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晉朝使團啟程歸國。


    禮部侍郎裴盛秦代表大秦朝廷,為晉朝使團送行。


    本來作為自古以來的別離之地,灞橋應該是最理想的送別場所,但畢竟秦晉兩朝在灞上發生過很不愉快的記憶。晉朝的桓溫當年入寇秦朝,便是在灞上陳兵,還射死了獻哀太子;後來先帝單騎闖桓營,在灞上破甲三千,還拿晉兵的首級築了個京觀。雖然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但也沒人願意去灞上觸那黴頭。


    於是送行的地方定在了長安北郊,也就是六千天策軍的駐地。反正晉朝使團歸國需要南行數千裏,也不在乎圍著長安城多繞半圈路,往哪個城門出去都一樣。


    除了要留在秦朝的王凝之夫婦外,晉朝使團全部成員都到齊了,包括了本應該繼續蹲大獄的弋陽侯嵇曠。


    裴盛秦好奇地看著嵇曠,這家夥在監獄裏蹲了幾個月,明顯廋了許多,稱之為骨瘦如柴也不為過。原本看起來逼格很高的白發,現在也顯得枯燥散亂,上麵還沾了些花花綠綠的色彩,應該是在大牢裏蹭到的某些洗不掉的汙漬。


    那日嵇曠被綁出鴻臚寺,便先挨了一頓毒打,他那件血龍服也在混亂之中被撕扯成了一堆破布。那是晉朝皇帝禦賜之物,每任弋陽侯隻賜一件,可沒有多餘的供他換洗。於是嵇曠今天隻穿了一件普通白衣,配上他的白發,像極了一隻白毛怪。倒是背上那紫色嵇琴還在,這應該是現在嵇曠渾身上下唯一上點檔次的東西了。


    裴盛秦笑著對嵇曠說道:“嵇氏不愧是晉朝的護龍家族,果然是深得晉天王寵信,這迴晉天王居然用黃金萬兩來換嵇侯提前出獄,君臣情深啊!”


    嵇曠經曆了牢獄的摧殘,整個人也老實了許多,不敢和裴盛秦抬杠了,老老實實地答道:“承蒙我朝天王厚愛,又蒙秦朝聖天子寬宥,裴侯大度,不計曠罪行,曠感激涕零。”


    沒錯,嵇曠之所以能提前出獄,就是因為晉天王司馬曜交錢了。早在嵇曠入獄時,晉朝使團便遣人把相關消息傳迴晉朝。前幾天,那報信的人剛好又從晉朝返迴秦朝,並帶來了司馬曜的話,願意拿一萬兩黃金保釋嵇曠,讓他隨晉朝使團一同歸國。


    黃金萬兩,換成銀子足足有幾十萬兩了,在這個仍以銅錢與絲帛作為主要貨幣的年代,這可是一筆巨款。本來秦皇將嵇曠下獄,也是為了給裴盛秦出氣,如今司馬曜要當冤大頭,秦皇也沒道理不同意。於是嵇曠順利出獄,當然,作為補償,秦皇私下命張公公送了五百兩黃金到梓潼公府。


    裴盛秦得了錢,自然心情不錯,也懶得計較嵇曠當初刺殺他的事兒了。


    “昔日計有晉朝會稽官吏、士紳共一百零九人入秦,今有六十三人願意歸晉,已悉數交付貴使團。餘者皆自願留住我朝,根據《淝水條約》規定,晉朝不可強行索人。以上人口數目,石正使可查驗無誤?”


    “無誤,無誤。”石三含笑點頭,隻是笑容多少有些尷尬。


    這些會稽官紳被俘至今還不足一年,願意歸國的卻隻有將將半數,而且這並不是秦朝動了手腳,石三挨個拜訪過那些會稽官紳,不肯歸國的都是真心想要歸附秦朝。這一結果,對晉朝使團來說是非常尷尬的。


    主要是因為當初會稽官紳隨著天策軍被押至項城時,由於項城缺乏文官書吏,朝廷便從這群俘虜裏麵破格提拔了一些下層官吏。諸如桓不才、王瑪之等人皆是在那時得以仕秦。這些得以在秦朝為官為吏的會稽官紳,基本上都不願意再歸晉了。哪怕他們以往在晉朝會稽同樣是為官為吏,但做小國的官吏,哪裏比得上做大國的官吏?


    另外還有一些人或是因為當初寫下了罵司馬曜的檄文,擔心秋後算賬不敢迴去;或是因天策軍撤出會稽前打包帶走了這些官紳家裏的財物,他們覺得就算迴到江左小國財產也清零了,還不如留在天朝上國尋求發展,起碼鴻臚寺包吃包住還不收錢。


    總之,因為種種願意,最後願意跟著晉朝使團歸國的會稽官紳,就隻有那麽六十來號人。


    裴盛秦又交給石三一封文書,然後一指身後:“這些是我朝陛下送給晉天王的禮物,禮單在此,石正使可驗看。”


    在裴盛秦身後,有仆役押著幾輛載滿貨物的大車。晉朝使團入京時給秦皇帶了禮物的,秦皇自然也要迴禮,不在乎價值,這是國與國之間的禮節。晉朝現在沒稱臣,所以這是互贈禮品;如果晉朝稱臣了,那就會改叫“貢”與“賜”。


    裴盛秦隻是客套一番,石三自然不可能真去查驗,沒有誰膽子那麽大,敢在外交禮品上動手腳,橫豎又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石三哈哈一笑,道:“裴侯辦事,石某自然是放心的,不必驗看了,石某必將秦朝皇帝的心意轉達給我朝天王。”


    說罷,便有晉朝使團中的仆役去接手那幾車禮物。


    裴盛秦又走近,一一與幾位晉使道別。


    首先是石三,石三對著裴盛秦,低聲道:“裴侯當日對石某說,秦朝在今年下半年將有大變,石某記下了。已經暗中交代麻姑,下令各處分舵做好準備,一旦有變,石某必會設法從中取利,不負裴侯心意。”


    裴盛秦呆呆地看著石三,一時說不出話來。有個毛的大變啊,當初隻是不想石三糾結襄陽女將的事情,隨口一句話轉移話題,沒想到這家夥居然當真了,話說麻姑什麽時候又偷偷和石三碰頭了?


    到了陶淵明時,隻見陶淵明竟拉著裴盛秦的手說道:“裴侯才高八鬥,實乃人間俊傑,文人墨骨。陶某恨不能與裴侯抵足而眠,每日吟詩作賦,著文填詞,豈不美哉!”


    “嗬嗬,以後有機會的,有機會的。”裴盛秦笑容僵硬,隻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趕緊把手從陶淵明手裏抽了出來。去尼瑪的抵足而眠,我又不搞基。


    到了王鬻之時,王鬻之同樣小聲道:“裴侯,可否實言相告,桓玄是不是已經決定要投秦了?”


    “呃,王村長這話從何說起啊......”裴盛秦有點懵,桓玄要投秦嗎,我為什麽不知道。按照曆史走向,這家夥不是應該在晉朝慢慢掌權,最後篡晉自立,建立楚朝嗎。


    卻見王鬻之斜眼瞟著石三,冷哼道:“在大晉朝誰人不知,這石三是桓氏提拔的,乃是鐵鐵的桓氏黨羽。那一晚,石三密會裴侯,隻怕便是奉了桓玄密令,來向秦朝投誠吧!”


    見王鬻之滿臉“看破一切”的表情,裴盛秦都震驚了。說的和真的一樣,這老東西想象力怎麽這麽豐富。


    當然,王鬻之願意亂想,裴盛秦自然是不會告訴他真相的。隻是淡然看著王鬻之,低聲道:“王村長可莫要亂說話!”


    裴盛秦越是這副表情,王鬻之便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是真的。一想到桓氏已經領先一步,不由有些心急:“我琅琊王氏是真心想要認祖歸宗,老夫當初才冒險與裴侯接洽。隻是茲事體大,老夫實不敢自作主張,待歸晉後,便與族人商議。一有結果,立遣人密報裴侯知曉,我琅琊王氏之誠心,絕不輸於桓氏!”


    裴盛秦忍著笑,佯做淡定:“裴某靜候佳音。”


    至於嵇曠,裴盛秦就懶得道別了,反正關係也不好,不尋他晦氣都已經是看在那五百兩黃金的麵子上了。


    “哈哈,時辰不早了,那我等就告辭了。”


    待裴盛秦和幾人道別完畢,石三就開始正式辭行。


    晉朝使團啟程,裴盛秦身後卻有人哭了起來。裴盛秦迴頭一看,是三個穿著囚服的漢子。


    畢竟晉朝使團在長安住了幾個月,使團裏不少人都在長安結交了朋友,來送行的人不少,裴盛秦也認不全。當即好奇問道:“你們三個是什麽人,為什麽哭泣?”


    那三人齊聲答道:“好教裴侯曉得,我等皆長安本地人氏,隻因作奸犯科,鋃鐺入獄。後被選為嵇曠的獄伴,與嵇曠同居數月,情義頗深。今嵇曠離去,牢頭感我們室友情深,特意法外開恩,準許我等來為嵇曠送行。剛才目睹嵇曠離去,也不知今生可否能再會,故而哭泣。”


    裴盛秦一瞧,這三個穿囚服的漢子旁邊,果然還跟著幾個虎視眈眈的獄卒,防著他們趁機逃跑。


    再一迴想起當初在大牢看見嵇曠時,那獄卒說的話——“畢竟是外國友人,我們便在他入住前稍稍清理了一下這間牢房,說出去咱們大秦朝也是善待外賓的!隻是這間屋子比較大,住他一個囚犯有些浪費,上頭正在考慮要不要多安排三個人住進來,與他做個獄伴。”(見一百三十八章龍奴衛)


    原以為隻是說著玩玩,沒想到刑部大牢居然還真給他安排了三個獄伴。裴盛秦內心瘋狂吐槽,刑部大牢的管理人員可真是人才,若是放在兩千年後,妥妥的能去山東大學應聘當校長啊!


    晉朝使團漸漸遠去,送行的人便也各自散開了。三個獄伴與嵇曠基情甚驀,還在那哭泣,也被獄卒強行拽迴去了。


    順強去張掖郡了,裴盛秦身邊隻有一個公狗跟著,公狗湊上前問道:“侯爺,咱們難得來一次北郊,要不去軍營看看?”


    裴盛秦也有些時日沒去天策軍營了,當下便點點頭道:“來都來了,自然要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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