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沽地處九河下梢,匯通南北,南運河上常設鈔關。


    近日來鈔關浮橋處發生了一件奇案,人稱紅樓鬼船案。


    這紅樓鬼船又牽扯出了直沽城的一場火劫,托了城中遍布火神廟供奉的火神爺爺的福,才有三太子風火輪在那一夜裏收了城中各處的妖火。


    那一日,運河兩岸數萬人都親眼看見,哪吒三太子鎮壓了那紅樓鬼船。


    封閉了多日的南運河這才開了關。


    這幾日耽擱的南北漕船百貨,都在鈔關浮橋前的碼頭處上了岸,由碼頭登岸往東,有路直通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叫碼頭東街,但因為街上估衣鋪子多,因此老百姓也叫它“估衣街”。


    估衣是典當行的下手,老百姓手中沒有活錢,因此須得在天氣稍暖的時候,把家裏麵的厚衣服估出去,典便宜的薄衣服來穿。


    到了入秋,再出錢贖迴來。


    老百姓手裏都沒幾個子,家裏添置不了閑東西,因此隻能這麽來迴倒騰,一年一年的過。


    年景好的時候,衣服自然是麻的換棉的,棉的換貂的,年景不好,就一年換的比一年薄。


    入秋了手上有活錢,就添置暖和點,若是手上沒兩個錢,就隻能換件破衣裳硬挨了!


    如今正是近秋。


    估衣行的好時候,因此這片的鋪子就分外熱鬧……


    估衣鋪子麵前有一個打著旗幡的老道士,發須淩亂,黑白相間,臉上身上也髒的看不出年紀,看那花白的胡須頭發,幹瘦的露在道袍外麵的手臂小腿,許是五六十歲亦可,三四十歲亦可。


    支起旗幡上寫著“鐵板神算”,道士口中卻吆喝著:“收頭發了!”


    “高價收頭發了!收頭發,收辮子,專收長頭發……大姑娘小媳婦,黑黝黝的長頭發能扯兩尺的紅布,還送一截花頭繩。”


    長頭發確是有人收的,北海樓商場賣的假頭發,假辮子,不都是拿收來的頭發做的?


    但是道士收頭發,卻有些稀奇了!


    有估衣鋪子的夥計好心提醒道:“老道士!這直沽城大姑娘小媳婦的頭發,隻賣給留發婆,人家兼著賣發油,發膏呢!出價也是最高的,六十歲的,那一頭長發,到腳底還得提三尺呢!”


    老道士稀奇道:“入秋了。道士沒得生意,就收頭發換一口吃的,怎麽這行當會得罪什麽人?”


    夥計笑道:“不得罪,但人家不賣給你……”


    道士問了才知道,那留發婆亦是直沽城的一個奇人,相傳她出生胎裏的頭發就好,又黑又密,所以從小就沒理過頭發,到了二八年華,一頭長發及腰,周圍的大姑娘小媳婦誰看了不羨慕。


    每次洗頭,都要采四時的鮮花泡水,淘米的一瓢瓢衝下去,就像黑漆漆的瀑布一樣。


    嫁的也好,是本地裏數得著的人家,因為婚後丈夫喜愛她那一頭長發,便沒有剪掉,後來丈夫出門做生意,據說乘船去了南方,就此沒了音訊。


    留發婆發誓丈夫不迴來,便不剪那一頭長發,於是一直等到了如今……


    她沒了男人,家道中落,但一頭長發卻在直沽城鼎鼎大名,每次出門就和地上鋪過香雲紗一樣,於是便做起了發膏和發油的生意。


    最善於調理頭發。


    無論是發質枯黃還是稀疏,由她看了教你用草藥洗過,塗了她的發油發膏,都能又黑又密,和瀑布一樣。


    大姑娘小媳婦愛美的,都喜歡從她那裏買發油。


    但窮人家的孩子也愛美,卻多半沒錢買她的東西,她就和人說:“我也積個德,女孩家嫁人前多打扮一下,養好了頭發,嫁的也好,以後缺錢了。好頭發賣的可貴了!”


    “一尺就是三尺布的錢呢!”


    “你從我這裏買貨,就當是攢嫁妝了!花錢從我這裏買的啊!出嫁了再賣給我,我保證給你添個好嫁妝,若是買不起的,也可以從我這賒,等出嫁了,再用頭發抵給我。”


    這樣一來,滿城大姑娘的好頭發,要麽等著高價賣迴去,要麽就已經賒給了留發婆,哪裏還有其他人插手的餘地。


    而滿城做假辮子,假頭發的,都得從她手裏拿頭發。


    “留發婆的確是個奇人,六十多歲,臉上都幹癟了!一頭長發卻還是又黑又密,連蟲子都鑽不進去。”夥計感歎道。


    那老道士一捋長須,遲疑道:“發為血之稍,發黑綿密者,氣血必足。花甲老人若是頭發烏黑,其氣色必好,如何說起其臉頰幹癟呢?”


    夥計微微一愣:“這我倒說不上來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啊!”老道士用銅板一算,道:“稍為末,末強必抑本,氣血貫通全身,達到發須必衰微,所以老者氣血不足,頭須先白。若是發須玄華蒼蒼而氣色不佳,必是此物反客為主。”


    “那留發婆養發六十年,一頭長發如此神異,隻怕是已經成了精,反而汲取主人的血氣滋養自己。”


    “此乃邪物,不是祥瑞!”


    老道士看著手中銅錢的卦象,搖了搖頭:“這般下去,不過五六年那一頭妖發就要吸幹了主人的血氣,隻怕到了棺材裏都要長,一直長出地麵來,化為邪祟啊!”


    周圍的人聽了這話,都感覺有道理,一下子議論了起來。


    不消多時,就有人找到了老道士:“道爺,有人請!”


    老道士笑道:“生意來了!”


    便跟著人七拐八拐,來到了胡同裏的一間大院裏。


    隻見深宅大院中樹蔭深深,幾株大槐樹遮住了天井,帶他來的人不知什麽時候走掉了,老道士站在院子裏,突然聽到一聲招唿:“道長無緣無故,為何毀人名譽?”


    老道士迴頭一看,隻見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身穿紅衣的身影背對著自己,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瀑布一般流到了地麵,一直順著台階滑落下去。


    那身影蒼老,但背影卻如二八年華的佳人一般,隻因為那油亮的長發覆蓋了背影。


    老道士倒吸一口涼氣,知道為何沒有人反駁自己之前的言語了!


    這一頭長發,的確近乎成妖……


    “道士我愛說實話,事有反常必有妖!若非婆子你身有妖異,為何老道我在街上說一兩句閑話,世人就信以為真?”


    “依道士我看,善信你這一頭長發已經成了妖異!如今它還妨者你一人,但人老發不老,人死發不死!哪天善信因它而死,此發絕不會因為你死而枯……必成邪物做祟。”


    “這發須早點燒毀它,便是剪下來,隻怕它也能害人!”


    那蒼老的聲音苦笑道:“道長莫非不知道,我有誓在先?不見先夫,這頭發我不能剪!”


    老道士沉默半響,突然開口道:“若是我能算出來,你夫君的骸骨所在呢?”


    “先夫骸骨歸來之日,我當剪下這一頭長發,焚之與其歸葬!恨不能一朝從君去,情絲華發為君留。”


    “不過是頭發罷了!怎及故人?”


    老道士掏出了龜殼,將三枚銅錢放入其中,又問道:“不知夫人身上可有他的舊物?”


    “唯有一隻發髻,乃是他贈我的舊物。”那背對著他,滿頭長發安靜垂落的人影似乎微微迴頭:“你過來,我取給你!”


    說著,一隻幹枯的手,就要從如瀑的長發中抽出了一枚玉簪。


    老道士上前。


    但那頭發太過濃密,即便是那隻細弱的手,似乎都有些抬不起來。


    就在那手要從沉重的長發中抽出玉簪的時候,卻隻能勉力分開那濃密的頭發。


    玉簪一墜,老道士下意識伸手去接。


    這時候,頭發突然分開兩邊,一個滿臉皺紋的蒼老頭顱從中浮現,口中銜著那枚玉簪。


    長長的頭發向著老道士卷來,似乎要將他拉入其中……


    此時老道士的指甲突然彈出,無名指上長達七寸的指甲漆黑如墨,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隻在瞬息,此甲便刺入老人的額頭,鮮血從指甲蓋下被抽出,那蒼老的頭顱不敢置信,目光之中滿是驚駭。


    指甲向上一挑,劃開了她的頭皮。


    老道士輕輕的將老人的頭皮從頭蓋骨上劃開,一邊剝離,一邊笑道:“如你這般將玄華養的如此之好的,卻是少見!青絲如情絲,你將情絲寄托其上,難怪你血氣幹枯而它不死。因為情最傷心,傷之不壽,故而氣血不足!”


    “但這情絲係著你和他,便是千裏之遙,亦能牽掛。”


    “他必然死在了一個風水寶地,這才能讓你這頭情絲牽千裏,用心念孕養它成了如此至寶。”


    “心念玄微,牽絲為妙,如此玄微妙發,非你所能有啊!”


    “玄真教的人送給你這紅豆鐲子,要治你這相思病,但還是老道我搶先一步,將玄微妙發收入囊中!如此,他們的五官首不成,才有我通神老道破局的機會!”


    老道裁出兩個紙人,將其係在那一頭青絲之上。


    一個紙人攝了那留發婆的魂魄,另一個卻宛若隨風飄起,有一縷發絲係著,飄向南方。


    老道士掐訣念咒,麵前的老人渾身氣血突然上湧,被頭發吸的幹幹淨淨。


    不過瞬息就隻剩下一具幹枯,輕飄飄的屍骨,被老道士取下頭皮連著的長發。


    近丈的長發拖著,被老道士夾在臂彎,猶如拂塵一般。


    他的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這玄微妙發要煉成相思劫,僅憑你一人可不成。”


    “好在你善於養發,培育了不少有情男女。以此發取了他們的心頭相思血,三千青絲係著三千對有情人,才能練成我魔道的無上妙法——心有千千結!”


    “玄真教培育的五官首中,以此劫應之,應該能給他們一個驚喜……”


    “哈哈哈哈……我也是沒辦法,妙空啊!妙空!你可是害苦我了!樓觀道中興祖師,你隨手選的人竟是這般身份,是命!天命已定啊!此番我若不能破劫成就元神真仙,氣數就盡了!”


    “不惜背叛太歲盟,我也要先過了這一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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