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麽謝不謝的,這兩個字,你永遠不必與我說。”趙稷認真道。


    明筠抬眼看他。


    陽光透過凋零的枝葉淺淺落下,在她的側臉上形成斑駁的光影,顯得她格外的白皙,發也格外的柔軟。趙稷極想伸手去摸一下對方的頭發,心知不可以,指尖兒收入拳心,堪堪克製住這股衝動。


    他中意這個姑娘。


    從去歲望去的那一眼開始,他就再也走不出去了。那一日,那一眼,那一瞬,時常的在他腦海裏重複的迴演。許多的細節已經模糊了,可猶記得落雪枝頭朱窗外,她穿著芽黃色的小襖托著腮,猶如一幅畫。而後,畫動了,她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燦然無端。


    “阿筠。”趙稷輕輕的喚道。


    明筠淺淺的笑了。


    “阿筠。”趙稷再一次輕喚。


    明筠壓著嘴角,道:“聽見了。”


    趙稷看著她:“果真聽見了麽?”


    明筠但笑不語,用食指虛點著他心口的位置。忽而她展顏笑了起來,舉著手指跳轉過身去,離開好幾步才迴過頭來,俏聲道:“騙你的,你不說,我又怎麽能聽得見呢。”


    縱使是遙指,趙稷依舊覺著心口發燙。藏了許久的那些話,從心底深處翻湧而出,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吼出來。而這個時候,明筠卻背著身體朝他擺了擺手,邁上了來時的石階路。


    “說晚了,我不想聽了。你要是有話沒說完,下次你趕早兒啊。”說完,微微側眼朝後麵看了一眼,嘴角噙著笑意,悠悠然的往迴走。


    趙稷看著明筠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心口處一腔熱血泵動。他漸漸的笑出了聲,也許這輩子都沒有這麽高興過。一直以來,示人皆認為他冷言淡漠,連他自己也是這般定義自己的。可是,當那顆沉寂的心被喚起,開始鼓動跳躍,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也可以那般鮮活。


    秋風颯颯兮適我心,明眸含笑兮願沉淪。


    趙稷摸上頸前,那裏躺著另一顆虎牙墜兒。


    翟璐梳洗妥當後便去尋明筠,結果不見人影。問阿薇,阿薇不在;問阿瑤,阿瑤亦不在,其餘的仆婢們,除了專心做活其餘諸事不知。院子裏隻有一個叫朵兒的在戰戰兢兢的用長叉給厲羽喂食兒。


    翟璐問她:“你們主子是不是出去了?”


    朵兒忙放下手裏的叉子,低眉順眼的施禮,對於翟璐的問話她隻搪塞不知。不過確實是不知,主子做事一向隨心隨意,常常不在院子裏,去哪裏、幹什麽去她一個聽吩咐的小婢子自然是無權過問。


    翟璐心裏大致有了數,什麽也沒說,徑直迴了屋子。隻不過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明筠的。看來,是打算守株待兔了。朵兒惴惴的迴去自行做活去了,她一邊忙活一邊思量的看著房門,璐主子的臉色看著可不怎麽好看啊。


    明筠心情頗好的迴了院子,阿薇陪在她的身邊。阿薇現在越來越得用,雖看著不怎麽著調,可等閑事都能料理的妥當,出去時帶上,做什麽都能省心不少。


    朵兒在院子門口翹首等著,轉來轉去的,似是有事。


    阿薇遠遠就瞧著了,把朵兒叫過來問話:“幹什麽呢?可是有什麽事?”


    朵兒一直等著迴稟呢,幾句話在心裏反複練了好幾遍,可真讓她說還是有些磕絆。阿薇聽的直皺眉,這麽長時間了,話還說的這麽不利索,這個朵兒也就是個幹灑掃、值夜的命了。朵兒主次不清的說了一通,雖然聽著怪煩,但總算能讓人聽懂。


    阿薇看了看明筠小聲道:“主子,璐主子這個架勢,八成是在裏麵等著說您呐。”


    明筠望天:“是啊,那你說怎麽辦呢?”


    阿薇搖了搖頭:“是禍躲不過啊。”


    明筠長長的“唉”了一聲,邁開步子往屋子裏走:“你就別進去了,去隔間兒裏候著吧。


    明筠笑著走了進來。


    翟璐端坐在案桌後頭,沉著眸子沉著臉。


    明筠笑嘻嘻的坐到翟璐的對麵,自顧自的給自個兒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幹。一杯似乎不夠,她又喝了第二杯。在她準備喝第三杯的時候,翟璐終於開口了。


    “你去哪兒了?”


    明筠用水杯掩住口,道:“沒去哪兒,就去後山隨便轉了轉。”


    翟璐皺眉道:“你別瞞我,你去做什麽了?”


    明筠答:“賞秋。”


    “大早上的去賞秋?你老實說,是不是,是不是你與那個邯鄲趙又見麵了?”不得不說,翟璐實在是個很聰慧的人,很多事情上都是一猜一個準兒。


    明筠不打算承認,直接否認道:“怎麽會,沒有的事兒。”不過翟璐並不相信。


    翟璐深深的歎了口氣:“這岩碧山莊是你的宅邸,雖說我是你的表姐,但總歸是個外人。本不好在這裏管你、說你、討你嫌,可是我又忍不住。朝中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了解,你可知範趙兩氏之間已成水火?”


    明筠玩著杯子:“已成水火?就算是燒破天,又與我何幹?姐姐,我乃是公孫,又不是他們範氏女兒。”


    翟璐道:“你自小聰穎,你不要跟我玩字眼兒,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的。你就算是公孫,可你範氏外孫女的身份是跑不開的。這些事情,我知道你心裏明白著呢,可別故意同我耍嘴皮子。”


    明筠皺了皺眉,沒說話。


    翟璐握住了明筠的手道:“阿筠,你比我聰明,連我都能想到的關節你一定都能想到。我隻是不明白,你明明都知道,你為什麽還要這樣毫無顧忌?對你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明筠抽迴了手。翟璐的握著的手一空,愣了一下。


    明筠心裏其實有許多話,但不可以也不能夠與人說。


    範氏的外孫女?


    她,公子成毅的女兒,算個什麽外孫女。


    範氏不仁,逼迫他們曲沃提稅,高達五分抽一,肆意魚肉封地之內的百姓。父親活著時還留著最後一絲底線,偷偷叛了可惜最後沒成。家中無嫡,她庶長兄晟承襲了父親曲沃君的位子,他本就無甚根基,為了討好範氏鞏固地位,連最後的一點點底線都已經拋棄,隨著範氏一道放肆亂為。她勢單力薄,做不了什麽,卻不願意再活在範氏控製之下,那會真的讓她喘不過氣。


    翟璐看著明筠的神色,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你既然這樣不願意說,那我也就不勉強了。我總歸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明筠開口問:“那姐姐你說,什麽是好?”


    “好就是—”,翟璐愣了一下,想迴答卻發現無從迴答,微闔眼眸悵然道:“我,說不上來。”


    明筠道:“既如此,還是等姐姐有了答案再來與我說道吧。”


    翟璐複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朝外走去,神情有些頹然。她走到門口,頓了一下道:“過去你常不在王都,我與思苓之間關係亦十分要好,也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她出嫁前,我還曾勸過她,如今想想也是可笑。可怎麽辦,我就是這麽一個隻會守著死規矩的無趣之人。我總覺著她與顧家君子是不可能的,沒想到她真的做了。這麽久了,也不知道她在哪裏,過的好不好,是不是後悔了?”


    明筠道:“不會的,就算日子再不好過,跟著顧順也比跟著我那個兄長強。”


    翟璐道:“也許吧。今日是我多事了,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其實你比我有主意。我迴去了。”


    “姐姐。”明筠見翟璐馬上就走,忽的站了起來,上前拉住她的袖子,繼而抱住她。


    翟璐微微睜大了眼睛,嘴巴一張一張的,顯然沒想到。


    明筠抱著翟璐的腰,頭蹭在她脖子上低低的道:“姐姐,你別走。你能來說我,我其實好開心的。因為我知道姐姐是在乎我的,是真的把我當姊妹看、當親人看。”


    翟璐一下子紅了眼圈。


    “姐姐,姐姐。你就別走了吧,在這兒陪陪我唄。”


    翟璐用手背抹了抹濕潤的眼眶,吸了吸鼻子。


    明筠晃了晃她的身子,撒嬌一般的道:“好不好好嘛?”


    翟璐道:“我舍得說不好麽?”


    明筠點了點翟璐的臉頰:“那你笑一個?”


    翟璐嗔道:“沒大沒小。”


    明筠搖著她的胳膊:“笑一個嘛笑一個。”


    翟璐被她纏的沒辦法,終於忍不住破冰而笑,這一笑,很是溫柔。


    範氏府邸


    秋夜裏,天愈發的涼薄。時辰已經不早了,範吉輝書房裏的燈火卻還沒熄。


    大夫人文芮站在書房外歎了口氣:“日日如此,這身體如何受得了啊。”她從身後荊嬤嬤的手中接過一盅雪耳蜜湯,“我來吧,你們且在外麵候著。”


    範吉輝本就政務繁雜,現如今又有人刻意添堵,煩心的事實在是太多。文芮進屋的時候,他正閉著眼捏著自己的眉心,似在思量著什麽事情。這般勞心勞神,範吉輝的臉上疲憊難掩,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到底是誰進了屋,隻當是下人。


    大夫人又是無聲一歎,坐到他的身邊,輕輕勸道:“歇歇吧。”


    範吉輝這才抬起頭,麵帶疲色的笑歎道:“原來是夫人啊。”


    大夫人蹙著眉頭憂心的道:“都這麽晚了,也該就寢了,這些公文明天再看吧。”


    範吉輝一揮手,將屋子裏的下人們都趕了出去,獨留下夫妻二人。桌案上燈火跳躍,對著屋頂的梁上彩繪,範吉輝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大夫人關切的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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