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望塔的台階雖然不算陡峭,但因為風化的緣故,有幾塊作為台階的岩石踩上去有點搖晃。修複這台階,又是一筆錢。塞巴斯蒂安一想到這些,不禁苦笑起來。


    大學士走得很慢,他不得不按照老人的節奏,緩緩走下去。兩人走了很長時間,都保持沉默。


    “陛下的性情越來越難以捉摸,自負、嗜酒、缺乏耐心,甚至有點喜怒無常。”老人等到四下沒人,打破沉默,“我侍奉過尼克勞斯·魯道夫皇帝,先皇睿智、寬容,又富有戰略眼光。”


    “先皇創下了西征西大陸的偉大壯舉,建立了殖民地。”塞巴斯蒂安簡單地迴應著,他知道老人愛說大家都知道的事實,也就是廢話。


    “有人說,性格部分遺傳自父母,教育和後天環境影響性格。”老學士眨眨眼,“我教過當今的皇帝——他還是太子的時候,但我不承認我的教育是失敗的。也許遺傳因素太過強大。”


    塞巴斯蒂安不明白老人為什麽提起教育,也許他又在迴憶自己的青春時光。


    “性格真是捉摸不透。尤迪特·魯道夫登基時,史書記載他聰明、機敏、勇敢,但沒想到不久之後,下令屠殺所有犯人,連小偷都不放過。”老人摸了摸胡子,“法令太嚴,民憤四起,對於尤迪特的性情變化,至今是個迷。”


    塞巴斯蒂安小聲說道:“學士,陛下對暴君的事跡,非常反感,甚至迴避不談。我們少談為妙。”


    大學士略微渾濁的眼睛看著塞巴斯蒂安,過了一會兒,他小聲說道:“首相大人,你是皇帝陛下信賴的人,與我這種老態龍鍾的人不同,你有的是時間。”


    “有的是時間?要我做什麽?”塞巴斯蒂安不解,老人今天的話特別多。


    “調查、傾聽,維持帝國的安穩。”老人把頭轉向內城出口處,“向曆史學教訓,向書本要經驗,為未來埋下希望的種子。”


    塞巴斯蒂討厭猜謎語,他耐不住,語氣有點強硬:“大學士,有話就直截了當說。”


    “我們的皇帝都太依賴魔法。”老人指了指內城入口處,塞巴斯蒂安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內城入口兩邊,佇立著巨大的雕像,左邊那個大騎士巴克·勃朗寧,右手拿著巨大的戰錘,左手拿著菱形盾牌,盾牌上刻著獅子頭紋章,右邊是先知米歇爾·馮·克萊德曼,左手拿一塊橢圓形物體,右手拿著法杖。再往裏走,中間位置的巨大雕像是初代皇帝羅德斯·魯道夫,他右手握長劍,劍指蒼天,左肩上停著一隻鷹,是他那著名的飛禽摯友“流星”。


    “大騎士巴克·勃朗寧幫助羅德斯皇帝,立下赫赫戰功,可惜在攻入旭日帝國的永安宮時,壯烈犧牲。”大學士眯起眼睛。


    塞巴斯蒂安點點頭:“傳說是旭日帝國發動了巨大的魔法陣,整個首都四聖城全部被毀,死難者無數,旭日帝國想同歸於盡,羅德斯皇帝沒去親征,逃過一劫。”


    大學士摸了摸項鏈,那重量讓他難受,他邁開腿,繼續下行:“於是初代皇帝迷上了魔法,窮盡一輩子都要解開四聖城魔法陣的秘密。米歇爾·馮·克萊德曼發現了奧術水晶,類似於雕像上的橢圓形的玩意兒,這讓皇帝興奮異常。”


    “學城承認這些傳說?”塞巴斯蒂安看了一眼內城的城牆,城垛上有幾個缺口。


    大學士輕輕哼了一聲,似乎很不屑,但沒有表露得很明顯:“我們相信科學,就像首相你,相信用杠杆原理,可以搬運巨石。但魔法評議會不同,他們認為土元素可以被掌控。對於魔法有關的曆史與帝國的曆史,我相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但他們壟斷了這些研究,拒絕學城的參與。”


    “你想讓我做什麽?頒布法令,讓魔法評議會開放研究領域?”塞巴斯蒂安搖搖頭,“這不可能,初代皇帝定下的規矩:帝國大力支持魔法研究,任何人不得幹涉、阻撓、竊密。”


    “不,我是擔心,首相大人,我在學城學習的漫長時期,研究過曆史,皇家史官的一些記載語焉不詳,或者說,故意有所遺漏。”老人扶著石頭做的扶手,突然手一滑,塞巴斯蒂安趕緊扶住他。


    “但不得不承認,魔法師在一年戰爭的犧牲,他們貨真價實。”塞巴斯蒂安摸了摸扶手,上麵一層石灰有鬆動了。這裏也要修,克勞澤會瘋的。


    “也許魔法評議會不是騙子,魔法師也的確有用——除了被殺的那些。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首相大人,你是個正直的、理性的人。聽聽我的話,皇帝們對魔法師太過依賴。”老人盯著塞巴斯蒂安的眼睛,“接下去我要說的話,請你發誓絕不泄露。”


    塞巴斯蒂安皺了皺眉,沉默了片刻,他終於耐不住好奇,也是出於對帝國的責任,舉起右手,莊重發誓。


    大學士滿意地點點頭,把目光放在羅德斯皇帝的雕像上:“你知道,學城被廢棄過嗎?我在學生時期,曾找到過一卷破碎的羊皮書,上麵的記載非常驚人。羅德斯皇帝要先知默罕默德研究長生不老的藥,結果臨死都沒拿到這種藥。怎麽可能有呢?”大學士歎了口氣,搖搖頭,“皇帝臨死前,下令處死先知默罕默德,先知預言帝國會被毀滅。”


    塞巴斯蒂安背脊一涼,警覺地看了看四周,他生怕情報總管的爪牙躲在暗處偷聽。四下無人。他疑惑道:“魔法師免除死刑。我記得初代皇帝定的是這個法令,法務大臣也可以作證,法務部編製的《帝國刑法》有對魔法師的免除死刑條款。”


    “言語就像風,無色無味,吹過即散。首相大人,初代皇帝下的不是法令,是對魔法師的承諾。他違背了承諾。”


    “預言怎麽說?”


    “當太陽從西邊升起,南麵的海逆流北上,當月亮從東邊落下,北麵的風吹倒皚皚白雪。帝國百年,永不複還。”大學士摸了摸胡子,眯起眼睛,“先知的預言匪夷所思。”


    塞巴斯蒂安看了看高掛天空的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你一直在裝糊塗,要麽就是一時糊塗一時清醒。“那預言毫無科學依據,大學士,我們信奉科學。”


    “年輕時,我花了漫長的時間,找尋預言發生的蛛絲馬跡,極地人入侵,但被擊退了。魔法評議會崛起,魔法師立下戰功。科學還有很多未知的現象無法解釋。”老人轉過頭,老淚縱橫,“今年是帝國100年,我一直在擔心,首相,一切小心。”


    塞巴斯蒂安對大學士說道:“預言裏說的現象根本不會發生,毫無自然規律。”他語氣堅定地發誓道:“隻要我還是首相,我會為帝國竭盡全力。”


    首相塔的客廳內,油燈把房間照得雪亮,此時已是深夜。塞巴斯蒂安用了整整一下午,接見了許多人,還向他們撒了皇帝外出的謊。鬼知道下午時皇帝在哪裏醉倒了。到了晚上,他處理白天積壓的文件,還向皇家圖書館借了大量書籍。自從當了首相後,他發覺自己的知識越來越不夠,僅僅是《紋章學》、《帝國編年史》之類的就讓他頭疼。他專注於死記硬背那些貴族們的家紋,記住帝國百年來的大小事跡。


    帝國曆25年冬,尤迪特·魯道夫登基,時年29歲,火紅色頭發讓他看起來像一頭周身環繞火焰的猛獅,舉國上下都看好他,成為第二個開辟帝國新曆史的皇帝。然而帝國曆33年,尤迪特·魯道夫皇帝突然性情大變,嗜血成性,下令屠殺全國罪犯,大到殺人犯、小到偷一塊麵包的小偷,無一幸免。帝國曆36年秋,尤迪特·魯道夫的長子,彼得·魯道夫在皇帝議事廳舉起寶劍,斬殺尤迪特於雷霆寶座上,後世稱彼得·魯道夫為弑君者、弑親皇帝。


    塞巴斯蒂安在《皇家族譜》裏翻閱著,盡管對老學士說不要提起暴君和弑親皇帝,但在心裏,他自己也想好好讀一讀那段曆史,一窺究竟。


    “彼得·魯道夫弑君、弑親後,與他結婚多年的皇後安娜·魯道夫終於懷孕,次年,尼克勞斯·魯道夫出生。上天給了他皇位,還給了他渴望多年的子嗣。從那之後直到終老,皇後未有生育,”塞巴斯蒂安逐字逐句地讀道,“作為唯一的繼承人,尼克勞斯·魯道夫從小天資異常聰慧,登基後更是指揮西征,為帝國開辟了新大陸殖民地。”


    塞巴斯蒂安覺得坐得不舒服,移動了下書,一份文件掉到了地上。他小心翼翼撿起來,吹了口氣,解開封蠟,讀道:“加斯加尼克迷霧森林失蹤遊騎兵2名。”


    “修·托雷斯總督,恨不得事無巨細都報上來,失蹤2人正常不過。”塞巴斯蒂安苦笑著搖搖頭,隨手將文件放在一邊,站起來,盯著窗外。


    首相塔的臥室正對內城區的內河,夜晚隻要有星光,河水波光粼粼,巨大的羅德斯皇帝雕像倒印在水中。


    對於大學士白天的話,塞巴斯蒂安的心內久久不能釋懷。


    言語就像風,風吹過海,激起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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