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擂起第三通鼓了,整齊的腳步聲次第響起。


    從高處俯瞰而下,巨大的營寨內諸門齊開,一列列軍士從營門穿過,前行數十步後,開始了緊張的列陣。


    他們的動作不是很熟練,也會出一些小亂子,但仔細觀察的話,就可以發現他們還是有相當基礎的,至少比那些純粹的田舍夫強上很多。


    列陣完畢後,一個個五百人組成的小方陣開始了移動,沿著指定的路線,依次行至高台之下。


    每個方陣都有自己的位置。整整七千人花了好一陣子,才全體列陣完畢「府兵子弟就是不一樣。」邵勳轉頭看向中書監張賓、太尉羊冏之、兵部尚書左丞衛展、散騎常侍辛謐等人,笑道。


    眾人聽了,紛紛恭賀道:「「有此強兵,襄陽安矣。」


    「不。」邵勳擺了擺手,道:「都是府兵子弟,朕如何能苛待?讓他們當世兵,過了,按戶授田即可。」


    眾人再賀:「陛下仁德。」


    尼瑪,一群馬屁精!邵勳暗笑一聲,靜靜向前走了幾步,現出身形。


    ‘吾皇萬歲!」在軍官的引導下,近八千人齊齊拜倒,高唿道。


    拜完,又齊齊起身,持械肅立。


    「出征一次,有點模樣了。」邵勳讚道,然後揮了揮手,示意進行下一步。


    命令很快傳達了下去。


    片刻之後,數騎馳至第一陣五百人前,大喊道:「潁陽防王兆、潁橋防吳擅,覲見天子。」


    被點到名字的兩人有些激動,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深吸一口氣,穩步上前,然後在親兵的引領下,很快上了高台。


    「拜見陛下。」二人齊齊拜倒。


    「起來說話。」邵勳雙手虛扶道。


    二人起身後,頭微微低著,手垂於腿側,畢恭畢敬。


    「王兆何在?」邵勳示意了一下,親兵隊主常隆端著一個托盤上前。


    盤上蓋著一塊布,裏麵放著小小的銅龜樣式官印。


    常隆身後又來二人,一人捧著官服,一人捧著佩劍。


    「仆在。」王兆抬起頭,大聲道。


    「卿於江陵城外,射死敵水師部曲督一員,可授從九品武騎尉。」邵勳說道。


    王兆早有預感,但這會聽了依然十分興奮,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想要跪拜,被送上官印的常隆眼神製止了。


    他鄭重接過官印、公服、佩劍,躬身一禮,道:「臣謝陛下賞賜。」


    邵勳狀似歡快地笑了笑,道:「朕就喜歡英武兒郎。卿箭術跟誰學的?」


    「跟著本防府兵老卒學的,不獨一人。自己又琢磨了些關竅。」王兆迴道。


    邵勳唔了一聲,讚道:「這便是天分了。可願在襄陽安家?」


    「願。」王兆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應下了。


    邵勳很高興,道:「山都縣廝殺多年,十室九空,今賜卿田一頃,可攜家小來落籍。」


    「臣遵命。」王兆其實還沒成婚,獨身一人而已,不過這時候就不用扯這些有的沒的了。


    有了從九品勳官在身,迴家說個新婦還不簡單?王兆心中已經盤點起了潁陽防那些個與他一起長大還沒嫁人的女子,甚至連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吳灣,卿於峴山腳下奪旗一麵,今授從九品武騎尉,賜由一頃。」部勳又看向另外一人,麵帶笑容。


    「臣謝陛下賞賜。」吳擅上前一步,接過官印、公服、佩劍。


    「卿可與王兆一同於山都縣安家。」邵勳說道。


    「臣遵命。」吳擅比王兆還要興奮,因為他是部曲之子,並非府兵子第,如今一躍而成官人,完全可以把全家都帶過來。


    山都縣就山都縣。給人當部曲還是自己當家,根本不用選擇。


    況且,他家已經快無地可種了。府兵主家打算把他們家耕作的地析出大半,給女兒女婿耕種。


    本來也就五十畝地而已,拿出三十畝給人家,吳家六口人種著剩下的二十畝,那是真的艱難。


    都說荊州多「瘴氣」,但吳擅在襄陽廝殺過,又轉輸糧草去過石城,最後又到紀南圍城,可謂南征北戰走了一個遍。在他看來,江陵那邊確實不太舒服,石城也不行,但襄陽勉強可適應,沒那麽難受。


    在山都具安家、他完全接受王、吳二人領完賞後,齊齊退下,很快又有十幾人上台。


    這些人沒那麽耀眼的戰功,不過都是有過斬首且能佐證的,各自賞賜絹帛、田畝一一第一陣五百人裏,有斬首的就這麽些人,十幾個而已,看起來不多,但考慮到野戰並不多,已經很不容易了。


    邵勳照例問了問他們願不願意留下,無人拒絕,


    這是正常的。都有田畝賞賜了,誰舍得扔下?留下後,賞賜的幾畝地是自己的,另還授田五十畝,足以成家立業了。


    第一陣結束後,便是第二陣。


    這一陣沒有立下奇功的,共有十八人斬獲過敵人首級,或者生擒過賊人,照例賜田。


    接著是第三陣、第四陣——


    說實話,這是一件累人的事情。但邵勳耐著性子,從清晨忙活到午後,


    下令全軍大之後,才終於輕鬆了下來。


    總計二百餘人,一一談話、慰勉,都願意紮根襄陽。


    至於剩下的六千多人願不願意留下來,邵勳還會派人摸底一下,


    不過,他會盡量使手段讓他們留下來,授田編戶,成為襄陽、山都、中廬等縣的民戶一一表麵有選擇,實際上不打算給他們選擇。


    別的都縣可以妥協,但襄陽這種地方他不打算讓出去,一定會進行深入的改造,而移民落戶是最好的手段。甚至於,南郡北部江夏的安陸、竟陵石城都會充實戶口。


    就大梁朝的國情而言,府兵及部曲子弟是相當重要的人口來源。


    一方麵可以緩解諸軍府人口增長後的窘境,延長府兵製度的壽命,另一方麵也可在新得之地上安插信得過的自己人,可謂兩全其美。


    唯一的難處是如何說服這些人自願南下,授由編戶。


    襄陽離洛南不算太遠,還能讓府兵子弟勉強接受,將來再往更南邊安置民戶時,阻力就要變大了、願意去的人會大幅度減少。可能需要朝廷提供一些賞賜激勵,或者幹脆上強製手段一一這個選項始終沒有排除,但邵勳不會輕易動用,對府兵他還是願意耐心一點的。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眾人紛紛散去。


    以楊覃、前恆、習為首的襄陽本地士族看了,心事重重。


    前恆得到了襄陽太守之職,但看起來微微有些惆悵。


    他靜靜看了看鬱鬱蔥蔥的蔡洲,這裏已經是「蔡洲苑」了,成了少府轄下的苑林,聽聞將來會有大批園戶過來屯墾。


    再看看西南邊的峴山。


    山腳下已經有人開始篩土築牆,營建軍府。


    峴山龍驤府建成後,那塊地就是軍府地域了。不是不可以過去遊覽,但總有諸多不便。


    其餘諸縣,還要安排洛南府兵子弟乃至胡人有功將士,授田編戶之後,


    便是朝廷可以直接調用的力量。


    這些人與襄陽本地豪族可不是一條心。一旦有變,他們就是彈壓地方的急先鋒。


    各家塢堡莊園裏的部曲拉出來與他們對打,真的能贏嗎?可不敢這麽說。


    恆沒有反意,他隻是有些惆悵,這也是豪族在麵對朝廷加強地方控製力時的自然反應。


    襄陽,終究和以前不一樣了。


    ******


    三月初五,邵勳於蔡洲正式下達旨意。


    以南陽樂凱為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治襄陽,撤沔北幕府。


    這是應有之義,且早在眾人猜測之中。樂凱這會還在南陽征集糧草,最遲下月就會走馬上任。


    另有一些人猜測,樂凱可能在襄陽幹不了太久。荊州刺史隻是一個過渡,讓大家麵上都過得去罷了,最終還是會入朝。


    第二道旨意是以巨鹿郡王邵慎監六郡水陸軍事,即荊州之襄陽、江夏、


    竟陵、南四郡及梁州之新城、上庸二郡一一魏興郡軍事仍由鎮西將軍金正管轄。


    這是大梁朝第一個「監水陸軍事」頭銜,可見戰爭形態已經發生了新的變化。


    這也是正常的。推進到沔水、長江流域後,地理環境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和北地完全不同,自然要做調整。


    邵慎的治所是江陵。三四月間,他就要組建起一支五千人規模的荊州世兵,人員從南陽五郡征發。


    在裁撤世兵的大背景下,荊州、關西是僅有的兩處逆勢增長的地方。原因無他,軍戶太好用了,不但不用支付糧餉,還可以從他們手裏收錢糧,更可以驅使他們賣命,簡單來說,就是白驃。


    蔣恪出任新幕府從事中郎,兼領南郡太守,治紀南城,不過這都是暫時的。


    銀槍左營會繼續在江陵屯駐數月,等待黑稍中營完成第一期訓練後南下接替。


    南郡郡兵也會新建,人員從本地招募。


    水軍都督楊寶同樣暫留江陵一段時日,負責重建江陵水師。


    他的治所將會設在江陵水城之內。


    此城才起了個頭,真正修完卻不知道要猴年馬月了。


    征討晉國,沒有水師是不行的。而在水師組建完畢後,他們最重要的任務不是進攻晉國,而是加強訓練,更要保護自己,別讓晉人打上門來,直接給滅了。


    當然,楊寶還有一項重任,那就是想辦法招誘晉國水師將校、軍士來降大梁朝上下很清醒。即便江陵水師組建完畢,幾年內也不太可能打得過晉國水師,那是開玩笑。最好的辦法還是招降納叛,就像曹操當年收降荊州水師一樣。


    楊寶是聰明人,他很好地領會了邵勳的意圖,並且已經付諸實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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