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胡同裏出的事你知道嗎?」


    好事者言之鑿鑿。


    「出了什麽事?」


    聽的人也豎起了耳朵,停下了手裏的針線活。


    這般對話往往發生在巷口巷尾,俗稱小道消息是也。


    「燕子胡同那個留發婆,昨夜裏有人去,整個宅子裏沒一個活人了!一具具幹屍被拖出來,我娘家的侄子是巡鋪隊的,說那裏的人死的邪門,跟被抽幹了似的!」


    「是嗎?那婆子可邪了,六十歲了一頭的烏發……」


    「她也死了!昨日估衣街有個道士說了,她的頭發都成妖了!說是剛說完這話,就被留發婆請了過去除妖呢!」


    「結果人剛見麵,那頭發就活了過來,把那道士活活困了起來,然後頭發絲從毛孔往裏紮,留發婆子也死了!屍體跟被頭發吸幹了似的,隻剩下小孩那麽大的一截,頭皮都掉了!那道士的屍體更是,哎呀!看了都會做噩夢的……」


    「那麽大年紀了!還學人打扮,護著她那頭發,難怪會養成妖邪!」


    碎嘴子的三姑六婆們激烈的討論著,或真或假的消息就這麽激烈的在直沽城裏躁動起來。


    宅子裏,一個年輕女人臉色烏青,焦急不安的坐在梳妝台前,凝視著那麵青銅鏡。


    她一隻手不安的卷著手裏的帕子,另一隻手不停地抓著頭發。


    但無論她怎麽拽,那頭發都猶如生了根似的牢牢的紮根在頭皮上,但越是這樣,越讓人愈發不安——那黝黑濃密的頭發是一頂假發。


    看著鏡子中眼角已經皺起的自己,頂著一頭秀發,女人的神情越發不安。


    她拉扯著自己的辮子,甚至牽動了頭皮,很快一隻手的拉扯變成了兩隻手的拖拽,頭皮火辣辣的向上提,牽動著她整個人臉上的皺紋都向上伸展,鏡子裏的臉扭曲猙獰,眉毛眼角都向上掉著。


    就像一個臉上掛不住肉的老女人吊掛起來,整張臉向頭上掉了下去一樣。


    那張扭曲的臉越來越麵無表情,撕扯著頭發的力氣也越來越大……


    她的臉也越來越醜陋,臉上的皮肉越來越鬆垮,最後整張皮就像一件衣服,一張裹在骨架外麵,無數褶皺的皮囊一樣,垮掉了,頭皮被扯的高高的,就好像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張被扯著的人皮一樣!


    這時候,鏡子裏出現了一個男人。


    一個臉色蒼白,病弱,膚色仿佛清冷的白玉一般的男人,他透過鏡子凝視著女人,渡了幾步來到女人的身後,猶如情人一樣按住了她的雙肩,臉湊到了她的耳邊,凝視著鏡子裏的她。


    而鏡子外麵,依舊隻有女人一個人,但她肩膀上鬆鬆垮垮的皮膚上出現了兩隻手印按下的痕跡,她右臉垮掉的臉皮也浮現一個淡淡的印痕。


    就像真有人靠著她一樣。


    那個鏡子裏的男人伸出指甲,劃開了她的頭皮,頭皮下是密密麻麻蠕動的頭發,那一瞬間頭發猶如瀑布一樣湧出,仿佛人皮之下沒有骨肉,全都是頭發……


    那眉眼秀氣,甚至有些妖異的男人從頭發中拖出了一個老道士。


    他抓著老道士幹枯,幾縷頭發係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簡單的道髻的發髻,笑著露出一口尖銳的利齒。


    在老道士的耳邊輕輕道:「抓到你了!」


    「赤奮若大人!」通神老道低聲道:「竟然是大人親自出手,小的一條賤命,何至於此?」


    「你可不是一條賤命,昔年你就是我太歲盟的中堅,陰神修為倒也不俗。但我也沒想到,區區兩個輪迴你就證就了陽神,而且誰都瞞著,突然出手就盜走了盟中預備的道種雛形。更是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來了這個世界的輪迴真符,逃到了這


    裏,若不是我親自出手,說不定真叫你盜走了本盟在此地孕養的那個道種!」


    「通神!做下這般大事,談何賤命可言呢?你的命,可價值一枚道種呢!誰也說不上賤……」


    赤奮若的臉依舊貼著通神老道,死死的盯著鏡子。


    鏡子外麵,通神老道站在鋪滿了地麵的人皮和頭發上,身旁空無一人,但他卻能感覺到赤奮若在抓著自己。


    通神老道喘了幾口氣,終於鎮定下來,半閉著眼睛低聲道:「我也是……我也是為了我這一條命!」


    「妙空死了!所以本座還真有點好奇,昔年你們在地仙界,究竟幹了什麽?」赤奮若低聲道:「妙空乃是盟中頗為看好的後起之秀,你通神道人,也是一貫以謹慎著稱。」


    「究竟是何事,讓他一個簡單的輪迴任務一去不迴,讓你從此煌煌不可終日?甚至,折了盟中一位元神真仙!太歲盟依歲星十二相而得名,盟中總覽輪迴之地過去未來十二尊元神真仙,每一尊都對應著命數。這莫名其妙為了你們折了一位,卻是你們鬧出來好大的事啊!」赤奮若平靜笑道。


    通神老道喘了幾口粗氣,道:「我們把樓觀道滅門了!」


    赤奮若瞪大了眼睛,滿是笑意:「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們……把樓觀道滅門了?是那個太上親傳的樓觀道嗎?是那個文始道尊傳下的樓觀道嗎?是那個太上道祖騎牛西行,被伊喜攔下,結蘆樓觀而傳道德五千言的樓觀道嗎?」


    通神老道臉色死灰,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赤奮若仰頭狂笑起來,他甚至鬆開了通神老道,手舞足蹈,居之癲狂中帶著一些肆意:「真的是那個樓觀道!還有呢?你們還幹了什麽?奪了太上道塵珠,還是殺了樓觀道那尊中興祖師?」


    通神老道喃喃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妙空想要謀奪太上道塵珠的!」


    「更是死也沒料到,輪迴之主在算計我們!」


    赤奮若不笑了!他看著通神老道,冷哼道:「你還真敢搶!有眼光,太上三寶啊!你們但凡搶其他兩件呢?人也就沒了吧!任意一個道果圓滿的靈寶,都是一尊大成道君啊!」


    「兩陰神,去搶一尊道君迴來!」赤奮若輕輕打了打通神道人的老臉:「說你們敢想敢做呢!還是膽大妄為?」


    通神老道憤怒了!


    他掙紮抬起頭來:「知道那件東西是道塵珠之前,誰又能想得到妙空有如此之舉?他自信滿滿,又有輪迴之主顛倒時空,操縱宇宙,橫斷因果。誰知道他打那種要命的玩意?」


    「而且那樓觀道——太上親傳的道統,持著一尊等若大成道君的靈寶,被我們兩個區區陰神的螻蟻滅了門。文始道尊臉都不要了!」


    赤若奮聽了隻是笑:「說,你繼續說,文始道尊可是在聽呦!」


    看到通神老道臉色慘變,他才在通神耳邊低聲道:「你不會以為輪迴之主,真的就能擋得住一位道尊吧!」


    「哈哈……」


    看著麵無人色的通神老道,赤奮若拍打著他的臉:「嚇你的,輪迴之主當然擋得住!」


    「操縱時空,造化萬物,顛倒因果,修為越高,越是能感覺到輪迴之主的深不可測。便是道尊,也絕難以鎖定輪迴之主讓我們穿梭的時空。」


    「但輪迴之地除了我們太歲盟之外,還有太清宗、暗魔宗、無間魔門、淩霄寶殿等等組織。」


    「輪迴者之上,還有一部分執掌輪迴權限的輪迴行者!本盟的老大困敦,便是一尊輪迴行者!」


    「而道門在輪迴之地的勢力,隻會比我們更強。」


    通神老道低聲喃喃道:「太清宗、無間魔門、淩霄寶殿


    ……」


    「地仙界,是一個禁忌。」赤若奮淡淡道:「淩霄寶殿一直致力於打壓地仙界的輪迴者,太清宗也不敢輕易涉足,尤其是你和妙空所去的那個時空節點,樓觀道中興祖師將要出世,橫斷地仙界時空一萬年。太清宗的人更不想涉足,以免引起太上道內部的糾紛。」


    「太上道塵珠啊!」


    他微微閉目,歎息道:「難怪君儺有了一點線索,就要追下去,結果在昆侖界靈光沉淪。那個世界往前有一尊白眉祖師,乃氣運之子,來一個輪迴者殺一個,往後有一麵青銅門,任由何等人物,也不敢挪移時光過去。傳言那麵青銅門一直屹立到了時光盡頭。」


    「太上道塵珠,更是那位樓觀道中興祖師的起家法寶,能冊封諸神,亦是太上道神道的氣運所在。」


    赤奮若睜開了眼睛:「這種東西,你們也敢打它的主意?」


    通神老道瞪大了眼睛,失態道:「是輪迴之主算計了我們!」


    「妙空做下這般大事,不可謂不謹慎。他將衝擊陽神的積累都用在了此處,非但兌換了一張輪迴引,更是對那送入輪迴的小子,施加了秘魔劾魂三生禁!」


    「但那一次輪迴任務,本身便有鬼……」


    「那一次妙空以三百道德和一張通往地仙界的輪迴真符,雇我幫他那一次。輪迴之主頒布的任務,隻是去那修行世家李家奪取一物,我們用了無數手段,才算定此物乃是昔年西涼國君從西王母國取走的一件東西,哼!輪迴之主慣愛頒布這等任務,輪迴者以為隻是一件小事,但往往影響深遠。」


    「我們本以為是輪迴之主又在布局,幹涉西王母國和地仙界。於是設法掠走了那李家之中,一個地位特殊的孩童,李爾此人乃是西涼國的嫡係正統,冒名李氏的小輩,暫居李家,他身上便有我們要的那件東西。」


    「也是重重算計,才將他誆到了終南山下,將之掠走。」


    「接著便是我和妙空出手,將樓觀道滅門……」


    「幹完這番大事以後,驚動了整個太上道,豈料妙空早有算計,將太上道塵珠封印在那李爾體內,然後以輪迴引將他送入輪迴之地,躲過了太上道的探查。」


    「迴來之後,我因道心之誓,不能幹涉妙空太多。」


    「但思量著,有秘魔劾魂三生禁在,總不至於出什麽大問題……」


    通神老道說到這裏,似悲似喜:「但人算不如天算,你道我們抹去了那孩童記憶之後,他給自己起了個什麽名字?他叫錢晨,樓觀道中興祖師錢晨啊!哈哈哈哈……原來這就是輪迴之主的算計。」


    「他要的不是什麽西王母國遺物,他要的就是錢晨,要的是樓觀道的中興祖師。」


    「他要我們兩個被算計的螻蟻,親手將李爾送入輪迴之地。」


    「還要我們將整段命數填補上,為何李爾成了錢晨?樓觀道由何中興?這就是天命……我們所做,便是那天命的一部分。輪迴之主,這就是輪迴之主的算計。」


    通神老道帶著幾分癲狂:「到了這一步,我們還能怎麽辦?我們隻是曆史上,隻是命運中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子,輪迴之主將李爾引入輪迴之地,太上道坐視樓觀道被滅門。我們屠戮樓觀的時候,說不得文始道尊就在天上看著呢!」


    「他們這些大人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們這些小卒能怎麽辦?」


    「我不怕什麽樓觀道中興祖師,他能走到哪?就算走到道君又能如何?橫斷地仙界一萬年,地仙界已過了億萬年?一時的主角罷了!還不是那些大人物的棋子?」


    「他和我們有什麽不同?」


    「輪迴之主麵前,亦不過是螻蟻罷了!」


    「我怕的是天命,是高高


    在上,運轉天意的那些人……」


    「自古天意高難問!天意如刀斬下,你我皆是螻蟻。」通神老道低聲道:「或許唯有元神之路,才能有一絲掙脫的希望。樓觀道錢晨祖師,他到了道君境界,知曉了那天意,未來還有幾分成為棋手的可能罷了!」


    「我也想成為棋手啊!」


    通神老道癱軟在地,滿身大汗讓道袍緊貼身上:「赤奮若真仙,元神之後,就真的自由了嗎?」


    赤奮若搖了搖頭:「君儺一去不返,天意之下,與你們何異?」


    「道種呢?」通神老道眼巴巴的抬頭去問。


    赤奮若依舊搖頭:「縱然如我,凝聚了道種。但輪迴之地之中亦有此方宇宙,道種不過輪迴之主賜下的機緣。」


    「那道君呢?」通神老道雙目血紅,抓著他的袖子:「道君總能有幾分自由了吧!」


    赤奮若凝視著他,緩緩道:「在輪迴之主麵前,道君,亦不過說起來有幾分麵子而已。從來沒有道君,能從這裏走出去……輪迴天榜之上,道君亦不能除名。」


    通神老道低聲歎息:「想到那樓觀祖師錢晨,亦擺脫不了輪迴之地,老道我還算有幾分欣慰。」


    他凝視著虛空,仿佛像在看著無邊浩瀚,無量廣大,籠罩一切時空不可思議的輪迴之地,凝視那尊不可思議的輪迴之主。


    「我們都一樣!」


    他喃喃道:「天意之下,輪迴之主麵前,我們都一樣!所以,為什麽我沒有機會?我也可以是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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