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稷朝著明筠亦迴之一笑。


    明筠喚來管事阿薇,道:“阿薇,讓他們進來坐坐吧,外麵那麽冷。”


    範銘也點著頭,跟著道:“對對對,讓子稷他們進來,外麵冷的要命。”


    阿薇瞧了瞧明筠後麵有些微亂的頭發,道:“您剛剛躺了一會兒,這後麵的發髻亂了,要見人的話,奴婢幫你把頭發再打理打理吧,隻不過這又要讓人多等一會兒了。”而明筠這才想起因阿薇怕她再著涼,已經好長時間拒絕給她洗頭發了,而且總是在床上榻上歪著躺著,她的頭發還亂糟糟的,早晨梳好的發髻已經歪了。


    沒有哪個姑娘是不愛美的,聽阿薇這麽一說,趕忙用手捋了捋額前的碎發,又托了托兩邊的發髻。又看自己沒穿鞋子,剛想找鞋子穿上,範銘看著明筠忙亂的動作,“撲哧”的笑了起來,道:“我看你還不如包著被子歪著呢,算了算了,我帶他們去安頓安頓,過幾天再來找你玩。”


    範銘從軟榻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道:“筠妹,你就好好在屋子裏窩著,我們呐。”說到這兒,範銘故意抬高語調說:“嘿嘿,我們就去投壺賽馬射箭去。”範銘知道明筠其實最喜歡這些男孩子玩的東西,可故意嘴欠的去誘惑她道:“你呢,閑著的話,就繼續去窗邊兒喂喂麻雀。”


    此時,窗外的麻雀似是對範銘的話有所感應,在樹枝上喳喳的跳著,有一隻還跳上了窗台邊兒去,啄食著殘留在上麵的點心屑兒。


    明筠白了範銘一眼,嘴一嘟,就轉過頭去不理他了。


    範銘見明筠似乎不太高興了,又湊過去,道:“嘿嘿,表妹,你別生氣,等你好點兒了,我一定也帶你一起玩。”


    “真的?”明筠大大的眼睛一轉,嘴角揚起一個小笑。


    當然是真的了,欸,表妹,你今天是沒看見,子稷的身手可是一等一的好。”範銘把今天的事誇大其詞的講了一遍,得意洋洋,似乎那個身手極好的人就是他自己一般。


    明筠幹笑了一聲,想道:邯鄲稷的身手她沒怎麽見識過,但邯鄲稷的劍她倒是領教過,就架在她脖子邊上。


    “他還有一匹馬,黑亮黑亮的,叫玄墨,比你到那匹小馬駒子精神多了。”範銘忍不住又嘴欠。


    “我的紅楓可是大宛馬,嫉妒我你就直說。”明筠翻了範銘一個白眼。


    範銘給了明筠一個大大的鬼臉,就一溜兒煙的跑走了。到了院子,他和子稷師兄弟三人匯合,打算領著他們去自己的院子,他作為嫡長孫,早早的就有了自己獨立的院子,規模頗大,有的是空房間,他還想著帶他們去看看自己收集的那些好玩的機巧物件兒。


    走之前,範銘不自覺的往院子裏迴望了一眼。


    子稷也跟著迴頭看了一眼。其實今日是他第一次見這位公孫貴女女孩兒打扮的樣子。隻見朱紅色窗框裏,那個女孩兒一臉落寞的在窗台上托著腮,她的眼睛很大,應該很有靈氣,可現在卻像蒙了一層煙幕。天是湛藍色的,房簷下掛著一排排冰溜子,青瓦牆上幾扇朱紅的窗,窗下幾樹掛雪的紅梅,樹梢上一群毛球般的麻雀在喳喳的跳,那女孩兒靜靜的在那裏,芽黃色的小襖,白兔毛的領兒,烏黑的兩團發髻用芽黃的發帶紮著,這一瞬,彷佛是一幅畫。


    這時,隻聽見範銘大聲的扯著嗓子喊道:“你快點兒好起來,好起來就可以出來玩啦!”說完朝裏麵大大的揮了揮胳膊。


    子稷看見裏麵的那個女孩兒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燦爛的笑了起來,身體前傾出來,朝這邊的方向也大大的揮了揮胳膊。如果剛才那幕似畫,現在他覺著無論是哪個畫師,恐怕都畫不出此時此刻的那股生動。


    此刻空氣是清冷的,梅花香淡淡的繚繞在鼻尖,雀鳥嘰嘰喳喳,而那個女孩兒眉眼彎彎。


    入了夜,一輪皎白的明月掛在廣袤的夜空中,群星點點,無一塊濁雲遮擋,夜色極佳。


    新絳城內的長巷子裏,方茴的馬再也跑不動了。在路上的時候,它的後腿就被弩箭所傷,一路堅持著跑到現在,已經超越了它的極限,在這一刻,它轟然倒地,再也前進不了了。而她身後還有數名追擊者,一刻鍾以前她已經發過信號了,她的人卻遲遲未到,似乎也被絆住了。


    沒有馬,她無法帶著一個成年男子離開太遠,她隻能停下來拚一把。方茴自己也受了傷,肩膀和胳膊上仍留著鮮紅的血,和她深色的衣服融在一起,彷佛隻是濕了一般。


    兵器撞擊的尖銳聲音從巷子裏不斷的傳來。“嗯”一聲悶哼,方茴後背被劃了一刀,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拿不起刀來。眼看著,一道鋒利的刀尖直逼她脖頸,突然屋簷上一支鐵箭飛來刺中對方的脖頸。接著,數支利箭連發破空而來,追擊方茴的那些人有不少人應聲倒地。


    方茴掃眼過去,幾個身穿黑色勁裝的蒙麵男子手持弩機半隱在黑暗中。但是隻一眼,她就能肯定,這些並不是她的人!


    方茴一瞬間就警惕起來,將長劍橫到身前。“什麽人!”她厲聲發問道。


    “將人留下,放你活命。”領頭的蒙麵人冷冷道。


    方茴眼睛眯了起來,亦冷冷迴道:“做夢。”


    範氏府內


    暖意融融的內室中,範妙姝披著一件秀著白水仙的蜜色寢袍跪坐在妝台前,長長的秀發披散著,身後的梳頭婢女樊櫻仔細的用牛角梳給她梳著頭發。香爐裏點著夏款之前送來的夜幽蘭,一室嫋嫋幽香。


    羅盈帶著一個托著托盤的小婢女走到門口,托盤上是一盞冰糖燕窩,臨進門,她才親自接過托盤,瞥了小婢女一眼,道:“你在外麵等著。”


    “喏。”小婢女低頭卑微的迴答道。


    羅盈進了屋,立馬笑盈盈了起來,她跪在範妙姝跟前,將燕窩盞輕輕的放置在妝台上,道:“夫人,燕窩兒好了。”


    範妙姝最愛惜容顏,每日花在保養上的功夫就要用大把的時間,名貴的香膏香脂都是特製,各類滋補養顏的佳品更是不計花銷,流水般的供給。這每日一碗燕窩兒,也就隻是冰山一角罷了。


    範妙姝此刻心下有事,拿著勺子撇了撇琉璃盞裏的燕窩兒,遲遲沒有動口。


    羅盈頓時心下忐忑起來,小心翼翼的湊上去問:“夫人,是今天的燕盞不和胃口麽?”


    範妙姝突然把勺子扔入碗裏,瓷器的碰撞發出“哢嗒”的清脆聲響,幾滴湯汁濺到了羅盈臉上,羅盈的心裏突然像打鼓一樣跳了起來。身後梳頭發的樊櫻也被嚇到,一時間更是無所適從,不知自己是該繼續還是該停下,一瞬間僵著手不敢動。


    “派出去的人呢?”範妙姝沉聲問。她聲音雖不大,但言語間的厲色讓人膽戰心驚。


    “稟夫人,還沒有迴信兒,但想必是快迴來了。”羅盈叩在地上迴著話。


    “想必?”範妙姝重複了這兩個字一遍,冷笑了一下,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樊櫻手一抖,不小心扯到了範妙姝的頭發,梳子也隨之掉到了地上,她嚇得立刻叩頭求饒。


    範妙姝疼的“嘶”了一聲,本就心下煩躁,這一扯讓她火氣噌的一聲就上來了,再加上那聒噪的求饒聲,讓她愈加的不滿,掃過一記鋒利的眼刀,怒道,“閉嘴,把她給我拉出去。”言罷,她摁了摁太陽穴,閉著眼的壓抑著怒火道,“聒噪!真是吵死了,杖責二十”


    主子一發話,樊櫻就立刻被堵住嘴拉出去了,室內瞬間恢複了沉靜,連一絲唿吸聲都幾乎聞不見。而與此同時,明筠正披著狐裘站在廊上,正目睹著這一切。


    她淡漠的眼眸裏映著不遠處的畫麵,她看得見那婢女的哀求與掙紮。她認得出,那是母親的梳頭婢女樊櫻。半個月前,明筠還誇過她手巧來著。樊櫻沒有從正門被拖走,而是順著長廊拖向後院,正要經過廊下。


    “等一等。”明筠冷冷的開口道。


    幾個奴才聞言立刻停下動作,跪下行禮。


    “她怎麽了?”明筠問道。


    有奴才迴稟道:“迴稟小主子,婢子樊櫻膽敢惹夫人不痛快,正要被罰去處置。”


    樊櫻的嘴被布條塞住,眼裏寫滿了恐懼。


    “什麽處置?”明筠問。


    “迴小主子,夫人的意思是杖責二十。”領頭的奴才迴道。


    “我打聽過了。”明筠開口道。她慢慢走上前去,居高臨下的看著樊櫻,道:“那晚對白姑姑行刑你也有份。聽說你同姑姑有過節,還親自動了手。”明筠伸手捏住了樊櫻的下巴,她的手指慢慢的往裏收,指甲陷在肉裏,掐的樊櫻生疼,她“嗚嗚”的叫著,似乎在說“放過我”。


    “聽說杖責二十可以打死人,你們下手時可要注意分寸。”明筠鬆開手,同幾個奴才道。


    “小主子的意思是?”那奴才覷著明筠的表情,不敢說。


    “你們是知道的,做錯事的奴婢母親是不會再要了,既然如此,打死也不妨的。”明筠笑著說道。


    小主子說的是事實。但凡是被杖責的婢子,夫人都不會再用了。夫人是主子,小主子也是主子,兩人說的話他都不敢不聽。既如此,不如遵命便是。


    “喏,喏,奴才聽到了,奴才遵命。”


    樊櫻拚命的搖著頭,嗚咽著,但很快被力大的奴才們拖走。


    明筠仍站在廊下,伸手接了一片從空中落下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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