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京師長安分屬長安、六陌、藍田等數縣,天策軍駐紮的北郊屬藍田縣。不過這幾縣都隻是有名無實的附郭縣罷了,就連單獨的縣衙都沒有,幾位縣令平時都是在京兆府辦公,作為京兆尹的屬官。


    北郊有一條不大不小的無名溪流,因取水方便,天策軍大營便立於此,並將此溪取名曰策水。裴盛秦本來打算直接叫天水的,還是裴元略指出,帶上個天字未免有僭越之嫌,這才作罷。


    裴盛秦帶著公狗,一路沿著策水而行,很快便見著了天策軍的大營。


    由於地處京郊,基本上不可能遇到戰事,因此天策軍大營修得十分細致嚴整。在外作戰修營講究的是實用簡潔,在內地紮營則講究個精益求精,尤其京畿之地。說不定什麽時候陛下就來微服私訪了,麵子工程不做好,還怎麽給陛下留下個好印象?


    天策軍這座大營以青磚構成,緊貼著策水修築,轅門處立有兩麵大旗,一麵是大秦旌旗,另一麵旗幟上書“天策上將裴”字樣,這便是裴元略的帥旗了。


    轅門外有一隊披掛整齊的士卒站崗,領頭的是一個年輕的小將官。見著裴盛秦兩人走來,便微躬著腰,抱拳行了個軍禮:“參見右將軍!”


    出入軍營,但凡有軍職的,皆會以軍職相稱。


    “免禮!”


    裴盛秦抬手虛扶,士卒們便直起身子。這時裴盛秦才發現,這隊士卒領頭的小將官,居然是他認識的人。


    這小將官是在襄賁戰役後才加入天策軍的,不過特殊之處在於,此人本是隸屬於晉朝北府兵。


    當初天策軍在襄賁擊潰劉裕,並俘虜了數千北府兵,因考慮到俘虜太多,實再不好處置,裴盛秦便將那些北府兵統統坑殺。隻留下了其中的大小將領,用以拷問敵情,這個小將官便是被留下的一個晉軍小將。


    拷問完敵情後,這些晉軍將領原本也是要處理掉的,不過裴盛秦無意中聽說了這個小將官的名字,不忍心就這樣幹掉他,特意傳令留下他一命。


    這個小將官的名字叫檀道濟。


    裴盛秦本是打定主意,不會收納襄賁戰役的俘虜入天策軍,主要原因是他們的家人都在晉朝,忠誠度實再難以保證。檀道濟是唯一一個例外,因為他自幼父母雙亡,在晉朝也沒啥眷戀,所以可以破例收入天策軍——別問裴盛秦為什麽知道這些,因為曆史書上寫了的。


    “檀道濟,你這是升官了?”


    裴盛秦好奇地問道,他安排檀道濟進入天策軍時,隻是讓他做一個普通士卒,現在他居然當了守轅門的小將官。雖然這隻是最低級的軍官,但確實是個官兒了。


    “稟右將軍,前幾個月軍中大比,末將表現得還行,被提拔為轅門校。”


    檀道濟嘿嘿一笑,看向裴盛秦的眼神盡是感激。


    當初他在晉軍裏頭,也隻是個最低級的小將官而已,要不然也不至於跟著還名不見經傳的劉裕混。襄賁一敗,除了劉裕奪馬而逃,其他所有晉軍可都死光了,就連那些將領們,在拷問完情報後,也統統被秦軍殺掉。隻有他一人,不但在秦軍的刀戟下撿迴一條命,甚至還因禍得福,加入了秦朝天策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南充侯的恩德,是南充侯認定他是可造之材,特意交代下去留了他一命!


    檀道濟無父無母,當初加入晉軍也隻是為了混口飯吃,他對晉朝並沒有什麽感情。現在他心中最敬仰的人,毫無疑問,就是救他性命,且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大秦南充侯裴盛秦!


    軍中多了個潛力無限的將領,裴盛秦自然也是高興的,他拍了拍檀道濟的肩膀,勉勵道:“小檀,好好幹,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檀道濟頓時紅光滿麵,高聲答道:“我輩我胄,同袍同仇!”


    這句話是天策軍的口號,裴盛秦定的,因簡潔明了,簡單上口,士兵們平時有事沒事都愛吼上幾句。


    其餘士卒看著檀道濟,目光都是一片羨慕。這姓檀的有本事啊,右將軍居然說他是金子,若是我們也能入右將軍的法眼就好了。


    裴盛秦問道:“對了,今日營中是那位將軍輪值?”


    如今天策軍分為四部,每部一千五百人,四部主將分別是石越、雍建嵐、李鬆林、劉哲存四人,四將在天策軍中的地位僅次於裴元略父子。天策軍並非每日都要訓練,前秦官兵沿用的是軍屯製度,軍隊沒事就開墾荒地種糧食,隔幾天才訓練一次。軍中包吃住,每月有餉銀,不過軍屯裏出產的糧食則需收歸國有。


    正因為不是每天都要訓練,所以四將也不必每日來軍營點卯,畢竟從城內到天策軍營距離也不算近。一般都是四人輪值,每天來一個人值班。


    檀道濟答道:“今天軍中比武,四位將軍都在。”


    軍營之中缺乏娛樂,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舉行一些比試,給士卒調節心情。裴盛秦倒是沒想到,臨時起意過來看看,居然剛好趕上了比武。


    “唔,那本將便先進去看看,小檀,守好轅門!”


    又交代了幾句,裴盛秦便不再理會檀道濟,帶著公狗入營去了。畢竟檀道濟出身晉朝,入秦不久,裴盛秦還在考察此人性情。就算知道他有才能,也不會立即重用,以免養出一個白眼狼。


    進入營中,隻見營內搭建了數十座擂台,每座擂台旁都圍了許多軍士,不少擂台上都有軍士正在比武。比武的軍士們大多是不穿衣服的,赤裸著上身扭打在一起,一個個汗流浹背。


    不少軍士看到裴盛秦,紛紛行軍禮,裴盛秦和裴元略雖然沒有每天鑽在軍營裏和士卒同吃同住,但威望卻是很高的。尤其是從益州便跟隨裴氏父子一路征戰的老卒們,更是奉之若神明。


    想要收服軍心,哪怕平日裏再是裝得與士兵同甘共苦,都沒有真正帶士兵們打仗立功的效果強。士兵跟你混不是為了讓你陪他們一起吃苦,而是為了讓你帶他們升官發財謀富貴。裴盛秦南征時的光輝戰績,已經注定了裴氏父子在天策軍內部的地位無可動搖,南征結束之後,天策軍每個士兵平均分到的犒賞,足足要比其他軍隊的士兵多出數倍。


    “末將參見右將軍。”


    四將得知裴盛秦到來,紛紛趕來拜見。


    石越問道:“右將軍今日怎麽有空前來,大帥沒來嗎?”


    裴盛秦笑道:“今天在北郊送晉朝使團離去,順路過來看看,父親還在府中休息。”


    “原來如此,右將軍來得巧,今日營中比武,正好看看熱鬧。”


    “正有此意。”


    裴盛秦的到來,進一步調動了士兵們的積極性,一個個擂台打得熱火朝天。


    走過一個個擂台,見軍士們矯健能鬥,裴盛秦很是滿意。不過,不知何時,裴盛秦卻突然想到了新平寺上那個詭異的老和尚,原本很好的心情,頓時便多了一層陰霾。


    那晚與那詭異老和尚的談話,他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老和尚自稱是忠於廢帝之人,是真是假裴盛秦不知道,那老和尚詭異得緊,他說的話不可信。說不定是故意扯著廢帝當幌子,隱藏其真實身份與圖謀,順便往越王腦袋上甩鍋。


    但老和尚居然能夠知曉他在襲會稽路上的醉語,便說明當初的益州水師中的確有老和尚的人,而且是位品級不低,有資格與裴元略父子同乘一船的高級將領。


    裴盛秦目光隱晦地掃向軍中那些熟麵孔,暗自沉吟:“還好,如今我天策軍中,除了石叔等四人仍在高位,其餘中層將領,大多換成了會稽守軍出身之人,石叔等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剩下的那些原屬益州水師的高級將領們,大多都打入了基層,無法再參與重要軍務。就算裏麵有一兩個內鬼,也掀不起多大波瀾。”


    目前天策軍的主體仍是原本的會稽守軍,以少數陣營壓製多數陣營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因此,除了最重要的四個主將仍是石越等四人擔當,其他大多數中層軍官都是從原本會稽水師出身的士兵裏麵選拔的。


    這樣一來,就更沒幾個位置留給當初益州水師的那些大將們了,那些大將現在在天策軍中大多數都隻是最基層的小軍官。僅有的幾個位置較高的,在裴盛秦從五將山迴京後,也陸續找理由擼下去了。畢竟原本的益州水師已經叛國投敵了,如今的天策軍雖然是由益州水師的殘部發展起來的,但說到底是一支新的軍隊,而且軍隊主體也不再是益州水師那幾百殘部了,權力層變動自然是理所應當的。


    “右將軍有心事嗎?”


    劉哲存觀察入微,見裴盛秦臉色不太好,不由問道。


    “剛剛想到了一些煩心事,無妨的,劉叔不必擔心。”裴盛秦微笑著搖頭,目視三軍,心中生出一股豪氣。


    有六千天策在手,區區一個不人不鬼的老和尚,又有何憂?若軍中真有那魑魅魍魎,老實蟄伏也就罷了,若敢冒頭,殺了便是!


    豪氣在胸臆間轉折,裴盛秦忍不住仰天長嘯:“我輩我胄,同袍同仇!”


    六千天策齊齊高唿:“我輩我胄,同袍同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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