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陽對於再度見到杜霜醉,一點都不驚訝。


    盡管短短三五個月,他卻瘦削了許多。在北地條件艱苦,他又一身戎裝,全然沒有了昔日京城貴公子的雍容和雅致,倒多了幾分風霜之色。


    他才巡完營,聽人說有士兵求見,也就匆匆擦了把臉,轉過身時杜霜醉已經站到了他麵前。他眯了眼,刻意拖長時間打量杜霜醉,許久才勾起一抹冷嘲的笑,道:“杜霜醉,別來無恙?”


    杜霜醉隻覺得她的人生就是一場笑話。兜兜轉轉,她又站到了林暮陽跟前。可就算無數次被命運擺布的頭暈目眩,她也不肯放棄。畢竟,她還是相信和許七是有緣份的。假如她努力爭取了,可她和他還是緣份不夠,她便認命,但也不會是和林暮陽。


    她和他從來都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永遠不懂得她想要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而他又是一個頑固的守著自己內心世界的人,兩人不應該有交集。


    杜霜醉做好了承受林暮陽冷嘲諷的打算。她想好了,不管他說什麽,她都不會還嘴。他一定樂見她滿麵羞慚、又惱又恨的情景。


    可是對不起,她真的做不出來。


    就算命運這麽苛待她,可她不後悔。有些路,自己不真真切切的走下來,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種努力之後的滋味。


    如果她和許七一開始就一帆風順,她想她和他也不過就是普天下最普通的一對夫妻,感情總會由濃轉淡,她和他之間也就成了一泓止水。


    因為隻有在經曆一係列挫折之後,她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是需要自己主動去挽留和去爭取的。


    就算她和許七不再有一個值得稱道的結果,可她跋涉千裏,忠於內心,也算是對得起自己了。


    林暮陽並不像在京中那樣陰沉。


    他自若的除了鎧甲,坐到寬大的椅子上,對站在門口的杜霜醉道:“其實我挺佩服你的,我沒想到你真的敢觸我的逆鱗,拋下家人,拋下身份,拋下名譽,真的敢孤身走到這一步。”


    他的佩服,杜霜醉可不敢當,其實這些所有,都要歸功於他的逼迫。她很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性子的人,但凡有一分出路,她也不會這麽決絕。


    那是因為害怕,所以畫地為牢,總希望別人主動一點,強勢一點,伸出手來,給她一分勇氣和力量。


    可其實真走出來了,再迴頭看,才發覺當時自己是多麽懦弱。不過小小的一個圈子,就能鎖住她的人一生,著實挺諷刺,也挺悲哀的。


    所以現在,杜霜醉對林暮陽沒有恨,矯情點說,還有些感激,沒有他的步步緊逼,她永遠看不透自己埋在重重涼薄下的心思。


    林暮陽閉住了嘴。


    杜霜醉全身都灰撲撲的,纖瘦單薄的身影,讓她像個乞丐。


    可她之於他,卻是如此陌生。


    他甚至很懷疑,那個在林府裏柔順安伏於他身側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眼前的女人。他知道她心裏有別的男人,揣著他不想知道也不清楚的心事,可他以為女人不過如此,過個三五個月,過個三年五載,自然過去的人也就淡了,過去的事也就忘了。


    他給她的名分,完全對得起她的身份,早晚她會實至名歸。


    他對她的手段,也不過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施壓罷了,他自信她逃不開她的手掌心。他並不是多喜歡她,不過是一個男人對於征服的決心罷了。


    杜霜醉卻讓他大出意外。明明看上去最薄情的人,明明看上去最柔弱的人,卻有勇氣頂著他的憤怒甚至仇恨,公然甩他耳光,將他拋棄,不遠千裏,到這北邊荒僻苦寒之地,就為了找一個……男人。


    對於林暮陽來說,不隻是挫敗。


    到底是什麽,連他自己都不齒於說出口。就像一場災難,完全發生在他的掌控之中,顛覆了他近三十年來形成的對人對事的諸多認知。


    他根本不相信杜霜醉死了,可他也不信她真的會逃出來。他在杜家守了幾天,確確實實沒有察到杜霜醉的蛛絲螞跡時,他是震驚的。


    他設想過無數次抓到杜霜醉時的情景,他想過撕碎她,狠狠的懲罰她,看她還敢不敢再挑釁他的權威,可真正見到了,他又覺得,做什麽都多餘。


    連質問都多餘。


    人心最是難測的東西,也是最容易反複的東西。你愛的時候,她處處都是好的,哪怕她再怎麽無情的傷害你,隻要她不在眼前,就會無時無刻的相思、懷念、追憶。


    你若不愛的時候,管她是哭是笑,是生是死呢。


    他愛過,也被愛過,很能明白相愛的男女在一起時的幸福,分別時的煎熬,吵架時的痛楚,互疑時候的憤恨……


    若是他愛著,而對方不愛他時,那麽他所說所做所思所想,盡都是多餘。對方不會受到一點影響,他的存在,就是跳梁小醜,除了驗證自己的失敗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林暮陽能看得出杜霜醉眼裏看自己時的那份忐忑、緊張,就是沒有恐懼、焦灼、思念等等,一個女人看一個男人時的感情。


    他願意表現的大度些。


    因為就算現他把撕成碎片了,他心口的那塊碗大的傷疤也不會痊愈半分。他表現的大度些,起碼還能圓圓從前的失敗。


    林暮陽放緩了聲調,問杜霜醉:“需要我幫忙?”


    杜霜醉點頭:“他到底……在哪兒?是活著,還是……”


    林暮陽呲牙一樂:“我說什麽你都信?”


    杜霜醉不怕他騙她:“早晚會知道真相。”


    “那你幹嗎不等著早晚?”


    杜霜醉沉沉的籲了口氣,道:“我等不及。”


    也隻有一個人真的在意另一個人,才會等不及短暫的分離。她說她等不及,不是多麽甜蜜的誓言,也不是多麽慷慨的豪言壯語,卻讓林暮陽妒嫉。


    他聳聳肩,道:“他還活著。”


    杜霜醉腦子時閃過一道白光,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天不負我。


    林暮陽不帶任何情緒的道:“杜霜醉,不是我為難你,你真的想好了怎麽做嗎?”


    杜霜醉點頭。


    林暮陽道:“兩個選擇,我送你迴林府,等時機合適,由他親自帶你走。或者,你現在就去陪她,沒名沒分,甚至連杜姓都不再有。”


    杜家已經給她辦完了葬禮。除非她有天大的本事能夠反轉,否則杜家就是欺君之罪。


    杜霜醉沒有一點猶豫:“我想現在就去見他。”


    她等不及。


    命運看似平淡無奇,可誰知道哪一刻又會天塌地陷呢。從前她在意的,現在想來,也不過是束縛的她不敢動手動腳的禁錮罷了,其實對於她想要的來說,一點兒都不重要。既然不重要,又何必再迴到從前那個堅固的籠子裏去?


    她真的不在乎什麽身份、什麽名分了。


    退一步,假期老天對她殘忍一點,她根本到不了塗城,或許就在路上被人拐了、賣了、殺了,就算到了塗城,隻要一個死訊,她的世界也就傾頹沒有一點光亮。再或者,她和他擦肩而過,他另娶嬌娘,她另他莽夫,她與他之間也就徹底沒了關聯。


    可天幸上蒼對她和他不是仁慈的,畢竟沒殘忍到那個境地,不是嗎?


    林暮陽並不為難她,聳聳肩道:“如你所願。”


    他叫人進來,吩咐人帶杜霜醉走。


    杜霜醉臨走前朝他深施一禮:“多謝。”


    林暮陽揮揮手,不大客氣的道:“你謝的太早了些。”


    杜霜醉隻笑笑,低頭道:“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後悔藥,可其實後悔不過是沒有勇氣承擔罷了。人們既做了選擇,又不敢義無返顧的走到底,時刻要提前選好退路,一旦不能得償所願,便唉聲歎氣,說著悔不當初……我不敢保證我有多少勇氣,可走到現在,我是真的感激你。不管你的初衷是什麽,受益的人終究是我。我不管將來我會走到哪一步,可起碼此刻,我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


    杜霜醉走出營帳了,林暮陽才鬆開緊握著的拳頭,道:“恭喜你,杜霜醉。”最意想不到的人,走出了最混沌迷蒙的旋渦,林暮陽真是嫉妒。


    杜霜醉沒聽到他這句話,就算是聽到了,她也不會得意。人生就沒有一直順遂無波的時候,總是有這樣那樣、或大或小的問題。害怕是沒用的,解決問題固然令人煩躁憂傷,可終究要解決,解決之後也總能讓人欣喜、驕傲。


    不到死亡那一刻,就不能說結束,沒到終點那一刻,心就始終放不下。


    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就算這一刻許七打掉了此時她朝他伸過去的手,絕情而又毅然的背對於她,她痛哭過後,也會照樣迎著太陽落山的方向勇敢前進。


    杜霜醉一路都在胡思亂想,士兵已經停下馬,指著前麵山坳裏的小院對杜霜醉道:“世子爺就在那兒養傷呢。”


    她朝著那座再普通不過的院子望了一眼,故作沉著的嗯了聲,道了句“有勞”,跳下車,一步一步,朝著她現在的目標前進。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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