還很年輕,小九為愛殉情時,我是個中年人。


    我們如果真得經曆過玄之又玄的穿越,按照我現在的年齡,根本不可能和小九產生交集。


    所以,我和月餅來海島的路上討論過,“千年之戀”是真實發生,隻不過那個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前生,估計奈何橋上忘不了小九,少喝了幾口孟婆湯,今生和小九的生離死別時刻,喚醒了前世的記憶。


    由此,我們推翻了圓臉、黃衫、穿越的種種推測。這也是我們為什麽要執著完成過終極任務的根本原因。


    好奇、探索,尤其是和自己有關,換誰忍得住?


    “進了這裏,你想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如果能活著出去,好好研究八門金鎖陣。”我忽然覺得徹骨冰冷,一絲恐怖從心髒隨著血液蔓延,遍布全身,忍不住哆嗦起來。


    “正常人的體重根本不可能踩破石板觸動機關,為什麽你能?我走在你前麵,為什麽沒有踩破?”


    “設置機關的人知道我和蝠王有某種關聯,不會出現意外,發現竹簡。”


    “竹簡內容並非陳七所寫,另有他人,文筆非常好。”


    “上山後的機關、陣法,你難道沒有察覺?可以阻止外人進入,也可以阻止這裏麵的人逃出。”


    “為什麽每次遇到任務瓶頸,你總是能很巧合地解開?”


    “白發石林的第三個問題,任何人都想不到答案是那樣?為什麽你能想到?隻有一種可能,問題本就是你設定的。”


    月餅連番發問讓我徹底懵了。這些問題,我根本沒曾想過!我承認月餅分析得很有邏輯,可是為什麽“我”要給“我”設置這些事情?並且處處留下很有“我”個人風格的線索?


    “我十八歲認識你,”月餅臉色越來越冷,“我沒有父母,但是我出生在蠱族。而你,十八歲之前,完全是一片空白。南曉樓,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你認識我之前,你在哪裏?做了些什麽?”


    月餅這幾個問題,如同巨雷擊中腦殼,生生切開顱骨,劈出了記憶中我最不願迴憶的那段時光。


    我知道那十八年做了些什麽,可是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月餅。


    腦子越來越亂,太陽穴“突突”直跳,耳膜清晰地聽到血液急速湧進大腦的奔流聲。幾乎能把耳朵震聾的聲音在腦子裏循環迴響:“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我的頭,要炸了!


    “我是誰?”我狂吼著,雙手插進頭發狠命抓扯,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把這個無法迴答的問題連根拔起。


    “你是我的兄弟,南曉樓,南瓜,南少俠。”


    “兄弟?”我茫然抬頭,眼前那個人模糊一團,許久才清晰起來,是月餅揚著嘴角的笑容。


    “兄弟,原諒我!隻有這種極端刺激,才能喚醒你的記憶。”月餅遞給我一根剛點著的煙,“你的反應很真實,完全沒有某種被封印的狀態。”


    我抽了口煙,很苦很澀,嘴裏幹燥的沒有一點唾液,舌頭像著了火的木炭,燙得生疼。


    “每個人都有秘密。”月餅摸摸鼻子,“你十八歲之前,我不想知道,不用勉強。”


    “月餅,如果真把我當兄弟,”我的嗓音沙啞的自己都聽不出來,“請不要再問這個問題。”


    “嗯。”


    “還有,你問得另外那些問題,迴答不了。請相信我!我隻是現在的參與者,絕不是曾經的策劃者。”


    “嗯。”


    “最後一件事,你和阿娜到底有沒有那個啥?”


    月餅初聽一愣,笑意變為驚訝,細長的眼睛睜得滾圓:“南瓜,你這腦子到底是怎麽長得?這麽深層的刺激瞬間就恢複了?”


    我衝著月餅胸口就是一記老拳:“月無華,你丫要是再敢這麽試探我,南少俠的醫術也不是吃素的,信不信我隨便給你紮幾針,保證你後半生以為自己是個女人!”


    月餅假裝被我打得生疼捂著胸口:“石林任務失敗,我又不是沒當過女人。”


    我裝作沒什麽事兒的樣子,大踏步前行,當然沒忘記吃了幾瓣苦楝花:“月公公,隨朕進軍苦楝村,探個究竟。”


    我的心裏,始終縈繞著月餅那些問題,以及“我是誰”。刹那間,我想起阿珠講述的六個海盜吃了鮫人肉,無限循環於誕生、成長、衰老、死亡的長生。


    難道?


    我不敢想下去了。


    “南瓜,村莊格局有異常麽?”月餅估計有些不好意思,問得特別客氣。


    我也沒什麽心思觀察仔細,隨便掃了幾眼。村莊沿襲著北方建築傳統布局:屋門統一朝南,有“朝采陽氣暮納月華”之意;村間小路筆直無斜,意為“路正人端”;院落分為四排八行,左右隔牆相連,前後距離為三丈三,取個“鄰裏和睦,四平八穩”的彩頭。至於為什麽隔著三丈三,倒有些講究。


    民俗老話裏有句說法:“家吵兒哭,親病夜鼾,三三為限。”大概意思就是“夫妻爭吵,小兒哭泣,親人重病呻吟,熟睡打的鼾聲,隔著三丈三的距離,旁人就聽不到了。”


    也許是環境使然,房屋曆經數百年,依然完好如初。如果不是門框結滿蛛網說明許久沒人居住,似乎隨時都會有人推門而出,雙手作揖麵帶淳樸微笑:“兩位公子風塵仆仆,想來是累了,快進屋歇息歇息再上路。”


    “沒有按照星宿、生肖、四方神相布置,”我走得有些累,靠著石磨盤子,擰開水壺喝水,“很標準的古代村莊格局。”


    月餅摸了摸鼻子有些疑惑:“我總覺得村子裏好像少了些什麽。”


    “少人。”我把水壺遞給月餅。


    月餅仰脖喝了兩口,忽然停頓住了,把水壺慢慢拿到麵前,端詳了幾分鍾,幾步走到一處院落,推開了門。


    門框抖落些許灰塵,蛛網破裂,沾著灰悠悠飄蕩。月餅站在門前左右觀察,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男左女右,”我打起精神跟了過去,“老爺們兒先邁左腿跨門,女子才用右腿跨門。否則家裏不是紅杏出牆就是漢子扒灰。”


    月餅推門進屋,查看有無線索。我在院裏尋找格局機關暗門什麽的。


    這麽多年的默契不是鬧著玩的。冒險的事交給月餅,後勤工作交給我。


    院落的布置也很正常,茅廁正東(紫氣東來,以此除穢),放雜物的簡陋倉庫與其相連,正北是豬圈,緊靠著東廂主屋。


    北方村莊吃飯均在東廂火炕,長輩盤腿而坐,炕上放一小桌,晚輩炕下站立(俗稱“打橫”),端飯送菜。酒壺靠著灶台位置,可喝熱酒解乏,吃剩的飯食,由窗戶倒進豬圈。房屋資源利用率很是合理。


    院落西邊,零散堆放著藥鋤、籃簍、藥磨、石槽、棕麻搓成的爬山繩之類的采藥製藥工具,倒也符合整村都是醫生的記載。


    說也奇怪,我也覺得院子裏好像少點什麽東西。


    月餅從屋裏出來聳聳肩,顯然一無所獲:“飯桌擺著碗盤,盛著風化的米粒剩菜。酒壺裏有小半瓶酒,灶台的炭灰燒完沒做清理。唯一有點兒意思的是正東神台供奉著藥王菩薩,沒有暗室暗格。”


    根據竹簡記載,陳七在珍珠村供奉藥王菩薩的暗室裏尋到醫書。有了這個提示,月餅雖然不擅長機關格局,也會倍加留意。


    “院子裏確實缺一樣很熟悉的東西。”我硬是想不出來,心裏急抓抓的,沒著沒落。


    月餅摸了摸鼻子,逐條迴憶分析:“陳七死後,阿黎體內陰氣催生樹蘚,感染村民,使村莊成了死亡禁地。兒子陳然和殘存村民殺死了母親阿黎,葬在鸚哥嶺。陳然為父母守孝懺悔,終生沒有下山。”


    我想出那個東西是什麽,接口插話:“少了陳七和阿黎的墳!陳然沒有下山,那麽他的屍體還在村裏。找到墳和屍體,就會找到任務線索。”


    “南少俠,你寫靈異小說我不反對。有事兒沒事兒就用墳包、屍體這些爛大街的恐怖元素做素材,就是你的不對了。”月餅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示意我展開推測,“換個思路看世界。你不覺得屋子裏多了很多東西麽?”


    能多什麽東西?鍋碗瓢盆、酒壺炭灰,很正常啊!都是家人一起吃飯應該……


    我明白了!


    按照竹簡記載,村民受到感染,要麽死亡要麽逃離,哪還有心思全家坐在火炕、倆腿一盤、喝酒吃飯?


    樹蘚症發作的滋味,我切身感受,能把人逼瘋,恨不得滿地打滾,有什麽摔什麽。如果把樹蘚症聯想成科幻電影裏的喪屍病毒,那麽村莊、院落、工具、餐具怎麽可能完好無損?


    月餅所說的多了很多東西,就是指這個。


    竹簡的記錄,並不完全真實。按照當前環境推斷,全村人不像是感染了病毒痛苦死去,反而是憑空突然消失。


    可是,少了的那樣東西,又是什麽?


    我隱隱察覺關鍵點還在這裏。


    月餅舉起水壺晃了晃:“人渴了要喝水,村子裏,院落裏,沒有井。”


    最熟悉的往往是最忽略的。現代生活常年用水龍頭,我壓根沒有想到,古代村莊最關鍵的生存保障——井。


    這可能是最奇怪的事情——村裏沒有一口井,村民怎麽喝水?這些精通醫術的人們總不會是取得了醫學突破,辟穀成仙了?不過轉念一想,雖說扯淡,或許是“村民憑空消失”的唯一解釋。


    總不會是外星人光臨地球采集物種,把全村帶到外星球做研究吧?


    “還記得小九告訴你的線索隱喻麽?”月餅遙望村後鬱鬱蔥蔥的矮山。


    進入苦楝花群距離尚遠,站在村莊再看那座山,才發現瀑布由山腰兩處左右平行的山洞湧出,洞口上方凸出兩條長滿青苔的巨型岩石。瀑布長年累月衝刷,使得兩洞之間的岩石豎著隆起。兩條瀑布流質豎石下方,匯聚成一條激流而下。


    正麵看,這座山極像流淚的人臉;側麵看,又像是歌唱的鸚鵡。頗有“橫看成嶺側成峰”的意境。


    海南之南,黎母哭子,鸚鵡泣歌,苦楝花開。


    “黎母,可以是黎母山,也可以是陳然的母親阿黎。”月餅紮緊背包跨繩,“線索不在村裏,在村民取水的山上。”


    我估摸著距離,起碼五六公裏。為什麽村民要不就地掘井,舍近求遠去瀑布取水呢?


    這座村莊處處透著古怪,我都快成了“十萬個為什麽”。


    順著村後小路沿山而上,山勢低緩,我們走得極快。誰知道苦楝花抑製樹蘚能有多長時間,萬一還沒走到,病情突發,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矮山越來越近,“轟隆隆”的瀑布激撞岩石聲愈發清晰,如同暴雨前奔雷滾過天際。時至中午,海島的太陽極為毒辣,曬得我汗流浹背、皮膚赤紅。我和月餅折了些野草編成兩頂綠帽子,好歹能遮擋陽光。


    “真是要想生活過得去,身上哪能沒點綠啊。”我擺手忽扇著風感慨。


    月餅也是熱得不輕快,擦汗哈氣沒閑著:“南瓜你可算是恢複正常了。”


    “我這人沒什麽優點,就是心大。我算是想明白了,人生的樂趣在於探尋而不是糾結。”


    我們邊說邊聊,互相打趣著上大學時的種種糗事,月餅還順手拍了幾張景色極好的照片發了朋友圈。


    每每麵臨危境,我和月餅總是心照不宣的用這種方式放鬆心情,把精神和體能調整到最佳狀態。


    眼看著一百多米就到達瀑布,一片低矮樹林遮擋在前。


    “戰前熱身,跑過去怎麽樣?”月餅話音未落,撒腿就跑,“誰輸了發200塊紅包。”


    “你丫這不是耍賴麽?”我急了眼拔腿就追,“‘各就位預備跑’都不喊,有這麽玩的麽?”


    “我那是給你麵子,同時起跑你更沒機會。”月餅身影一晃沒入樹林。


    我氣急敗壞地喊道:“我是過氣作家,稿費不多,200塊啊!”


    “勇敢點兒。”月餅蹲在我旁邊做思想工作,“南少俠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就把你嚇住了?”


    穿過林子,我們才看到一汪大約三十多米寬,二十多米長的石潭橫隔在林子和瀑布之間。瀑布沿著岩壁飛流直下,拍打著嶙峋亂石,濺起雪白的水沫,隨著水波滑進石潭。


    石潭以整塊石頭為底,靠近岸邊的石頭犬牙差互,交錯相連。石縫中蒸騰著陽光灼烤的水汽,說明水溫極低。


    靠近瞅了眼潭水,深黑色望不見底,寒氣撲麵而來,內心一番天人交戰,還是放棄了:“月餅,咱就不能想個別的辦法?保不齊潭子裏有什麽東西?就這麽遊過去太冒失。”


    “況且石潭沒有相連的水道,瀑布注入這麽多水,都流哪兒去了?我聽說海島很多山上的小湖石潭底部都有海眼和大海相連。就算沒奇怪玩意兒,萬一鯊魚、海鰻、魔鬼魚順著海眼遊進來,咱倆還不夠塞牙縫的。”


    “慫人借口多。”月餅向石潭裏扔了塊石頭,“勇闖西山大佛的勇氣哪去了?”


    我看那石頭連水花都沒怎麽濺起(水花越小水越深),腦袋更是搖得像撥浪鼓:“那時候是‘無知者無畏’,現在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二十多米,也就幾秒鍾。”月餅晃著譚邊矮樹,“這種木頭做不了筏子,也沒有蔓藤蕩過去。不遊,飛啊?”


    “不不不,一秒鍾我都不下去。”我任月餅說破大天也不答應,“從五行來說,‘白山黑水為祥瑞,青山黑水有妖孽’。你瞅這水黑得都快趕上鍋底了。我不幹!再想想辦法。”


    “有辦法還用遊麽?”月餅怎麽也說不通我,皺著眉有些著急,徑自走到譚邊,踩著石頭,探出手指試水溫,“沒有想象中那麽涼,咦?”


    我正腦補著“入了水潭,突然冒出一張巨大的魚嘴”、“正遊著眼看到了對麵,忽然腳底被黏糊糊非常有力的觸須纏住,拖進水裏”等等畫麵,聽月餅這麽一聲,打了個激靈:“怎麽了?”


    月餅難得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舉著手湊到我麵前:“樹蘚,好了。”


    苦楝花雖能控製樹蘚的麻癢,可是治不了長成樹皮的皮膚。月餅那隻沾了潭水濕淋淋的手掌,皮是皮肉是肉,哪還有半分樹蘚。


    我第一個反應居然不是把左腿泡進潭水治病,而是想到村民們會不會早就感染了樹蘚,並非慕陳七醫術之名定居此地,不得不靠潭水治病,索性連井都不挖了。東北的五大連池富含各種礦物質,對各類皮膚病有奇效。如此說來,大有可能。


    細想又覺得時間、事件的幾個交叉點有邏輯錯誤,也就暫時壓下這個念頭,脫鞋卷褲腿泡進潭水。


    “你還說潭水不涼?”寒氣透骨,差點把骨髓凍結冰,我齜牙咧嘴倒吸涼氣。


    說也奇怪,冰凍的痛麻很快消失,感染樹蘚的部位明顯有一縷熱氣由創口滲入,血液如同沸騰的熱水滾燙流淌,結成樹蘚的角質層片片脫落,露出完好如初,細嫩如嬰兒的皮肉,甚至連以前磕碰留下的疤痕都消失了。


    就是腿毛沒了,略尷尬……


    這潭水還有美容效果?我打定主意說什麽也裝幾壺,朋友圈賣給小丫頭大姑娘孩兒她媽,隻賺不賠、無本萬利的好營生。


    “月餅,我覺得啊……隻有登上最險峻的山峰才能欣賞最美麗的景色;隻有探尋最危險的地方才能得到最真實的答案。”我做神情堅毅狀凝視瀑布,嘴裏斬釘截鐵迸出一個字,“遊!”


    月餅憋著笑一副“原來你是這樣的南曉樓”的神情,指著瀑布兩側嶙峋凸起的岩石:“攀岩爬到洞口,十來米高度,有難度麽?”


    我已經開始脫另一隻鞋:“趕緊的別磨嘰,看小爺的梯雲縱。”


    “二十大幾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單純。”月餅歎口氣解著鞋帶。


    收拾利索,踏著亂石入水,硌得腳底板生疼。走進譚邊淺水區,石頭經年累月衝刷成光滑的鵝卵石,踩上去舒服得像足底按摩。


    潭裏十有八九沒有異物,我們還是很小心地走了三五米,直到潭水沒過腰,浮力明顯增強,各自深吸口氣,準備遊過剩餘的十多米。


    “注意瀑布衝擊力,盡量避開主流區。”月餅雙手合十分水,輕巧地遊著。


    我雙腳蹬著潭底借力,誰料腳下好像踩著塊圓柱形鬆動石頭,立足不穩直接栽進潭裏。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下意識憋氣閉眼,兩手摁著潭底亂抓。還好水不深,虛驚一場,折騰沒幾秒鍾,濕淋淋從水裏站了起來。


    “落水者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會緊抓不放!”我的手裏死死握著一塊“石頭”。


    “月餅,快迴來!”我的聲音都變了,踩著水,手忙腳亂爬迴譚邊,把“石頭”丟到一邊


    那是一塊烏黑的、人類的半截腿骨。


    “南瓜,我冒失了,”月餅折了根樹枝子,挑出許多根烏黑人骨堆在岸邊,“還好你發現得早……”


    石潭其實並不深,隻是潭底覆蓋了一層烏骨,才使得潭水呈深黑色。


    我疑惑於“劇毒入體,隨著血液循環腐蝕骨骼,呈現黑色,證明在我們之前有很多人遊過石潭,中毒身亡,屍沉潭底。而且毒性異常猛烈,短短二十幾米就能把人毒死。可是潭水偏偏能治愈樹蘚絕症,我們也沒有中毒跡象”這個問題。


    “有沒有可能是另一種以毒攻毒,”月餅看我沒應腔,立刻想到了我的困惑,“隻有感染了樹蘚的人才能遊到對岸,入洞完成任務?上山以來,似乎異徒行者才能觸發機關,感染樹蘚。石潭劇毒是為了阻止外人進入?


    “這隻是一種可能性,太主觀了。”我承認月餅分析得有道理。可是,沒有確切的論證,誰願意送命?


    月餅從包裏翻出軍用望遠鏡,拉近距離觀察著對麵的瀑布。


    我撿起一塊石頭輕敲人骨,“吧嗒”斷裂,骨腔緩緩淌出黏稠的骨髓,用樹枝輕輕戳幾下,顫巍巍像坨冰凍果凍。


    這很不符合常理。這麽久遠的人骨,骨髓早就幹涸流失,骨腔本應中空才是。


    我又敲碎幾塊骨頭,依然如此。我怔怔地盯著這堆骨頭,忽然想起圖書館讀過的一本記錄天下異事的書裏某個片段:


    “南海之南,某嶺有異潭。嶺生兩洞,一洞產生水,一洞產死水。兩水經洞口瀑布入潭,名曰‘生死潭’。蓋因天下陰陽調和,生死雙水匯入譚中,常人飲之無恙。若身患絕症者誤飲,絕症立愈。然死水之毒入體,似寒冬裸身,冰透刺骨。初識,人無異樣,但覺水冰寒冷,乃寒毒已入。複遍體升溫,如沐烈日。此乃毒性初發,由膚至血浸骨入髓。此毒為天下第一奇毒,中者無存。然天下之事皆有少許,傳宋朝圓臉黃衫兩異士,皆以書畫情才異術聞名天下,常攜手相伴於異聞奇事發生之地,不知其所因。據聞此二人經至此嶺,中潭毒,一死一生。生者不語死者其因,許是堪破人間,皈依佛門,孤燈佛經,終老一生。”


    “南瓜,瀑布後麵有字,”月餅把望遠鏡遞給我,“大字刻著‘生死潭’,小字看不清楚。既然有人能刻字,說明能過去。”


    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對死亡的恐怖攜著骨髓的寒冷,從血液透至皮膚,汗毛根根凍起。


    “月……月餅,咱們中毒了。”


    “這些人不是為了遊過去,而是跳進潭裏寧可毒死也不願承受樹蘚帶來的痛苦,”月餅臉色隱隱泛出淡淡的烏黑,“成語怎麽說來著?哦,對!飲鴆止渴。”


    “這時候你還有心思琢磨這個。”我苦笑著撩起褲腿,小腿中的毒已經透過皮膚,生成大片烏黑色的皮癍,“咱們要不先挖個墳躺進去,也算是入土為安了?再留個遺言,告誡瞎貓虎眼的後輩千萬別沾水?”


    “我不這麽想,”月餅揚揚眉毛,烏黑的臉龐依然流露出,無數次絕境始終激勵我不放棄的自信,“圓臉、黃衫怎麽過去的?他們如何自救,哪怕隻是活了一個?陳七精通機關術,既然不能遊過去,那必然設置了機關。隻要找到,咱們就能到對岸,還有希望。”


    其實,相對於中了絕毒,更讓我遭受打擊的是——圓臉黃衫,這兩個貫穿於各種傳說、無所不能的人,居然在這裏死了一個。


    死的是誰?


    我雖然不認可穿越這種事,可是內心深處,早已把他們當作我們。我相信,月餅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先別想著挖墳了,”月餅板著我的脖子,眼睛正對這岸邊,“南少俠,趕緊找救命機關。”


    “沒想到月公公這麽怕死。”


    “哪怕活一個也是好,你的書還沒寫完。咱們的光輝事跡還沒廣為流傳呢。”


    我鼻子酸得差點熏出眼淚:“我的運氣比你差遠了,肯定是你活下去。”


    嘴裏這麽說著,心裏收起了亂七八糟的想法,觀察著樹木、瀑布、岩壁、潭水的格局。


    連抽兩根煙,我也沒看出什麽端倪,剛鼓起的信心煙消雲散:“月餅,五行、八卦、星宿、四相、梅花……但凡相關的我都演算了,根本沒什麽機關。”


    “橫看成嶺側成峰,隻緣身在此山中。”月餅莫名其妙冒出這麽一句,“你再想想?是不是推斷方向錯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隨即醒悟這句話的含義——陳七擅長機關術,並不懂我推演的格局。


    機關術的關鍵點在於開關,就像屋子裏的燈,找不到開關,永遠不會亮。


    石潭,暗藏機關機率最大的地方,就是岸邊亂石。


    明確了目標,我圍著潭邊轉著,終於在一叢烏黑的亂石中,發現了一根石筍狀、向右傾斜四十五度角的豎石。


    這塊石頭不同於其他石頭的粗糙,頂端略顯平滑,分明是常年摩擦磨出的痕跡。


    機關術有“左七右八、前三後四、三轉兩繞”的開合方法,如果錯了一道程序,機關內部盡毀,再無開啟可能。


    我握著石筍微一用力,筍根活動,清晰感受到底部有某種牽扯,當下心一橫,雙手板著石筍恢複到九十度角。


    “確定麽?”月餅在這段時間沒有打擾我,“感覺有點簡單了。”


    我在扳動機關的時候,已經做過很多推測,類似於犯罪學的犯罪心理模擬。犯罪專家根據案發現場的各種痕跡,模擬罪犯心理,從而推斷出犯罪動機、罪犯大概特征。


    既然竹簡記載並非百分之百真實,上山種種跡象表明陳七良心發現,成了一代“濟世名醫”這件事疑點重重。他前半生又是陰狠變態的性格,設置機關是否也會受到性格影響?


    能發現機關的人必然對機關有所涉獵,也就是說,會有幾率==機率破解機關。


    所以,很有可能是,他設置了最簡單的“複位機關”,反而成了最難破解的機關。


    “等吧,”就這麽幾分鍾的工夫,我的思維已經和陳七交戰了無數次,身心俱疲,“盡人事,聽天命。”


    “咯噔咯噔”,震耳欲聾的瀑布撞擊岩石聲掩不住潭底傳出清脆的金屬咬合聲。


    潭水至對岸岩壁刻著字的位置,“咕嘟嘟”地隆起一條半米多寬的氣泡波痕。隨著氣泡向兩側翻湧,潭水嘩嘩作響,岸兩邊分別鼓起兩根豎直石條,由棕油浸泡的麻繩相連,一條浮橋“吱吱嘎嘎”露出水麵。


    看仔細浮橋,我更確定陳七絕非記載那般由惡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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