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亞斯藍帝國·尤圖爾遺跡迷宮】


    兩次劇烈的魂力異變從那根閃爍著白光的追蹤線上傳來。


    特蕾婭看著眼前如同在狂亂風暴中飄搖的女神裙擺,透過若隱若現的白紗,對麵閃爍著寒光的銀色鎖鏈,如同毒蛇般飛快地不斷衝擊著女神裙擺。


    雖然暫時看起來,女神裙擺還能抵擋一陣,但是,白色絲綢背後的蓮泉,魂力消耗卻變得越來越暴烈,仿佛完全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一樣。


    特蕾婭低頭沉思了一下,然後雙眼變成混沌的白霧,魂力感知沿著白色的追蹤線,朝前快速蔓延,她想要更準確地探知一下,剛剛從追蹤線盡頭傳來的魂力異變到底是發生了什麽。這兩次魂力變化非常劇烈,快速而直接,仿佛叢林裏被驚飛後直衝上雲霄的飛鳥——不,應該說比任何鳥類的飛行爬升都還要迅捷,呪夜體內的魂力,像是在一個瞬間,就從穀底,到達了半山腰,沒有緩衝,沒有過程,就像是一個完全幹涸的湖泊,突然從零蓄水量,直接變出了小半個湖泊的湖水。


    細膩如針線穿梭的魂力,沿著追蹤線飛快地前行,視線穿透黏稠的黑暗空間,像是穿行在暗無天日的海底,然後,無邊無際的黑暗突然亮起,金色的光線編織成三個此刻正處於一片混戰狀態的人形。


    幽冥、呪夜、寒霜似,三個人的身形都極其敏捷詭異,如果以戰鬥特點來劃分的話,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近似之處,和鬼山縫魂那種力量戰士型的近身搏鬥不同,和漆拉那種追求極限速度的戰鬥方式也不同,他們更像是夜晚的鬼魅,暗夜的幽靈,不管是在地麵、在空中,抑或是在敵人瞬間貼身逼近的狹窄空間裏,在進退無門的死路,他們總是能夠不假思索地仿佛本能般地做出超越人類人體極限的精妙動作,在同一個瞬間,做出精準的躲避位移或者瞬間爆發致命的力量。他們的戰鬥看起來如此黑暗,如此邪惡,卻又帶著讓人癡迷的狂亂,仿佛在觀看一群死亡使者的曼妙舞蹈。


    然而……


    特蕾婭的麵容漸漸蒼白起來,她的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


    她漸漸地意識到了屬於寒霜似和呪夜的秘密——屬於他們這一代侵蝕者的秘密。


    【西之亞斯藍帝國·白色地獄門外】


    眼前的濃霧突然散去,胸口仿佛一直堵著棉花的感覺,也在濃霧散去的瞬間消失了。


    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黑色水域,波光粼粼的水麵,看起來有些瘮人。水域正中,是一條筆直的大理石鋪就而成的可以並行兩列馬車的道路,道路橫穿水麵,一直延伸到對岸。


    麒零抬起頭,在黑色水域的另外一邊,視線的盡頭,是層層疊疊的起伏山巒。


    “麒零,你小心點,跟緊我……”銀塵轉過頭,認真地叮囑麒零,他的眼神裏有明顯的擔憂和對危險的預感,“不要太靠近水麵。”


    麒零點點頭,悄悄地擦了擦自己手心裏的汗水。


    空曠的腳步聲迴蕩在遼闊的黑色湖麵之上。


    感覺不到明顯的風,但是湖麵卻波光粼粼,像是水麵之下,有未知的東西在伺機而動。


    這個地底之湖,非常安靜,甚至可以說一片死寂。靴子踏在古老的石頭路麵上,發出一聲一聲仿佛是倒計時的足音。


    麒零的心跳漸漸快了起來,他知道,道路的盡頭,就是一切的結局了——那裏就是銀塵這些年一直期盼著、尋找著的,答案的所在。


    大理石路麵抵達岸邊後,就融進了嶙峋的岩石地麵。


    湖邊是大大小小散落的碎石,沒有任何植物生長,甚至連一般湖邊最常見的青苔都沒有。湖邊和山崖之間,有一片寸草不生的陸岸,灰黑色的石頭仿佛層層疊疊地重疊在一起的刀片。


    銀塵和麒零朝著盡頭高不見頂的山崖走去。


    整座山脈像是一道巨大的屏障,攔截了去路。


    山脈中央有一道漸漸收窄的裂縫,裂縫盡頭,是一扇巨大的像是石門一樣的原始山壁。


    離石門不遠處,一個三米多高的殘破而古老雕像靜靜地矗立在黑暗裏,仿佛一個已經死去的守門人。


    走近之後,麒零看到,這個雕像是一個戴著兜帽的低頭的人,他雙手正在掀開他的長袍,雙手把長袍朝兩邊拉開,敞開的衣襟裏麵,是空洞的身軀。


    雕像的麵容隱藏在兜帽的陰影裏。


    麒零感覺頭皮有些發麻。


    “麒零……”


    銀塵低沉的聲音,將麒零從出神中喚醒:“嗯?”


    “……如果直到你的魂器耗盡,我還是沒有從裏麵出來的話,你就立刻返迴,帶著幽花和蓮泉,一起離開這裏……”銀塵的眼睛濕漉漉的,看起來像是雨後的樹林,帶著溫潤而氤氳的蹤痕。


    麒零的胸口突然像是被鑿開了一個窟窿,風吹進他的胸腔,他覺得心跳有些發緊。有一種像要失去什麽的感覺,正在他的腦海裏瘋狂地生長。


    “銀塵,那我可不可以——”剛剛開口講了半句,麒零的聲音就已經啞了,像是被風吹破的窗紙。


    “不可以。”銀塵看著麵前十七歲的大男孩,他天真的眸子裏,沉睡著沒有經過任何汙染的雪山清泉,也正因為如此,他更加覺得心痛,“你絕對不可以跨進那扇大門……如果你進來找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麒零無助地抬起手背,有點不知所措地擦著不由自主從眼眶裏滾出來的眼淚。冥冥之中,他似乎感覺到了,此刻,自己正在對銀塵告別。


    銀塵看著麒零,心裏充滿了內疚。他本來應該像所有的使徒一樣,在自己王爵的陪伴和保護之下,變得越來越強大,自己應該見證他的每一步成長,見證他一點一點地,打磨出屬於他自己的光芒。然而——


    “麒零,我不是一個好王爵,雖然你經常說我很厲害,很了不起……但其實,我的人生過得非常糟糕,非常失敗……”銀塵說著,眼眶漸漸發紅,他控製著自己的喉嚨,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他常年冰雪般冷漠的麵容,此刻卻在麒零滾燙的目光裏,漸漸融化,“但是我這一生,有兩件事情格外驕傲。一件,是成為吉爾伽美什的使徒。另一件,就是成為你的王爵。我沒有成為吉爾伽美什的驕傲,但是,麒零,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驕傲。你要相信你自己。”


    銀塵張開手臂,用力地擁抱了麒零,他的手臂緊緊地擁住麒零的後背,力氣很大,甚至因為太過用力,而發出輕微的顫抖來。


    麒零的心裏越來越恐懼,此刻的銀塵,像是在對自己,做最後的告別。


    銀塵冰涼的散發著森林味道的氣息,縈繞著麒零的鼻息。第一幕遇見銀塵的畫麵,那張驚為天人的冰雪麵容;第二幕遇見銀塵的畫麵,月光下他閃爍著金色紋路的身體散發著靈犀的羈絆……一幕幕畫麵快速而雜亂地從麒零腦海裏閃過。


    直到銀塵鬆開手。


    “銀塵,你是不是知道裏麵有什麽?所以你才會這麽擔心……”麒零的聲音已經哽咽,“你如果害怕的話,我陪你一起進去,我不怕,我連死都不怕。我也許幫不了你什麽,但是,至少可以陪著你……”


    銀塵突然淡淡地笑了,他看著麒零,伸出手,幫他整理好雜亂的衣領,然後他伸手,將自己後背發辮末梢的銀鉤輕輕摘了下來,他銀灰色的發尾,溫柔地散開來。


    “麒零,給你,這是我的一件魂器。雪刺也在裏麵,它會保護你。”


    說完,他把小小的銀鉤塞在麒零手裏,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朝著山崖縫隙裏的大門走去。


    他走過雕像的時候,隨手一揮,一把銀劍從空氣的漣漪裏激射而出,銀劍在飛向雕像的時候,突然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吸進了雕像胸口衣襟拉開的空槽,緊緊地貼在石壁上,銀劍撞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空曠的湖麵上,響起沉悶的轟鳴。


    幾米厚的山石緩慢地朝兩邊裂開,洶湧的白色寒氣從門縫裏往外湧動,寒氣掃過的地麵迅速變成灰白。


    銀塵頭也不迴地朝大門走去。


    麒零攥著拳頭,不舍地追在銀塵身後,他哽咽著喊他的名字:“銀塵,銀塵……那我就在這兒等你啊……銀塵?銀塵,我在這裏等你迴來……”


    銀塵站在寒氣洶湧的白色地獄門口,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過了會兒,他轉過頭,目光裏閃爍著溫涼的孤獨。


    ——“你可以等我,但不要一直等我。好好照顧自己,好好保護你未來的使徒。做一個好王爵。”


    ——“別像我。”


    吸附魂器的凹槽中,開始生長出冰晶,慢慢地將魂器包裹起來。


    麒零看著漸漸冰凍的魂器,像是看著一顆漸漸結冰的心。


    魂器上原本屬於銀塵的氣息,漸漸地冷卻了,消失了。


    麒零忍不住坐在地上,巨大的斷劍跌落在他的腳邊,他低下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黑暗的遼闊地底湖穀,迴蕩著悲傷的嗚咽聲。


    像是流動著一條巨大的暗河。


    “銀塵,你一定要沒事啊。”麒零迴過頭,認真地看著已經消失在寒氣深處的銀塵,“我就在這裏等你,我一定會等到你的。”


    麒零的眼眶紅紅的,像是被風吹進了沙子。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逐漸被蠶食的魂器,手裏緊握著下一把魂器。他在計算著,自己能夠幫銀塵贏得的時間。


    隻是他並不知道,剛剛的送別,竟會和銀塵別了那麽漫長的歲月。他並沒有意識到,銀塵對他說的最後一句“別像我”,有可能是“別想我”。


    別想我。


    忘記我。


    因為從此之後,多少年,他們都再也沒有相見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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