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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西涼伯爵府裏。笙歌聒耳,錦繡盈滿,眾人吃了年夜飯後,老太太又隨大家夥一塊出了花廳,來到籠上炭火的亭子裏,瞧著孫子們領著四五個小子在園中放煙花。


    擱在地上的火樹銀花燃盡後,接著就聽到嘭嘭嘭的雷響,頂上濃黑的夜幕頓時爆開一朵朵璀璨的星花,照出每個人麵上的笑顏。眾人談笑品評間,宅院外頭,亦有許多煙花跟著竄上夜空,一同爭輝。


    “今年,是個好年!”老太太欣慰開口。


    “可不是,連著放花的都比往年多,咱也都跟著一飽眼福了!”周氏從煙花璀璨處收迴目光,轉頭,附和著老太太的話,滿臉笑著說道。


    “嗯,日子過得好了,大家的樂子也跟著多了起來。”老太太點頭微笑,說著就轉過頭。對著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芸三娘說道:“明兒,安遠候及其夫人就要過來了吧。”


    芸三娘沒想老太太會忽然對自己說話,微一愣,然後就輕笑著點了點,乖順地應道:“是。”


    “你教出了對好兒女,那些年,辛苦你了。”老太太又道了一句,語氣很是溫和,且看著芸三娘的目光也難得的多了幾分親切。


    芸三娘一時有些愣怔,白府這近十年裏,因為自己曾是藝姬的身份,老太太從一開始就不喜她,她是知道的。後來蘿兒出嫁後,老太太雖待她和善了點,年節時也都讓她出來一同慶賀,但從不曾這麽,在大家夥麵前,明著表示親近及感謝的。


    “是老太太教得好。”芸三娘低頭,謙虛了一句,不敢居功。隻是神色卻是淡淡的,語氣也是不卑不亢。近十年了,她的兒女皆已成才,她再無須裝出那等誠惶誠恐之色。


    老太太心裏滿意,完後就轉向周氏這邊問道:“屋子都收拾好了沒,該準備的可都準備了?”


    上官錦被封為安遠候後,其爵位。比白孟儒還要高上一等。加上白文蘿也有官職在身,更略聞其有名望,所以明兒上官錦和白文蘿迴來,可是令伯爵府比上次他們過來的時候還要緊張。


    “是,原平日裏三姑娘住過的院子一直就著人看著的,去年擴修了後,看管的婆子又添了兩位。前天,我將裏頭的東西都給換上新的了,昨兒還讓芸姨娘去看了呢,芸姨娘瞧著也覺得好。想是能稱候爺及其夫人的心。”周氏一臉笑地迴道,說著就看了芸三娘一眼。


    芸三娘隻得點了點頭,隨後就斂了神,靜坐不語。陪在一邊的白孟儒不由就往芸三娘這瞧了過來,似乎是進了白府後,日子過得好了,她的麵色漸漸紅潤起來。原本就是個美人坯子,如今的衣著發式也都用了心打點,身段亦未走樣,故眼下已年近四十的她,看起來,竟比之前接她進府的時候要顯得年輕了。且還多了幾分從容與成熟的韻味。


    這般打量著,不知為何,白孟儒忽然就想起二十幾年前,他在淮州時的那段日子。那時的芸三娘,還是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不但容顏豐美,還能識文斷字,且性情柔順體貼。


    當時,她一心在他身上,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而他,一度抑鬱的心情也確實從她身上,得到了安慰和舒緩。隻是當時的自己,並未將芸三娘放在眼裏,不過被人送來討好他的藝姬罷了,他不可能會上心。就算給他生了個女兒,他也不曾改變過看法,後來知道她第二胎生的是兒子後,才想起將她接迴來。


    隻是,這一接,卻接了十年!


    但是這個女人,在白府這近十年的時間裏,卻不曾對他說過一句怨言。而後來,他時時過去看她,想跟她說幾句貼心話,她也還都是淡淡的,既不熱情,也不推拒。隻是有幾次,他想與她溫存一番,然她卻似完全看不出他的意思一般。隻是木木地坐著。剛開始還以為她是因為拘謹,所以他才主動……卻沒想,她竟推開了他,接著就找了身子不適的借口!


    女人的心,冷了十年,怎麽可能僅因為一點愧疚,就能捂得熱!


    十年生活的磨礪,再加上,近十年宅院的隱忍,她怎麽可能還會依戀一個曾將她視若草履的男人!她雖身份低賤,但亦有一身傲骨,那個曾讓她托付於真心的男人,從不懂得這一點,所以,她便將心收了迴去,再不交出。


    不過,如今她也不怨恨他,畢竟是他給了她這麽一對好兒女。而且,她的孩子如今能有這般出息,亦離不開開始時,能有伯爵府的蔭庇。


    因此,恩怨相抵,再無相欠。


    煙花散後。子時亦已過了,吃完守歲餃子,瞧著老太太抗不住了,周氏便命人仔細看著這園中的燭火,然後就陪著老太太迴屋歇息去了。


    而就在芸三娘獨自走迴榴花房的路上時,不想白孟儒竟在後麵叫住了她!她轉頭,便見白孟儒走上前來,她稍稍後退兩步,一臉恭敬地問道:“老爺有何事?”


    “嗯,剛剛多喝了點,想散散酒氣。正好碰上你,你就陪我走走吧。”白孟儒走過來後,略點了點頭,一臉正經地說道。冬夜天寒,主子們散了後,府裏的下人,除了幾位專門負責燈火的,偶爾出來巡邏一趟,餘的皆躲迴屋裏取暖去了。


    芸三娘不知白孟儒怎麽就跟了她過來的,遲疑了一下便道:“夜已經深了,這外頭也冷,又沒個人跟著,老爺還是趕緊迴屋裏歇著去吧,不然一會太太該不放心了。”


    白孟儒看了她一眼,忽然就歎了一聲:“三娘啊,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怨我?”


    “怎麽會,老爺迴屋歇著去吧,小心凍著了,我去叫丫鬟來扶您迴去。”芸三娘搖了搖頭,不想與他談這個,說著就要轉身,白孟儒卻忽然抓住她的胳膊,芸三娘一驚:“老爺!?”


    白孟儒一時也有些愣住,不知自己抓著她要做什麽。其實他隻是覺得心裏煩悶,這些年,他在官場上起起落落,並不如意。而每次一迴來,周氏跟他說的,多是讓他想辦法給白玉瑞找個好差事等等。他覺得煩,又發泄不出來,外頭的女人多是庸俗,新鮮勁一過,就提不起什麽興趣了。有時候,他真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時常會迴想起年輕的時候,如此不免就會想到那會,那個一心待他。給他安慰的女人。


    就在兩人一時處於尷尬境地的時候,那邊忽然傳來白玉軒的聲音:“娘,是您在那邊嗎?”


    “老爺先放開吧,是軒兒,別讓孩子瞧著了這般!”芸三娘趕忙低聲說道。


    聽著腳步聲,白玉軒正往這邊走來,白孟儒隻得放開了手,正了正臉色,然後就負手背後,轉過身,瞧著走近的白玉軒道:“怎麽過來這邊了?”


    沒想會碰上白孟儒,白玉軒愣了一愣,馬上就恭敬地喊了一聲“父親”然後才接著道:“我過來看看姨娘。”


    白孟儒瞧著自己這個最出色的兒子,不知不覺,就這麽大了。一身寶藍色的錦袍穿在他身上,瞧著還真有幾分像自己年輕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由就溫和了幾分,隻是一看白玉軒麵上依舊是一副恭敬地表情,他不由就歎了口氣。明明是父子,卻並不比陌生人親密多少,這般想著,他一時又覺得意興闌珊,便道了一句:“如此你就送芸姨娘迴去吧,雖是大年夜,但也別說得太晚了,別誤了明兒的事!”


    “是。”白玉軒應聲,等白孟儒離去後,他才走到芸三娘身邊說道:“娘,父親剛剛是在跟你說話?”


    “嗯。”芸三娘輕應了一聲,完後就將話一轉:“都這般晚了,你怎麽還過來,沒有人跟著嗎?”


    “我都多大了,還要人跟著做什麽!”白玉軒說著就扶住芸三娘的胳膊,一邊走一邊接著道:“我一想姐姐明兒就迴來了,心裏就坐不住,便就過來找娘說說話!”


    “好孩子。”芸三娘笑了,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如今長大了,功名也有了,蘿兒她也算是圓滿了。娘現在啊,就想著你也能有門好親事,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娘就再沒什麽可掛心的了!”


    “娘著急這個做什麽。”白玉軒憨憨一笑,完後就道:“其實我才是放心不下娘,以後我可能就在京州任職了,要不我哪天瞅著老太太心情好些,求老太太讓娘跟著我一塊進京去!”


    “說什麽傻話,你是要大家夥都笑話你!”芸三娘又是歎又是笑地搖了搖頭,“娘這這住了快十年了,還有什麽不習慣的,你就放心吧,好好做你的事去。正好蘿兒也迴京了,以後你們在那相互照應著,娘不知有多放心!”


    走到榴花房門口的時候,芸三娘就接著道:“好了,迴去吧,明兒蘿兒和姑爺就過來了。你迴去好好休息,眼下太晚了,別熬壞了身子。”


    白玉軒走後,芸三娘嗬了口氣,便轉身進了屋。守在屋裏的丫鬟還未睡,瞧著她進來後,就站起來,笑著看了芸三娘一眼,又瞅了瞅那桌上。芸三娘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一封信正躺在那桌麵上,她心頓時一跳,忙就走過去拿起那封信。


    “我先出去了,姨娘早些歇息吧。”那丫鬟笑了笑,行了禮,就出去了。


    芸三娘走到炕上坐下,然後才小心拆開那封信。自白文蘿去了古雅後,沒多久,之前周氏安排在她身邊的丫鬟不知怎的,就被打發走了,換了如今這個。直到去年,她才知道,如今這個丫鬟竟是姑爺給安排的……


    這封信是白文蘿親筆寫的,大意是上官錦被封為安遠候後,皇上又賜了一座宅府,年後,他們就要從王府搬出去了,因此白文蘿便想讓芸三娘過去陪她一段時間。隻是也不知芸三娘願不願意離開伯爵府,所以就提前讓人帶了信過來,讓芸三娘先考慮考慮,因為明兒她過來後,就會向老太太提出這個請求。


    芸三娘看完信,小心折好,裝了迴去,然後將信貼在胸口,笑了!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


    ——*——*——*——關於芸三娘(免費字)——*——*——*——


    寫到這,算是交代了芸三娘的後半生,我並沒有給她安排一個封閉式的結局,因為,人生在繼續,未來有無數可能。


    其實芸三娘這個角色,是這本書中,我最為心疼的人物。這個女人,她的這半生過得並不好,年幼時喪母以兄長,且家中貧困,年少時又被生父給賣了,年輕時,以為遇到了可付真心的人,卻差點因此喪了命。之後十年獨自撫養孩子長大,接著又甘願讓自己的孩子稱自己為姨娘,並且甘願默守在大宅院裏的一間小屋子裏,一晃,差不多又是一個十年過去了。其中委屈,我想,隻有她心裏明白。


    隻是,即便是這般的磨難,卻沒有磨掉她高貴的靈魂,亦沒有磨掉她一身的傲骨。


    她知恩圖報(救古納人),不趨炎附勢(拒絕李家最初的提親),性格堅韌(決定帶著幼小的孩子獨自生活)。對待兩個孩子,沒有重男輕女,沒有厚此薄彼,生活清苦,卻能過得溫馨。可以說,她身上這些點點滴滴的閃光點,一直就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白文蘿。即便白文蘿最初,是個成年人的靈魂,但是,就某些方麵來說,她就跟個嬰兒一般,沒有善惡之分,沒有是非觀念。


    但是,母親是孩子最好的榜樣,如果沒有芸三娘,就不會有以後的白文蘿!


    甚至可以說,白文蘿能讓上官錦這般深愛著,離不開最初時,芸三娘對白文蘿的影響。


    一個隻會殺人的機器,或許能引人注意,但是卻沒有什麽值得讓人去愛的。而一個有著最純粹的愛,同時又具有最淩厲的刃的女人,才足以讓上官錦那樣的男人情深不悔。(其實文中幾次提到,上官錦對於這種溫暖的依戀……)


    可以說,芸三娘是用她的二十年,默默的關心,無聲的期盼,來成就了她的兩個孩子!


    隻是當她的孩子,一位金榜題名,一位衣錦還鄉時,她生命中最好的年華已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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