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年紀,腿腳就不是很靈便,哪怕有丫鬟攙扶著,老太太走的也是慢條斯理,徐德善更不著急,就跟在老太太身後,沒事就說兩個笑話,或者說說徐崢徐靜徐玲三人的囧事,一路上也不算煩悶,時間不長,便到了許牛家門前。


    現在許牛家可是比以前闊氣了不少,之前許牛遊手好閑,既不下田務農,也不是外出經商,也就是許牛家裏還有些積蓄,這一年到頭緊緊巴巴,饑一頓飽一頓,更不用說其他的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徐德善都沒有注意到是什麽時候,許牛家裏的房子已經翻新擴建,院子也收拾的寬闊平整,高大的門洞,幾乎就要快追上徐府的了,兩扇大紅的木門,漆的鋥光瓦亮,門口正站著許牛的媳婦,依著門框,四下裏亂看。


    遠遠的,許家媳婦看見了老太太來了,臉頓時笑得和朵花一樣,“誒呦”一聲,走了過來,親自攙著老太太,說道:“您今天可是來晚了,幸虧我在彌勒佛前給您留了一個位置,要不然叫彌勒佛看見您晚到,是要怪您心不虔誠的。”


    老太太急忙道:“多謝多謝,可不能叫佛爺看見,嗯,那我今天的雞蛋……”


    許家媳婦笑道:“有有有,按說您今天是來晚了,沒您的份了,可您是誰啊,咱們這的老壽星,沒了誰的也不能沒有您的啊,我給您拿,可別讓別人看見。”


    這時候許家媳婦剛看見了老太太身後的徐德善,頓時一愣,許家媳婦自然是認識徐德善的,但是真沒想到徐德善今天能夠到自己這裏來,下意識的迴頭看了看自己家大門。


    現在的徐德善,絕對是全縣最出名的人物,徐德善天資聰穎,和知縣知州稱兄道弟,和河北路安撫使平起平坐,而在坊間,他最著名的事跡,則是有九天玄女夜授天書,說起來也算是半個神仙了,這就有些尷尬了,你看,徐德善也是神仙,彌勒佛也是神仙,這要是見麵以後,到底是誰大誰小,不好說個清楚,豈不是有些尷尬。


    許家媳婦臉上的笑容僵硬了許多,問道:“老太太,小公子今日怎麽也跟著您來了?”


    老太太一把拉住徐德善道:“這小子,昨日裏對佛爺不敬,我這是叫他來當麵給佛爺磕頭道歉的。”


    許家媳婦臉色更不好看,徐德善上前道:“嬸嬸,昨日裏是我糊塗了,一時矢口,褻瀆了申神明,心中深感不安,夜不能寐,惶恐不已,故此特意求了奶奶,叫奶奶帶我來拜見彌勒神佛,求的心中寬慰。”


    許家媳婦看了看徐德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了想道:“我彌勒神佛雖然普渡世人,但是還要看各人緣法,小公子雖然名聲在外,可是卻不知道彌勒神佛喜不喜歡,小公子先等一下,我進去問過佛爺再說。”


    許家媳婦說完,轉身便走,老太太急忙一把抓住許家媳婦的手說道:“可要跟佛爺好好說說,我這孫子本性都好,昨日裏就是一時口快,今日已經悔過了。”


    許家媳婦道:“自然,自然,老太太,要不你先進來等著,您那位置我可留不了太久,若是佛爺看中了小公子,再叫小公子進來,若是小公子緣法未到,那也沒有辦法,隻能請小公子先迴去了。”


    老太太猶豫的看了看徐德善,有些猶豫,也不知道是舍不得自己那座位還是舍不得那雞蛋,徐德善道:“奶奶,你就先進去吧,這裏離咱們家又不遠,到時候若是我不能見到佛爺,自己迴去就好了。”


    老太太一聽,連聲叮囑徐德善要好好的,可不能犯渾,自己便先進去了,許家媳婦看看徐德善,急忙也跑進。


    世界上就算真的有神仙,也跟許家媳婦說不上話,許家媳婦進門之後,找許牛去了,許牛現在可是威風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巴結上了什麽關係,搖身一變,變成了佛教護法,之前穿的破衣囉嗦,現在則是一身的綾羅綢緞,現在正在自己屋子裏翹著二郎腿哼哼呢。


    許家媳婦推門進來,頓時嚇了許牛一條,差點沒從床上摔下來,一看是自己媳婦,這才安心,看看門外沒人,低聲罵道:“你這個瘋婆子,慌張什麽,這麽進來,也不怕叫人看見。”


    許家媳婦道:“你這混漢,還真把自己當成神仙了,快些起來,有麻煩來了。”


    許牛見自己媳婦神色慌張,也急忙一翻身坐了起來,坐在了床沿上,問道:“有什麽麻煩?難道是有官兵抓咱們來了不成?”


    許家媳婦道:“那倒沒有,你這點破事,還不至於驚動官兵抓你。”


    許牛鬆了一口氣,轉身又躺在了床上,說道:“既然不是官兵來了,那你慌張什麽。”


    許家媳婦道:“雖然不是官兵來了,可是比官兵還要麻煩,你是不知道,徐家那個野小子,徐德善來了。”


    許牛一下子又坐了起來,問道:“他來幹什麽?”


    許家媳婦看了看許牛道:“這下子知道著急了?看你還不起來。”


    許牛道:“這小子可不一般,你快些說說,他來幹什麽了。”


    許家媳婦道:“今天早晨我在門口等著,便看見徐德善跟著徐家老太太來了,我問徐德善幹什麽來了,他說是昨日裏出言頂撞了彌勒佛,夜不能寐,今天要來拜拜彌勒佛,求一個心安。”


    許牛道:“他還說什麽了嗎?”


    許家媳婦道:“沒說別的。”


    許牛道:“你看他說的像是真的嗎?”


    許家媳婦道:“這個我哪裏看得出來,要是看出來,我還找你幹什麽?”


    許牛站起來,在屋子裏來迴溜達了兩圈,問道:“那你覺得徐德善這一次來是什麽意思。”


    徐家媳婦道:“我不資道他是什麽意思,可我覺得咱們最好不要招惹他。”


    許牛道:“怎麽不能招惹?”


    許家媳婦道:“這小子可不簡單,你騙騙那些老頭老太太的錢也就罷了,可是這小子也號稱有九天玄女傳授,估計跟咱們的路子也差不了多少,你那一套騙不了他,你若是讓他進來,萬一惹得他不喜,他能跟知縣知府都說上話,想把咱們辦了還不簡單,所以咱們幹脆把他好言勸迴去最好。”


    許牛想了想,搖頭道:“不行,咱們在這裏好不容易得了這麽些錢財,這一次你不叫徐德善進來,豈不是被人看出假來,以後咱們的生意還怎麽做,而且就算徐德善來了,他也號稱有什麽玄女夜授天書,他要是挑我的毛病,我還能挑他的毛病呢,要是爭執起來,最多兩敗俱傷,誰也討不了好,我可是聽說了,那徐德善現在手裏可是有錢的很,咱們這些日子騙這老頭老太太能騙出來幾個錢,若是能把徐德善也給套住,騙他一個大的,咱們豈不就是能夠發財了。”


    許家媳婦聽了猶豫道:“這個行嗎,人家徐德善可是出了名的聰明,都在學堂當先生去了,就你那兩下子,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許牛道:“沒事,都是同鄉,低頭不見抬頭見,他還能把我怎麽著不成,再說,現在徐家老太太不還是在咱們手上,這可是咱們的護身符,你這兩天多跟那老太太親近親近,到時候若真有事情,她也能幫咱們一些。”


    許家媳婦自然做不了許牛的主,看許牛心意已決,說道:“那我可不管你了,我去陪著老太太,徐德善那邊,你去應付。”說完許家媳婦便走了,許牛想了想,整理一下衣服,也走向了大門。


    許牛先趴在門口,暗中向外麵看了看,正看見徐德善站在門外,無聊的踢著地上的石頭子,一臉天真。不得不說,人的外表真的是最好的欺騙武器,一個美麗的女人能叫人國破家亡,而徐德善現在小孩的相貌,也叫許牛下意識的放鬆了警惕。


    哪怕是徐德善沒有出名之前,許牛是一個大街上的無賴,而徐德善是徐府的三公子,兩個人無論在那一方麵,生活都沒有半分交集,可能見過麵,但是一直以來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現在兩人終於麵對麵,哪怕許牛知道徐德善那些了不得,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實際,可是許牛卻是膽大包天之人,徐德善厲害,可自己現在不也是成了佛教護法嗎,許牛可不知道其中的緣由,隻看到了結果,看了徐德善的樣子,小孩子嘛,對自己能有多大威脅,你能跟知縣說上話,說到底不還是用了和自己一樣的手段,現在是他找到自己頭上了,自己怕他做什麽?


    這麽想著,許牛便又恢複了他那佛教護法的神采,挺胸疊肚,半昂著頭顱,出門走向徐德善,道:“徐家三公子,久仰久仰,今日怎麽有空,來到我這小廟啊。”


    徐德善見許牛出來,還沒有說話,先是一愣,然後不由得笑了起來,原來這許牛自詡佛教護法,要在信徒前麵裝神弄鬼,談經說法。可是這個年代,神棍也不是那麽好當的,你的信徒雖然都是些老頭老太太,但是這些人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你想要把人家說的神魂顛倒,心甘情願信你的話,給你拿錢哪裏有那麽容易,這其中除了有些技巧手段,一身上好的行頭也是非常重要的。可是許牛從小到大連高陽縣都沒有出去過,那裏見過佛教護法應該是什麽樣子,於是隻能一半靠聽故事,一半靠想象,給自己做了一身華麗無比的衣服。


    當然,能夠自己設計並做出一件衣服,還能靠這個騙了幾十個老頭老太太,對於一個從來沒有念過書,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人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是在徐德善看來,這衣服實在有些滑稽,於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徐德善這一笑,許牛一開始還感覺良好,不知道徐德善在笑什麽,但是低頭一看,便看見徐德善是在笑自己穿的這身衣服呢。


    說到底,這個世界以讀書人為貴,許牛大字不識一個,無論他現在裝成了怎麽樣一個身份,許牛的心裏都是有些自卑的,之前都是和老頭老太太在一起,大家都沒文化,也就沒什麽感覺,現在人家徐德善這個讀書人來了,兩相比較,一下子就能看出差距來了。


    許牛的心裏,又羞又怒,臉一下子憋成了紅色,叫道:“你笑什麽!再笑看我不揍你。”


    在徐德善眼裏,許牛的這個威脅實在算不上什麽,他毫不掩飾眼中的笑意,說道:“沒有什麽,實在是你的衣服實在是太好看了一些,我忍不住便笑了。”


    許牛沒有想到徐德善這麽大膽,一下子都不知道說什麽了,憋了半天,狠狠的說道:“我乃是彌勒神佛護法,此乃是彌勒神佛親賜護法神裝,你敢嘲笑我,彌勒神佛降下天罰,把你全家打入輪迴,墜入地獄。”


    徐德善笑道:“現在這裏又沒有外人,你不用跟我說那麽些,什麽彌勒佛,不還是你自己編的,這些事情你騙得了別人,怎麽能騙得了我。”


    許牛做夢也沒有想到徐德善竟然敢這麽直接,瞪大了眼睛,有些想承認,可是又怕徐德善這是在詐他,心中猶豫,一下子便沒有了底氣,道:“休得胡言,我彌勒神佛乃是佛祖降世,怎麽是我編的,你再這樣褻瀆佛祖,看佛祖降下五色神雷,把你劈成渣子。”


    徐德善聳聳肩,看看天道:“那……神雷呢,怎麽還不劈我,是不是我褻瀆的還不夠,你說我罵他一句,他要是再不劈我,你是不是很下不來台。”


    到了選擇,許牛已經能夠確定,徐德善是來找茬的,眼看著就要拆穿了自己,許牛心中驚恐不已,轉身就想要跑,可是俗話說的好,壞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許牛浪蕩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麽一個來錢的偏門,哪裏肯甘心就這麽被徐德善壞了,許牛死死的盯著徐德善,如發怒的公牛一般,下一刻就要撲向徐德善,把徐德善撕成碎片。


    徐德善看到許牛這副模樣,又笑道:“你緊張什麽,我來可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我來是找你有事商量,這裏說話可不方便,咱們到你家裏去說吧。”


    許牛下意識的叫道:“不行!”


    徐德善道:“不行。那就到我家去。”


    許牛的腦袋更搖成了撥浪鼓,現在徐德善家裏沒準早布置好了官兵要抓自己呢,許牛可沒有那個膽量以身犯險。


    徐德善看了看許牛,突然變了臉色道:“你左也不行,又也不行,好,那我便走了,你給我等著。”


    徐德善說完,轉身就走,許牛又被嚇了一跳,心中暗自琢磨,這徐德善明顯是已經看破了自己,雖然不知道他這次來是幹什麽,可是若是把他惹惱了,怕他不是把自己恨上了,迴去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訴知縣,那知縣就是和徐德善穿一條褲子的,非把自己抓起來不行,如此想來,今天無論如何,還不能叫徐德善走了。


    想到這裏,許牛打定主意,在後麵叫道:“徐……老弟,你這是說什麽話呢,快來快來,到我家裏一坐,有什麽話好說嘛。”


    徐德善不搭理許牛,繼續往前走,許牛急走兩步抓住了徐德善的胳膊,徐德善這才停住了腳步,看了看許牛問道:“你想明白了。”


    許牛連連點頭道:“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三公子請。”


    徐德善這才轉過身來,也不客氣,邁著自己的四方步,走在前麵,完全把後麵的許牛當成了跟班,率先走進了許牛家裏,許牛在後麵看了看左右無人,禁閉大門,把徐德善引到了自己剛才睡覺的屋子裏麵。


    徐德善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自己的主人,進門之後,找了一把還算幹淨的椅子就坐下了,許牛在後麵把屋門關嚴,也急忙坐在了徐德善對麵,看徐德善不說話,微閉雙眼,隻是用手敲著桌子,許牛反應過來,自己又找熱水給徐德善,拿出來自己買的最貴的茶葉給徐德善沏上,看徐德善滿意了些,許牛這才敢坐下。


    其實以徐德善家世,哪裏看得上許牛這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茶葉,徐德善做出這一副姿態,隻是要叫叫許牛知道,現在,是我說了算,管你許牛是什麽護法,不還是要聽我的吩咐,而許牛隻要認了兩人之間的這層關係,那麽後麵的事情,才有的繼續。


    徐德善慢條斯理的說道:“聽說,你這裏供奉了一尊彌勒佛,頗有來頭,可是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啊,賺了不少錢吧。”


    許牛不知道徐德善什麽意思,賠笑道:“哪裏,哪裏,玩笑,玩笑而已,我就算是再厲害,也比不過三公子,這點小打小鬧,隻能是混口飯吃,餓不死而已罷了。”


    徐德善道:“你這是客氣嘛,你都把房子蓋起來了,哪裏能夠沒錢,還把我奶奶騙了過來,想來,也沒少從我奶奶手裏騙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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