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大秦朝河山萬裏,哪一出匪患最烈,毫無疑問,是伏羅川。


    伏羅川地處西南冰原邊緣,終年被冰雪與黃沙相繼籠罩,就連此地城池也都是沙土所鑄。此地是白蘭舊都,西臨西海,東接河西走廊,北抵涼州。


    因地勢冰寒高峻,依沙傍海,且幅員廣袤,若有封疆大吏在此,便極易滋生割據野心。白蘭歸附之後,其王室直係成員特意從伏羅川遷居至緊鄰河州的臨洮居住,以示從此精忠報國絕無二心。


    至此白蘭慕容氏在伏羅川的控製力逐漸減弱,大秦朝廷也因為地理原因,難以對此地形成強力控製。若是此地荒無人煙也就罷了,偏偏此地原本作為白蘭都城,多年發展之下,人口也有著不少。


    人一多又不能有效管轄,久而久之,伏羅川便鬧起了匪患。


    伏羅川匪患不烈,朝廷總能輕易平定。但卻勝在頻繁,且源源不斷,往往官兵一剿,匪患便止,官兵一退,不出數月匪患又起。地理原因又使得官軍在此地補給不便,無法長期駐軍。


    漸漸便形成了慣例,每隔數月,官兵便要進入伏羅川清剿一次。伏羅川剿匪之事通常都是由鎮守河西走廊的河州刺史毛興來負責。苻登昔日以軍功封南安王,他的軍功便有七成來自伏羅川。有時各地駐軍為了撈軍功,也會主動申請前去剿匪,朝廷通常也不會拒絕。上迴大界守將莫未擅調駐軍,便是以進入伏羅川剿匪為借口。


    “稟告毛帥,探馬已查明,巨寇祥光藏身的據點就在前方十裏開外!”


    穿著寒衣的哨探喘著粗氣,單膝重重點地。雖說如今正值七月,本該是一年中極熱之時,但在伏羅川,卻仍然寒冷如冬,僅僅隻是不再飄雪而已。


    哨探前方,一騎白馬輕裘,腰垮寶劍,鬢角略有斑白的中年男子,正是大秦十大名將之一,大秦戰後的生父,河州刺史毛興!


    毛興身後,是黑壓壓的一片玄甲鐵騎,他們是隴西鐵騎,天下最精銳的軍隊之一。太初朝時震懾天下諸侯的死休衛,便是以隴西鐵騎為基礎編練出來的。


    毛興翻身下馬,親手扶起哨探,又抬頭眺望著前方漫天風沙,高聲道:“將士們,打起精神,今日便要平定悍匪祥光!”


    “諾!”


    三軍齊齊應諾,氣勢震天。


    十裏之外,一坐破舊矮小的廢棄土城。


    這便是悍匪祥光的營地。


    土城沒有城樓,城牆上也站不住人,無數匪眾手提大刀長矛,在城內隨意行走坐立,毫無規矩可言。不過從他們慌張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們對官兵來剿仍懷恐懼。


    在一間簡陋的土屋裏,悍匪祥光正與幾個心腹討論。


    “媽的,上月才有一處官兵來過伏羅川,毛興怎麽這個月便來了!”


    祥光是個中年男人,身材五短,滿臉橫肉,神情猙獰。他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臉上滿是陰鬱之色。


    按照原本的經驗看,隻要有別處官兵來伏羅川自發剿匪,接下來數月毛興便不會再來。畢竟毛興也清楚伏羅川的匪患難以根除,隻能定期清掃一遍。清掃得太勤,也隻能是徒耗資源。


    這祥光是伏羅川的大寇,慣會躲藏,先後躲過了官兵無數次清剿。上個月東躲西藏,好不容易躲過了那支過來撈軍功的官兵。本以為又能得幾月逍遙日子,怎料到這還不到一月時間毛興便又來了。偏偏他這時候毫無準備,竟被毛興堵了個正著,由不得他不鬱悶。


    一個獐頭鼠目的土匪恨聲道:“我都打聽清楚了,毛興本是不會來的,都是他那王爺女婿給他寫了信,說隴西軍備略有鬆弛,叮囑他勤加練兵,毛興這才決定提前進軍伏羅川。這事兒在河州城裏頭都傳開了。”


    祥光氣得哇哇直叫:“這對狗翁婿,到底是何等仇怨,竟非不與我快活!”


    有土匪看不下去,幹咳了一聲,道:“也未必就是衝著大當家而來,說不定隻是剛好撞上了。”


    你一個小小悍匪,也不配讓人家堂堂河州刺史專門出兵清剿啊。


    又有土匪嚷道:“事到如今,說這些也無用,官兵距此已不到十裏,還是好好想想該如何應對吧!”


    先前那獐頭鼠目的土匪道:“對了,大當家前幾個月不是收到了那封信嗎,不如讓寫信那位出麵,以那位的身份,令毛興退兵隻是一句話的事情!”


    祥光聞言,臉色驟變,一巴掌拍到獐頭鼠目土匪的腦袋上,叫道:“咱們伏羅川到長安得要半個月,這一來一迴加起來,少說也得一個月。老子能在毛興手底下撐這麽久?更何況現在已經是七月了,咱們又沒有按約入長安,那位怎麽可能還會理睬咱們。”


    獐頭鼠目一聽,神情也是一暗,嘟囔道:“若早知道今日有此一劫,咱們還不如赴約進京呢。”


    祥光搖頭嗤笑道:“你當進京便是個好買賣麽?你可別忘了,造反是殺頭大罪。那位好歹也是位正兒八經的王爺,他倒是曉得皇帝老兒是菩薩心腸,就算失敗也未必舍得殺他。但咱們這些賤命,皇帝老兒可不會看在眼裏,一但事敗,你覺得咱們還有活路麽?到時候被押到菜市口千刀萬剮,難道便比被毛興追殺要好?”


    獐頭鼠目歎息道:“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現在究竟該當如何,大當家您說句話吧!”


    這麽一說,眾匪便又把目光齊齊看向祥光。


    祥光能當上匪首,自然也不是純粹的憨批,狠厲和奸謀都還是有一些的。


    卻見那祥光揉著他那碩大的肚腩,眼珠子一圈圈亂轉,最後狠狠地一咬牙一拍案,怒道:“這伏羅川是咱們的地盤,那毛興縱是名將又如何,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呢!他既然非得尋咱晦氣,咱便設布個陣,把他給收拾咯,讓他曉得這伏羅川究竟是何人地盤!”


    ......


    日色西沉之時,隴西鐵騎進駐土城,土匪損失慘重,餘者盡降。


    祥光被五花大綁,押到了毛興麵前。他桀驁道:“老子不服,老子這太極八卦陣是當年從白蘭兵部流傳出來的,乃絕妙奇陣,為什麽一照麵便被你這老頭給破了!”


    毛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緩緩搖頭道:“本帥昔日為陛下南征北戰,掃討諸國,什麽陣法不曾見過?白蘭本也隻是小國,能有什麽絕妙陣法?”


    祥光臉色一白,沉默片刻後,突然大聲叫道:“我錯了我錯了,我不當土匪了,我要改邪歸正,求爺爺繞我一命!”


    毛興見此悍匪態度轉變如此之外,不由啞然失笑,微微擺手:“拖下去斬了吧。”


    既是剿匪,豈有擒而不殺之理?


    兩位甲士應聲,將祥光拖到一旁空地斬首。


    “爺爺莫要殺我,爺爺莫要殺我,啊!”


    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在伏羅川有著不小名聲的悍匪祥光斃命。


    毛興對此置若罔聞,正要準備下令埋鍋造飯,卻見一甲士手捧一封信箋,疾步走來:“報大帥,在祥光居所搜出此物!”


    毛興接過信箋,不由眉頭一皺,隻見那信箋中間,寫著大大的“英雄帖”三字。這信箋用的乃是上好牛皮紙,更是采用了火漆封邊,從信封邊緣露出的雪白一角,可以看出裏麵的信紙用的是最頂級的宣紙。要知道紙在這個時代雖已有所普及,但造紙技術仍有待提升,最上等的紙張仍是奢侈品。


    這麽一封昂貴的信箋,本不該出現在伏羅川的一個悍匪手中!


    有蹊蹺!


    毛興果斷抽出信紙,放在眼前閱讀起來。


    不過片刻,隻有短短幾行字的信紙便已被毛興盡數看完。


    此時,毛興已經滿頭冷汗。


    他顫聲問道:“今天是何日了?”


    有將官迴應道:“稟大帥,今日七月初一。”


    毛興頓時驚唿道:“傳我帥令,三軍即刻動身,目標,京師!”


    ......


    長安,東海王府。


    自莫未一案,東海王苻陽被軟禁府中,已有兩月時間。


    所幸並無任何證據能夠證明莫未謀逆是受了他苻陽指使,因此朝廷也並未為難他,僅僅隻是限製出行罷了。


    苻陽穿一襲春衫,正獨身一人在涼亭內飲茶,身旁堆砌著一小堆冰塊,消融著夏日暑氣。


    他似自語般輕聲道:“七月半,換人間,隻有半個月時間了,該到的應該都到了吧。”


    一道黑影不知從何處鑽出,突兀地便出現在苻陽身邊,不是影子又是何人。那黑影低聲道:“已有幾股勢力陸續潛入京城,其他的,想必也快到了。”


    影子聲音一頓,又遲疑道:“屬下以為,終究還是需要想辦法把越王拖下水,才更加穩妥。畢竟,京營翟遼是越王的人。那些江湖人士可以擾亂京師,但最終定鼎,還是需得大軍出動。”


    “我本欲假苻馗之命讓王皮起事,卻不料王皮如此謹慎,不見苻馗親自下令不肯配合;我又以苻馗的名義聯絡李家傑、於添齊,使天璿入宮刺駕,欲迫苻馗就範。誰料晉朝使團偏偏在那時行刺裴盛秦,替苻馗頂了嫌疑;我又令天璿劫持苻馗,想要脅迫他,不料他竟天生神力,倒是反客為主,將了我一軍,使我這數月不敢再設計他。”


    “不過......”苻陽偏著腦袋,微微笑道:“我那位曾經的太子哥哥難道便真的以為,經過三次挫折後,我便沒辦法把他拖下水了麽?”


    影子桀桀笑道:“看來主上已有妙計。”


    苻陽哈哈大笑:“五將山一夜,阿敷折損了千餘親信,這些人可不能白死呢。我要讓苻馗既不能置身事外,最終又隻能為我作嫁衣,成全我的君臨天下!”


    影子順勢跪下,大禮參拜:“既是如此,微臣便預賀吾皇萬歲萬萬歲了。”


    主仆二人相視,又是一陣狂笑。


    過了許久,苻陽才道:“偽帝苻堅隻是禁止我出府,卻並未阻止我宴客,對吧?”


    “話雖如此,隻是府外有青蠅司執事監視,但凡入府赴宴之人,偽帝都會知曉。”影子以為苻陽打算宴請進京赴約的江湖人士,不由委婉勸阻。


    “嗬,我可不是宴請那些江湖人士,我這迴是光明正大的設宴,偽帝知道又如何?”苻陽冷冷一笑,道:“吩咐下去,去梓潼公府給裴盛秦下封請帖,本王要宴請裴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縱橫方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縱橫方寸並收藏秦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