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的葬禮是在一個星期後的早上九點結束的,那天前去的人都起得很早,慕莘也不例外。


    那天上午,華寧下起了小雨,但是在所有人下車之前就已經停了,隻餘下一條濕漉漉的小徑供眾人踩踏。


    童謠還沒有出嫁,蘇铖也不算是主人,林栩等人都沒有出席,慕莘和佳黎在童家幫忙,一直到所有事情結束,佳黎迴家照顧孩子,慕莘坐在駕駛座上,她有點想迴家,但是林栩此刻在公司。


    去林氏找他嗎?她有點想,可她又不願意去打擾他工作,思來想去,等前來吊唁的賓客都走光,她才啟動車子。


    城郊的酒吧,她隻在上次來看望傷工的時候來過,進門時柳沅正坐在吧台上,手裏捏一隻高腳杯,杯子裏是紫色的液體。


    “喲,稀客呀。”


    慕莘一身西裝革履的裝扮在人員冗雜的酒吧裏分外紮眼,柳沅眼神稍微一瞥,便捕捉到了不速之客。


    “這不是沒地方去了嗎?”


    柳沅笑著,微微偏頭,“你可是蓋樓的,你會沒地方去?我可聽說,你老公也是蓋樓的。”


    “蓋樓?這字眼聽著真不專業。”


    “你應該是覺得……很粗俗?”她眉眼微挑,“我本身也不是專業的,我在專業在這兒,品酒和娛樂。”


    慕莘在她身邊坐下,“你喝的這是什麽?”


    柳沅輕輕晃著酒杯,低眉淺笑,“來一杯?”


    “我開車,喝點飲料。”


    柳沅抬手招唿酒保,“阿生,你最拿手的。”她說完,看向不遠處的舞池,“前兩天的視頻,你好朋友童謠,現在怎樣了?”


    “她自殺了。”


    柳沅倏地笑了。


    “這承受能力也太差了點,你看看人家何莞,因為林家兩個公子的事情,被多少人謾罵過,她不照樣頂著林潛情婦的名頭在林家混吃混喝?”


    慕莘有些恨童謠,恨她走得幹幹脆脆不留隻言片語,所以她不否認麵前的人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那個趙先生是什麽人?”


    “嗯?”


    “當我沒問。”


    “能是什麽人?我金主唄。”


    “說說?”


    “我從火場裏逃出來,半死不活,是他救了我,安頓我,我這條命都是他的,他不是華寧人,隻是經常來這消遣。”


    “沒有結婚的打算?”


    柳沅看向她,似乎覺得她說的話有些可笑,“我和他這種關係,結什麽婚啊。”


    頓了一下,她接著說:“我為他打過兩個孩子,第二次是他逼著去的醫院,我當時都跑到華海了,又讓他的人給找迴來。”


    “那你為什麽不幹脆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哪那麽容易?我不是你,我要是逃到了國外,沒有禹後派人時時刻刻護著,我也不像你,我其實什麽也不會,離開了他,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裏去。”


    慕莘不接話,兩個人在嘈雜的聲浪裏久久地沉默著。


    慕莘迴到家,林栩也已經到家,他穿著圍裙,挽著袖口,正在廚房裏做晚飯,慕莘進門,將鑰匙放進鞋櫃的竹編籃子,脫了衣服搭在沙發上,走向他。


    “今晚吃什麽?”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吧台的另一端,反而是進廚房搗鼓他還沒有調好的食材,她低著頭,紮在一起的頭發淩亂而膨脹,原本小巧的臉顯得更小。


    “隨便做幾個,有沒有想吃的?”


    “沒有,你做什麽我吃什麽,”她看向他,稍稍一頓,問,“要不你教我做菜吧?”


    林栩唇角微勾,“怎麽突然想學做菜?”


    “我想做給烜如吃,”她說,想了想又補充說,“如果你不在家的話,我不想她嫌棄我。”


    “有這覺悟,不錯。”


    “那你教麽?”


    林栩將手裏的鍋鏟遞給她,“試試。”


    慕莘接過鍋鏟,小心翼翼地鏟動鍋裏切得又細又薄的牛肉,一開始握著鍋鏟的手還有些不自在,多動幾下,找了個合適的握法,雖算不上得心應手,倒也平添幾分自豪感。


    正在她聚精會神時,腰間突然多了兩條手臂,她低頭一看,林栩的手臂已經收了迴去,自己的腰間赫然多了一條圍裙。


    可林栩還在她身後,隔著兩層薄薄的襯衫,感受到他的體溫,慕莘不免有些緊張。


    “你別靠我這麽近,熱。”


    林栩不肯退開,低低地笑了一聲,“前幾日我去醫院接你時,你在車裏說的話,還算數嗎?”


    “我說了什麽?”


    “一分鍾一晚上。”


    慕莘大腦“轟”地一聲炸開,她迴頭,林栩的臉近在咫尺,她氣笑,“那是你說的。”


    “你答應了。”


    林栩輕聲說,未等她反應,低頭吻住她,慕莘握著鍋鏟的手緊了緊,林栩的手覆上來,她輕輕放下鍋鏟,轉身與他相擁。


    林栩左手才放肆點,就看見一雙手按著自己的眼鏡,遮住視線,慕莘輕笑出聲,“我生理期,待會兒難受的是你。”


    聞言,林栩長長歎一口氣,“第幾天?”


    “第一天。”


    林栩:“……”


    “我後天要去瑞士。”


    “去瑞士做什麽?”


    “有個老朋友在那邊辦展。”


    “這樣……那這幾天烜如會迴來嗎?”


    “你想好怎麽跟她說,我讓她迴來,也給你們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


    慕莘擺擺手,“那還是算了吧,雖然我現在很想見她,但是我怕表達不好適得其反,我先讓她喜歡上我再說。”


    “好,一步步來,”林栩拿起鍋鏟,開火,“等林太太做飯,我會餓死的。”


    慕莘一聽,仰頭,“剛剛明明是你——”


    “我怎麽?”


    “勾、引、我。”


    林栩看向她身上的圍裙,示意她脫下來,自己在一旁手法嫻熟放下調料,“這個季節瑞士的雪景應該不錯,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慕莘見他動作不停,學著他之前的方法,雙手繞到前麵,替他係好圍裙。


    林栩低頭看一眼,扯了扯嘴角。


    “你說什麽?”


    “去瑞士,出差,一起。”


    “這往北走,也能看見雪景。”


    “不去?”他問,說話間已經轉身看向她,此刻盯著她的眸子,多少帶點威脅的意味。


    但似乎又沒有多大殺傷力。


    “我就在家踏踏實實看女兒的視頻。”


    “去那裏也一樣看。”


    “一樣?”


    “嗯。”


    “那我還飛去那邊做什麽?”


    林栩沉吟半晌,“陪我。”


    別說,林栩說這話時一張書生氣的臉更顯得柔柔弱弱,慕莘看了心神蕩漾,恨不能踮腳咬上一口。


    “我考慮考慮,你快做飯。”


    林栩洗好碗上樓時,慕莘剛跟墨琅通過電話,她盤腿坐在沙發上啃著楊梅。


    林栩看她換上了睡衣,已經洗過澡,正向浴室走,慕莘忽然轉過頭來叫住他,“林總。”


    “怎麽?”


    “墨琅那事,你知道吧?”


    林栩眉頭微微一皺,很快鬆開,“知道。”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林栩能說自己一早就知道麽?賀瑩迴來時,自己剛好在機場見到過。


    林栩扯下眼鏡,搭在沙發屏上,“剛剛不是佳黎?”


    “是墨琅,”她道,一邊拿過林栩的眼鏡把玩,往自己眼前戴,“佳黎搬了新家,不讓他看孩子,找賀瑩騙她把行李搬進墨琅家裏……墨琅受不了了,找我幫忙勸勸。”


    “你怎麽看?”林栩問。


    他對墨琅的事不感興趣,他和蕭洺早提醒過他,該保持距離就保持距離,別鬧到最後誰也不好看,和佳黎同床共枕這麽些年,他比誰都了解佳黎,惹毛了她,他這輩子別想好過。


    隻是他這個小舅舅,膽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看什麽看?現在是佳黎還忙,忙過這一陣,墨琅得掉層皮,”她說著,突然想到林潛,從沙發上爬起來,她仰頭笑看林栩,“林總,您小舅舅出軌,大哥養情婦,小弟早戀,您?”


    林太太這思想可不行,林栩麵色一僵,他果斷放棄洗完澡加班的想法,決定好好跟林太太說道說道。


    慕莘眼看著他不疾不徐但看起來有點氣勢洶洶地繞過沙發坐到麵前,不覺有些好笑,“我隨口說說,你隨便聽聽。”


    “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省得林太太胡思亂想。”


    慕莘鄭重其事地點頭,“嗯,林總說。”


    “林太太認為這是遺傳麽?”


    “我真的就是隨口說說,你這麽問我,我真不知道怎麽迴答,”她沉默一下,看他並不打算終止話題,“姑且是吧。”


    “問題是祖上沒有出現過劈腿的情況,”他道,覺得這論點太單薄,又來了個論據強調一下,“起碼據我所知,以上三代都是從一而終的情種。”


    林栩這張俊朗溫和的臉配上陰狠毒辣的心思,完了之後還說出“從一而終的情種”,這反差讓慕莘不由得嘴角上揚。


    她配合地點頭,“那就……人以群分?”


    “更不合理。”


    “嗯?”


    “你怎麽解釋蕭洺?”


    “可以,這個反證很有力度,”慕莘道,緊接著話鋒突轉,“林總說這麽多,是想證明什麽?”


    林栩抿唇,給她一個自己慢慢領悟的眼神。


    “你這眼鏡這麽重,一天天架著不累麽?”


    “很重嗎?”


    “不重嗎?”她道,“我戴著,似乎也不錯?”


    林栩起身,“林太太似乎還欠我三副眼鏡。”


    “林總又不缺,這麽耿耿於懷做什麽?”


    “不缺,也不浪費。”


    “你滿櫃子眼鏡作擺設,還不浪費?”


    “存錢跟花錢,是兩迴事,林太太不覺得麽?”


    慕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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