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於杜霜醉來說已經是極限了,她真怕再多說一個字,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


    她在心底唾棄自己:好矯情的人啊,真是天底下再沒有比她更討厭更可恨的女人了。


    許七他對她好,她不歡喜,反倒覺得為難。他肯承擔,願意給她一個許諾和光明的未來,她不歡喜,反倒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他冷丁鬆手了,如她所願,她還是歡喜不起來。


    到底這般委屈是從哪兒來的?


    她以為她是誰?憑什麽這世上所有人要以她的顧慮為顧慮,要無條件無原則的寬容和忍讓她?


    她驕傲,許七不比她還要驕傲?她吝惜自己的情感,難道就該肆意踐踏別人的情感?


    可越是討厭這樣的自己,杜霜醉越是隻想逃,隻想著離開。她自厭自棄的想,她已經不隻不配做許七的……更是不配他的一份真心,簡直可厭到了極點,連個堂堂正正的人都不算,隻是個膽小如鼠的懦夫。


    許七嗬了一聲,聽不出什麽意味。杜霜醉自是不敢迴頭去仔細打量他的神情,不過想也知道他不太高興就是了。


    換成是她被人這麽打臉,羞也羞死了,哪還站得住再和人心平氣和的說話?難為他了。


    杜霜醉不想讓許七過於難堪,便悄悄抬手,擰了擰鼻子,竭力不帶出一點鼻音,把那濃重的委屈驅散了,這才道:“其實你不必擔心,我自己的命,我比誰都珍惜,我會好好的……”


    這也算是杜霜醉最大的讓步了。


    他和她,如果能,最好是以後都不再見。但假若真的有緣相見,其實也沒必要和撕破臉的仇人一樣。


    給彼此留點餘地,也是給自己留一線生機。


    許七無言的站在那,隻覺得心口被誰打了一拳,悶疼悶疼的。皮外傷,他不怕,哪怕是刀槍箭戟在他身上戳上十個八個血窟窿呢,他也能忍。上了金瘡藥,時日一多,就什麽都沒有了。


    可偏生這種心裏的疼,看不見,摸不著,沒臉去抱怨,倒是讓他更無法忍受。


    一聲許七公子,便將他二人的關係撇一幹二淨。


    那一夜的繾綣纏綿,在許七心裏成了陰影。他現下無比的懷疑,自己在杜霜醉心裏有多不堪。他忍不住要帶著淡淡的自嘲道:“一夜恩情,如此脆弱不堪……嗬,都是我許七的錯,汙了你的清白和名節,理當千刀萬剮……我在這裏向你賠罪。”


    她否定了一切,他便順著她的心意把一切否定。


    杜霜醉的眼淚劈哩啪啦爭先恐後的往下掉,瞬間便哭成了淚人。可杜霜醉還是強忍著,嗤笑道:“許七公子未免太小題大做了,難道您在青樓一度春風之後也這般兒女情長?”


    許七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圓瞪了大眼,死死盯住杜霜醉纖薄的背影,讓他那俊美的臉有著格外的猙獰。


    她自比青樓女子?那麽他是什麽?原本尚有溫情的迴憶,此時成了張著血盆大口的兇獸,活生生將她和他撕的隻剩白骨。


    許七的拳頭握的咯吱吱直響,他抬手搗在路邊的小樹上,那樹晃了兩晃,怦一聲齊根折斷,激起一地的塵煙。


    可他說話的語調還是那般平穩:“你又何必這般自傷?是我逼人太甚,隻想著要為自己的孟浪負責,全然沒顧慮到你的感受和意願。我許七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便是想要高攀,也要人家肯垂愛才成。是我癡心妄想……但拋卻種種,我許七就一無可取之處,竟連勸你的資格都沒有了麽?”


    杜霜醉的心和身後那棵樹幾乎一般無二,怦然倒地後,怕是又碎成了幾片。


    她終於停下步子。


    就在許七以為她會轉身的時候,她卻一直那樣直挺挺的站著。


    她沒轉身,隻是平靜的道:“不過是個比喻,比成什麽不重要,我隻是想說……那件事,是我心甘情願,七公子不必愧疚,更不必負擔過重。”


    不知何時,臉上的淚已然被勁厲的山風吹散,她迎著前麵起伏的山路,在許七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抹笑,頓了頓再道:“要說錯,也是我自輕自賤……與人無關。”


    互相比著自傷,沒有比這更傷人的事了。許七隻得退步,因為杜霜醉比他涼薄的多,比他心狠的多,她是真的什麽都可以豁出去,而他不敢把她豁出去。


    許七從沒有過這麽激烈的情緒起伏。


    他喜怒不形於色慣了,對什麽事都無欲無求,可對著杜霜醉,還是忍不住心火直往腦門上頂,因為他還從來沒見過像杜霜醉這樣的女人。


    誰說她柔順的?也許上一世她確實是,閨中少女,天真無知,一輩子也不過是從一個宅院到另外一個宅院,所見所聞所思所思,都在那幾尺見方,由丫頭們層層圍繞圈起來的小世界。


    眼界所限,隻知道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嫁了人便一心為丈夫之命是從,除了相夫教子,人生已無再大追求。


    所以她安靜少語,溫順乖巧,和所有女子一般無二。


    可他沒看到過,也沒感受過,所以那種柔順隻是世人貼給她的一個標簽。當他遇到她時,她的心裏已經滿是仇恨。那仇恨就和一株沙漠上的仙人掌似的,字裏行間,都能看到她滿身的刺。


    她被幽禁,和個廢人一般無二,可她天真的像個兩軍交接的戰士,無需見麵,也能強烈感受到她那不屈的士氣,好像隨時都會朝著對方衝過去,拚盡全身力氣,哪怕玉石俱焚,也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許七和旁人一樣,覺得杜霜醉像隻一味要抓取自己尾巴尖的貓,不獨可憐,更是可笑。因為那是一眼就能看到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目標。


    可杜霜醉一天一天的在塵埃中煎熬著,和落日的餘暉一樣漸失光彩,她心裏的仇恨卻不曾有半分褪色,她的勇氣亦然,一天比一天光鮮。


    或許最初許七是覺得杜霜醉可憐的,但也隻是可憐而已。


    誠然她的遭遇不可謂不悲慘,但許七長年浸yin在權貴人家後院,他不說,不代表他看不到,不代表他不懂,尤其這些人家,宅院裏的人心險惡、雲波詭譎比樓家隻多不少。


    想當然耳,滿京城裏像杜霜醉這樣苦命的女子不知凡幾,隻不過都埋在了繁華之下,白骨累累,冤魂呻吟,和陽光普照的世界一樣喧鬧,不過是看不見的另一個世界而已。


    許七一向覺得,再柔弱的女子也罷,那也是個人,人就該為自己的生活擔起責任和勇氣。被欺淩了,逆來順受是一種態度,奮然崛起是另一種態度。


    而這態度就決定了她的命運對態度的選擇是她們自己對命運的選擇。毋庸諱言,做了什麽樣的選擇,就會有什麽樣的結局。


    他看的多了,不會有多餘的感情。不是許七冷血,實在是當一個人沒有勇氣,沒有智慧,隻知道怨天尤人、自暴自棄時,旁人給予再多的援助,都無法替她挽迴人生。


    杜霜醉或許是壓抑得太久,當經曆了滿滿的痛苦之後,她的恨就要比一般的女子激烈的多。隻是她已是強弩之末,如牢籠困獸,再尖銳也不過是給自己悲慘的命運填上濃重的一道墨彩而已。


    然而就是這道墨彩,竟讓許七有一種知己之感,有讓他怦然心動之感。尤其是她那種已然玉碎,勇氣猶在的尖銳,讓許七莫名的從心眼裏升起敬意。


    他甚至玩笑的想,如果她是個男人,一定是個最勇敢的戰士,他一定會和他結成刎頸之交。


    很可惜,她不是,他們兩個也就什麽都不是。


    如果不是他偶然遇上,他壓根不知道她是那樣的女子。


    也隻是浮光掠影的輕淺了解罷了,他沒有多餘的心力施救。等到風雲變幻,刀光劍影,於閑暇之際他會想到那些曾經交往過的點滴,想到了那個一牆之隔的女子。


    尤其垂死之時他竟然有恍然大悟之感。他忽然就有點後悔,他想,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見見她,哪怕他肯做一丁點的善意的改變,她未嚐不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真的有這個機會了,許七才發現,即使強悍如他,麵對命運的殘酷,猶有無可耐何之歎,何況是身無所長的閨中女子杜霜醉?


    許七在自己想明白是退讓到底,還是放手不管,由著杜霜醉自己折騰之前,他已經幾步追上了杜霜醉,抬頭在她頸肩後的一劈。


    杜霜醉還沒明白是怎麽迴事,身子一軟,已經歪倒在了許七懷裏。


    晴雨和晴暖追過來時,杜霜醉就偎在許七懷裏,許七神色淡淡的瞥了她們幾個一眼,道:“有狼出沒,嚇的。”


    晴雨和晴暖立時神經緊張起來,驚唿道:“啊,狼,在哪兒呢?”


    許七當然不會迴答,晴雨和晴暖也就自己腦補:一定是被許七公子打跑了唄。


    兩人都眼巴巴的瞧著許七,再瞧瞧他懷裏的杜霜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又不大敢:他這麽大喇喇的抱著自家三奶奶,也太不像話了,怎麽說也是男女授受不親啊。


    可是不讓他抱著,她們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麽把杜霜醉弄迴去還真是個問題。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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