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院裏出來,佳黎的思考好像就沒有停止過,她一反往常地保持沉默,臨上車前,慕莘拉住她,“你和墨琅的事,不打算跟我仔細說說嗎?”


    “等我這陣子忙完吧,我得先搬家。”


    “嗯?憑什麽讓你搬家?”


    “我自己決定搬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他那樣的公子哥兒追求的生活質量肯定是頂好的,在他沒有找到更加高級的住所之前,他肯定得住在原來的別墅裏,要是賀瑩要搬過來和他一起住,他們兩個一天天的睡在我們的婚床上,想想都刺激。”


    慕莘:“不愧是你。”


    佳黎聳聳肩,拉開車門上了駕駛座。


    慕莘到家時是下午4:30,林栩還在公司,她已經快二十天沒有迴段氏,這段時間以來她在家裏處理的公事都是二十天前分配的任務,她不在,對公司似乎也沒什麽影響。


    陳元可真是個能力超強的副總裁。


    她從門口的木屋裏拿出梯子,放在林栩新種植的那幾顆楊梅樹下,她想起當初矜然被請家長的時候,林栩讓烜如拿楊梅給她吃,那簡直是赤裸裸的暗示啊。


    她擺放好梯子,順帶拍兩下,確定不會東搖西晃,然後返迴客廳拿果盤。


    迴客廳的時候恰好電話鈴響起,是蘇铖的電話號碼,她雖然沒有存,但是眼熟。


    “童謠自殺了,慕莘,現在網絡上瘋傳的視頻,你是不是要給我一個解釋?”電話那頭傳過來的語氣又急又快,慕莘甚至聽不到他接下來的兩句話,滿腦子都是“童謠自殺了”,“童謠自殺了”!


    她看向手機屏幕,確認這是自己的手機,那一串電話號碼,她曾經見到過,“蘇書記,這種玩笑不可以亂開。”


    “你他媽自己來醫院看看!自己上網看看!憑什麽?你們一群人什麽都知道?都瞞著我?又不肯看好她,她要是出不來……”他想要做這樣的假設,卻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敢做這樣的假設,他仿佛在歇斯底裏中找迴了半分理智,努力壓製住自己的怒火,“她一個小時前嗑的藥,現在在急診室裏,如果可以的話請你過來一趟,我想聽聽事情的全部經過。”


    電話那邊稍稍降下來的聲量和聲調,讓慕莘聽清了電話的內容,在靜默思考的幾秒鍾之後,她抓起披在沙發上的外套,匆匆跑出門。


    華寧市第一醫院,急診科。


    慕莘到的時候已經五點多,根據蘇铖發給她的位置找到手術室,手術室前不隻有蘇铖,還有童年。


    “年哥。”


    童年抬頭看她,她能夠清楚看見童年發紅的眼眶和眼底的疲憊,他隻看了一眼,又重重地垂下頭,什麽也沒問,什麽也不說,就那樣安靜地坐著,像一尊一動不動的雕塑。


    蘇铖將手機遞給她,慕莘猶豫一下,機械地接過,視頻裏是事發當晚童謠所在房間的監控,監控裏隻有童謠和盛嘯直兩個人,盛嘯直背對著監控,可童謠是正臉對著監控的。


    慕莘點開自己手機的市內論壇,熱搜上已經找不到這段視頻,她鬆了一口氣,將手機遞還給蘇铖。


    “什麽時候的事?”


    “六月底,童謠迴國之前,童叔叔請我幫他忙,跟林栩搶地,但是根據我的調查,葉天雄有意把地批給林栩,借此機會讓自己的女兒上位,我覺得我不應該趟這趟渾水,童謠迴國以後,主動將這件事情攬了過去,她想抓住葉天雄的把柄讓葉天雄就範,原本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但後來不知道是誰盜取了陽商電腦裏麵葉天雄的視頻,葉天雄不堪受辱自殺了,他女兒葉爾以為這件事是童謠的手筆,所以報複在童謠身上,”慕莘深吸一口氣,“童謠不讓我們把這件事情告訴年哥,一開始她狀態很不好,總是自己沉默思索一些什麽東西,後來大家陪著她,她的情緒總算是稍稍恢複了些,一直到書記跟她求婚,我們都覺得她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所以我們的重點都放在了如何打官司上,但是我們沒有想到,葉爾竟然還藏著後手,書記,年哥,對不起,童謠會發生這樣的事,我有責任。”


    她說完話,餘下是久久的沉默,十幾分鍾後,佳黎和陽商都趕到醫院。


    “發出視頻的人我已經找到了,是之前我們學院一個專業修養很高的師兄,原本在華海讀的本科,後來到華寧大學讀研究生,我調查過,他和葉爾是一個社團的,而且平素裏關係比較好,”陽商說著,停頓了一下,“雖然我查到了出處,但是我隻是快了一步,還來不及留下證據。”


    陽商說完這番話,猶豫了半晌,才說:“我有事,先離開一下,有了童謠的消息立刻微信告訴我。”


    慕莘抬眼,疑惑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佳黎拉了拉她的衣袖,“剛剛在電梯裏看到了她的小女友,出電梯的樓層是婦產科。”


    急診室的燈熄滅,一個身穿綠色衣服的醫生從裏麵走出來,她摘下口罩,神色悲傷而凝重,“對不起,我們盡力了,這孩子吞的不僅僅是安眠藥,還有其他治療抑鬱症的藥物,混合食用藥毒性極大,我們也無能為力。”


    那一瞬間,慕莘失去了所有力氣,她跌坐在椅子上,掩麵,佳黎的姿勢和她別無二致。


    走廊上,醫生和護士經過的腳步聲驟響又漸停,四周陷入一種可怕的荒寂之中。


    “她不應該是這樣的,為什麽?她應該比我想象的更加頑強才對。”慕莘說。


    佳黎手指插進頭發裏,語氣有些顫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太突然了,她連一點挽迴的餘地。一點反應的時間都不給我,一個在你身邊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人,怎麽可能說消失就消失了。”


    “你不知道,蘇铖跟她求婚的那一天,她真的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就是個孩子,就是一個……被保護被深愛的孩子。”


    “我知道,我在視頻裏都看到了,我以為我可以放心了,我以為我可以專心致誌地打官司,討迴公道,我甚至以為我再過不久就能當上阿姨了。”


    慕莘沒有再接話,她抬眼看著急診室的門,童年已經走出來,門又悄悄地關上,童年走了幾步,腳步停在垃圾桶旁邊,他迴頭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子,直挺挺地站在那兒,盯著急診室上方已經暗下去的燈,再也不動了。


    時間是下午6:00,來急診科的人並不多,慕莘覺得過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有醫生護士將童謠從裏麵推出來,推出來的時候,那是一塊純白色的棉布,遮蓋了那個她們最熟悉的人。


    蘇铖是最後一個從急診室出來的,他躲進了消防通道,童年也跟了過去。


    “小時候,她偷偷開我爸的車,車子撞到了門口的那棵樹,她的額頭磕傷了,她跟我哭,那會兒我跟她說,以後她想去哪我帶她去,去哪兒都有我這個哥哥護著她,後來她去了英國,我才突然知道,人總是要長大的,隻是我想不到她還沒有長大就付出了代價。”


    蘇铖從衣兜裏取出一盒煙,熟稔地打開煙蓋,從中抽出一隻叼在嘴裏,又抽出一隻遞給童年,接著從兜裏掏出一把打火機,點煙。


    “我很久沒抽了,這盒煙是去年開始就在兜裏的,那會兒我跟她吵了架,她說她要迴國,我說我預備再待一段時間,怎麽吵起來的我不記得了,總之那次鬧得挺兇,她一個多月沒理會我,我是為她戒的煙,那會兒挺失望的,又抽了起來。”


    童年捏著手裏的香煙,上麵的火苗泛著金黃色的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消防通道裏,顯得異常紮眼,他從來不抽煙,此刻卻也想嚐嚐味道。


    慕莘和佳黎一塊去看了童謠,過了許久,佳黎接到家裏保姆的電話,說是孩子哭鬧著找媽媽,她不得不迴去。


    看著童謠,慕莘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同樣被白布遮掩的佳媛,那個時候她隻有十歲,她拉著媽媽露在外麵的一隻手,那隻手不像平常溫暖柔軟,反而冰冷僵硬得讓人害怕。


    林栩會出現在急診科,大概是因為蘇铖給他打了電話。


    慕莘迴頭看到他站在門口的時候,尚不覺得有多大的安慰,等到他走到自己身邊,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條件反射地起身,一頭紮進他懷裏,她才恍然覺得多了分依靠。


    林栩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門外,和蘇铖說了一些話,慕莘和童年在門裏安靜靜地坐著,四下非常安靜,但還是聽不到門外兩個人的交談聲。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林栩走進來,“我們該走了。”


    慕莘抬眼看他,從黝黑的眸子,順著手臂,看到他向她伸出的手掌,她毫不猶豫地將手交給他。


    看到駕駛座上的司機師傅,慕莘問:“你不是自己開車過來的嗎?”


    “偶爾要讓自己休息一下。”


    兩個人上了後座,慕莘先上的車,林栩挨著她坐,還不等他伸手,她已經朝他靠過來。


    “借你胸口用用。”


    “一分鍾一晚上。”


    “嗯……”


    這一趟到家就是一輩子,林栩腦子裏思路清晰地想著,一輩子是個好東西,就是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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