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高肅從未見過母親,父親不喜歡他,兄弟們的眼神裏隻有鄙視和嘲笑,隻有大哥高孝瑜偶爾和他說幾句話,仿佛“高”這個姓氏和他根本沒有關係。


    他不明白為何族人如此冷淡,姆媽含著淚說道:“肅,很多事情不知道最好。長大一定要做個好人。”


    高肅聽不懂姆媽的話,沒過多久,對他最親的姆媽得重病死了。他在墳前痛哭一場,從此成了高府的隱形人。


    一直被忽視的高肅早就習慣了,反倒覺得不用跟著哥哥們天天習武練字,可以自由自在地進出高府的生活挺好。


    餓了的高肅就在廚房尋些殘羹冷炙,吃完迴破屋蓋著薄被,蜷成一條小狗,睡得很不踏實。


    因為他一直做噩夢。


    在夢裏,他被吊在木架子上,慢慢墜入一缸燒紅的鐵汁。鑽心的疼痛把他驚醒時,眼前滿是父親、哥哥們,還有左右賓客興奮殘忍的神情。


    他不明白為什麽重複做這個噩夢,生怕有一天夢裏的情景變成現實。他想跑出城再也不迴來,可又舍不得離開這間破屋。姆媽跟他說過,這是母親生前住的地方,住在這裏就像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裏。


    驚蟄日,春耕開始。


    高府大宴,慶祝萬物複蘇,祈求秋天有個好收成。高肅沒資格參加宴席,躲在角落裏望著滿桌佳肴流口水。宴席結束,他從廚房偷了幾盤留著喂狗的剩菜,就著刷鍋水填飽了肚子,望著窗外的星星,幻想著母親的模樣,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院子裏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驚醒。正要起身,卻發現身體不能動彈,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悶得喘不過氣。門被推開,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走到床前。他什麽也看不見,隻覺得冰冷潮濕的氣息噴到臉上,冰冷的手摸著他的額頭,說著奇怪的語言。


    又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兩個“人”說了很久,似乎在爭論什麽。高肅想起姆媽講過,驚蟄這天,家裏要從裏到外清掃一遍,否則不幹淨的東西蘇醒,睡覺時會被鬼壓床。這些東西不害人,吸飽了活人的陽氣就會飄走,用力蹬腳就能把它們甩掉。


    高肅正想蹬腳,爭論突然停止,腳步聲越來越遠,高肅覺得一陣清涼,身體能動了。他偷偷從窗戶向外看,兩條白乎乎的影子飄到牆上,其中一個影子迴頭看他,長發半遮著青麵獠牙的鬼臉。


    高肅嚇得向後退,摸到一塊堅硬的東西,拿起一看,是一張人臉大小的青銅龍牌。


    整整一夜,高肅再沒敢合眼,直到天色大亮府門開了,他匆匆忙忙逃出高府,慌亂間撞到一個黃衫老人,從自己的束腰布袋裏掉落一枚紅色石頭。


    老人吃驚地撿起石頭,一把扯住高肅:“這是誰給你的?”


    高肅拚命掙紮,老人卻很有力氣,手像鐵箍把他牢牢鎖住。


    “我……我不知道。”


    老人舉起石頭對著陽光眯眼看著,揚了揚眉毛:“終於找到了。”


    高肅不知道老人要幹什麽,越來越慌亂:“放開我!你要是喜歡就拿走!”


    “任務失敗了,找到有什麽用。”一個圓臉老頭從街角轉過來,舉著酒囊子灌了一大口,“蘭陵酒一點也不好喝。”


    “他肯定是下一條線索。”黃衫老人把高肅推到圓臉老人身前,“看看他的命格。”


    圓臉老人差點把酒噴出來:“長得也太醜了!”


    這句話傷了高肅的自尊心。高氏一族以英俊瀟灑聞名北齊,唯獨他鬥雞眼,塌鼻梁,鼻孔朝天,下頜和嘴巴向前高高凸起,長得異常醜陋。沒有人願意多看他一眼,也許這是家人不喜歡他的原因。


    “異人天生異相,這是龍臉!有點耐心。”黃衫老人頂了圓臉老人一句,摸摸高肅的小腦袋,“你叫什麽名字?”


    “高……高肅。”


    “什麽?”圓臉老人張大了嘴,半天沒合攏,“你……你是……你……不對啊!你怎麽長成這樣!”


    “哇!”高肅委屈地哭了。


    黃衫老人滿臉怒氣:“會不會好好說話?”


    圓臉老人老臉一紅,蹲在高肅麵前,順手遞過酒囊:“蘭……小兄弟,喝兩口壓壓驚。”


    高肅瞅著圓臉老人著急的滑稽表情,小孩心性,把剛才的話忘得幹淨,破涕為笑。圓臉老人端詳著高肅,在他身上摸來捏去,高肅有些不好意思:“爺爺,你這樣我很不舒服。”


    黃衫老人憋著笑輕咳,圓臉老人抬頭怒瞪黃衫老人:“我在摸骨看相!”


    高肅瞧瞧這個看看那個,圓臉老人又灌了口酒,噴著酒氣說道:“小兄弟,迴家吧。三天之內,我們會去找你。”


    “應該是兩天。”黃衫老人拇指搭在無名指上計算著。


    “算上今天不就是三天麽?”


    兩個老頭鬥著嘴走遠,高肅隱隱約約聽到“鼓”、“宴盛”、“轉向”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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