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人這詩,嗬,嗬嗬......”


    苻陽擺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幹笑兩聲,心中惱怒至極。這姓陶的,簡直不是個東西啊!


    “哼,什麽東西,狗屁不通!”


    “這玩意這叫好詩?鄙陋下國,毫無審美!”


    “簡直就是流水賬!”


    秦朝這邊的官員紛紛斥道,陶淵明在詩的內容上讓秦人吃了個啞巴虧,秦朝官員也隻能從詩本身的好壞上來對其進行還擊。


    嵇曠見一眾秦朝官員多有不忿之色,便哈哈笑道:“上國的大人們是覺得陶大人這詩做得不好嗎?若是上國之人能做出更好的詩,不妨出來與陶大人比比!”


    陶淵明也極其配合地跟著笑了兩聲,道:“嵇侯所說的,也正是陶某想說的,素聞大秦天朝上國,文道昌盛,倒要請教請教。”


    眾人這時都明白了,看來這嵇曠與陶淵明是提前商量好了要在晚宴時落秦朝的麵子,早有預謀啊!看看這倆一唱一和,配合得多默契,估計就算苻陽不請陶淵明作詩,他們也會自己找借口把話題引到詩詞上麵,說不定晉朝把陶淵明塞進使團就有這個用意。


    要說文道,前秦的確昌盛,前秦是中國曆史上留存詩歌最多的幾個朝代之一,其中光是蘇蕙的一幅《璿璣圖》中,便為後世留下了詩七千餘首。不過詩詞造詣能有陶淵明這般水平的人,就算在前秦也是鳳毛麟角,此間宴席處,上哪去找!


    苻陽目光環視秦朝官員,最後視線停留在了裴盛秦身上。


    王皮也看向裴盛秦。


    一眾秦朝官員嘴上雖是不斷貶低陶淵明的詩,但心中還是有數的,陶淵明這作詩水平確實是高,誰敢去和他比試?在一陣喧嘩之後,越來越多的人看向了裴盛秦。


    裴盛秦原本好好的吃瓜群眾當著,突然感受到眾人的目光聚焦,便有些懵逼。


    苻陽幹咳一聲,道:“本王見裴侯躍躍欲試,可是想要應戰,與陶大人比試比試?”


    裴盛秦心情頓時有點暴躁了,什麽叫躍躍欲試,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躍躍欲試了?要不是你主動叫這傻逼吟詩,哪來這麽多事,你惹的禍現在找我做啥。


    苻陽給了王皮一個眼神,王皮心領神會,附在裴盛秦耳畔小聲說道:“我看晉使這是有備而來,要掃咱們大秦的顏麵,就算東海王未曾相邀,他們也會主動找借口發難的。此刻場間我朝之人,並無擅詩歌者,聽說裴侯在以往外號是書呆子,想來文學一道建樹頗深。此事關於國家顏麵,絕不能向晉朝低頭,隻能靠裴侯了!”


    裴盛秦一陣無語,我一個吃瓜群眾,怎麽就成了壓軸選手了呢?穿越前的裴盛秦外號書呆子,死書讀得多,文學水平也的確高超,裴盛秦穿越後也繼承了原本的記憶。但問題是,對手是陶淵明啊!


    單論詩詞水平,陶淵明已經是超凡入聖了,別的不說,就說他剛剛念那首《詠荊軻》,那可是上了後世語文教科書的啊!這個時代文學水平高超的人可不少,陶淵明就算在這一批人裏頭,那也是獨領風騷的。在尋常人麵前,裴盛秦的水平還能裝裝逼,但和陶淵明比詩?怕是沒睡醒!


    裴盛秦歎了口氣,起身道:“既然陶大人想討教詩詞,裴某今日便奉陪一番。”


    雖說裴盛秦水平比起陶淵明還差遠了,但他也的確是在場的秦人裏頭,水平最高的。王皮說的沒錯,此事關乎國家顏麵,是不能認慫的,裴盛秦就算硬著頭皮也得上。如若不然,人家晉人念了一首隱晦的辱秦詩,結果秦人卻無人能應,這算什麽事?


    還好,水平不夠,抄襲來湊,裴盛秦還是有點底氣的,他正在想一會兒“借鑒”後世哪一首詩比較好呢。


    陶淵明冷笑道:“那在下便恭聽裴侯大作了,隻是今日比的是詩詞,乃是堂堂正正的文學,裴侯可莫要口誤,又作出些下三濫的玩意兒來!”


    陶淵明話中夾雜著一股怨氣,自然是拐彎抹角的諷刺,將裴盛秦當初罵昏謝安與司馬曜的書信喻為下三濫。裴盛秦並不知道,由於他連續兩次靠寫信氣昏了晉朝的丞相與皇帝,他在晉朝的名聲不但臭到了極點,還得了一個外號,叫裴噴子。凡是晉朝的“愛國士子”,沒有誰提到裴噴子不罵上幾句的。


    片刻間,裴盛秦已有定計,見陶淵明說話陰陽怪氣,也不理會:“既然陶大人作的是懷古詩,那麽本侯便也作一首懷古詩吧。”


    言語間,裴盛秦便已走出座位,在大廳中緩緩度步。既然開始裝逼了,自然得做全套,姿勢要帥。


    走到第七步時,裴盛秦才緩緩念道:“萬裏車書一混同,”


    “哼,這裴噴子還想效仿三國時的曹植七步成詩?他也配?”嵇曠麵露冷笑,對陶淵明小聲說道。


    陶淵明神情有些肅然,並沒有附和嵇曠的話。事實上,聽到裴盛秦這開頭一句,他原本十成的信心,便已隻剩七成。因為他從裴盛秦這半句詩中,聽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霸道之意!詩中存意,最是可貴。


    此時,裴盛秦又念出了第一句的後半句:“江南豈有別疆封?”


    秦朝官員聽到這半句,皆是精神一震,好一句江南豈有別疆封!這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皆是大秦朝的疆土,河山萬裏,皆是書同文,車同軌。獨獨江南一隅,竟是別國的封疆,這簡直是豈有此理啊!裴侯這詩,寫得霸氣啊!


    嵇曠迅速冷下臉來,沉聲道:“裴盛秦,你想說什麽!”


    陶淵明臉色有些蒼白,他已經感受到了這一句詩中蘊含的濃濃至尊意境。單論詞藻華美,裴盛秦這句詩或許比不上他的《詠荊軻》,但是從意境上來看,卻已比《詠荊軻》高出了許多。陶淵明的七成信心,到此隻剩五成,隻能寄希望於裴盛秦虎頭蛇尾,後半闕詩不行。


    裴盛秦不理會嵇曠的聒噪,繼續念道:“提兵百萬西湖側,”


    有些機靈的秦朝官員,已經感覺到了一絲不安。裴侯這詩解氣是解氣,但是挑釁意味未免也太足了吧。那陶淵明卻也隻是借五百年前荊軻刺秦之事,隱喻逆賊麻秋,借古諷今。但裴侯這詩似乎連指桑罵槐都免了,這是直接貼著臉罵?


    暗諷雙方都能接受,畢竟隻是暗中隱喻,沒有說出口。但公然說出來,這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如今秦朝與晉朝畢竟已經議和了,裴侯這樣公然侮辱晉朝,真的好嗎?提兵百萬西湖側......這句太過分了啊!


    嵇曠豁然起身,抽出背後的紫色瑤琴,怒道:“裴盛秦,你若膽敢公然侮辱我朝,本官今日必不與你幹休!”


    對嵇氏子弟而言,嵇琴是樂器,也是武器。琴身是上等沉木做的,砸到人身上威力不比尋常的鐵錘小。琴弦是天蠶絲,輕輕挑出一根往人脖子上一蹭,血管就被割開了,比刀還鋒利。


    裴盛秦不慌不忙,朗聲笑道:“嵇侯莫慌,待聽完最後半句,你一定會誇我寫得好的。”


    “呸,你侮辱我朝,還想我誇你?”嵇曠眼睛有些紅了。


    裴盛秦怕這傻逼真的動手,也不賣關子了,高聲道:“聽好了,我這最後半句是,立馬吳山第一峰!”


    “你還想在我朝橫刀立馬?”嵇曠怒吼一聲,正要上前去打裴盛秦,卻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咦,你說的是立馬吳山第一峰......吳山......”


    嵇曠一屁股坐迴位置上,表情瞬間古怪起來。


    裴盛秦知道嵇曠是聽懂了,連忙問道:“嵇侯,敢問我這詩作得好不好?”


    嵇曠沉默片刻,道:“極好。”


    裴盛秦又追問:“嵇侯覺得我這詩中所寫,對是不對?”


    嵇曠歎道:“裴侯寫得非常對!”


    裴盛秦笑道:“那嵇侯還不快誇我一番!”


    嵇曠狠狠瞪了裴盛秦一眼,最終無奈道:“裴侯這詩......文采先不說,立意是非常好,非常對,非常完美的。在下佩服,佩服!”


    嵇曠態度之所以突變,問題正是出在最後半句的“吳山”兩字上。若是將吳山換成晉山,那麽這詩便是完完全全在侮辱晉朝,嵇曠必然上前與裴盛秦拚命。可是,當晉山成了吳山,意義卻截然不同了。


    畢竟自古以來,雄踞北方,唯獨江南一隅割據的,不止如今的前秦一朝。提兵南下的,也不止前秦一朝。其中最典型的,還有消滅吳國之前的西晉。


    公元280年,晉武帝司馬炎提兵下江南,攻伐孫吳,最終成就了晉朝天下!


    若裴盛秦的詩最後半句是晉山,意思便是晉國之山,其蘊意自然就是秦朝南伐晉朝,是對晉朝的諷刺。但可惜裴盛秦念的不是晉山,而是吳山。何謂吳山?自然是吳國之山!既然是吳國之山,那這詩所寫的,自然便是晉朝南伐孫吳之事了,這就是在給晉朝唱讚歌了。就這區區一字,整首詩內容便徹底扭轉,從嘲諷晉朝便為了稱讚晉朝。


    嵇曠敢說不對?敢不誇裴盛秦寫得好?你不是大晉忠臣嗎,你難道覺得大晉武皇帝伐東吳做得不對?那你這思想覺悟有問題啊,你不忠啊!


    裴盛秦便是料定,“吳山”一出,嵇曠就算捏著鼻子,也得誇自己寫得好寫得對。


    秦朝官員們臉上都笑開了花,裴侯這詩,妙啊!雖說表麵上是寫晉武帝伐吳之事,但怎麽看都像是在寫咱們大秦朝伐晉之事!再想想陶淵明那混賬東西先前的隱喻諷刺,裴侯這是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


    更妙的是,晉朝人還得誇裴侯寫得對,寫得好,要不然就是對他們的開國皇帝司馬炎有意見。


    一個秦朝官員哈哈大笑,拍了拍旁邊晉朝官員的肩膀,道:“兄弟,你覺得江南豈有別疆封應不應該啊?”


    那晉朝官員也跟著笑,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不應該,不應該,江南一隅負隅頑抗,簡直是自取滅亡!”


    這晉朝官員哪裏不知道他這是自己罵自己,但他也沒辦法啊,人家裴盛秦這首詩說明了是寫的晉武帝,你難道說江南應該有別疆封?你這是在質疑大晉武皇帝伐吳的正確性了?


    另外的秦朝官員有樣學樣,其中一人也把住一個晉朝官員的肩膀,大聲說道:“老弟,你說提兵百萬西湖側好不好呀?”


    那晉朝官員同樣笑得比哭難看:“好啊,好啊,真是再好不過了,一百萬不夠就再加一百萬。”


    不能說不好啊,人家秦人說了,他們討論的是晉武帝伐吳。你要是說不好,那豈不是在質疑大晉開國皇帝?還想不想在大晉朝混了?


    一時間,場間氣氛逆轉,快活的氣息轉移到了秦人身上,黑著臉的都成了晉人。隻因裴盛秦的一首詩,晉朝官員們紛紛開始了自己罵自己——當然,表麵上大家都說是在罵三國時的吳國,實際上罵的誰,所有人心中都有逼數。


    偏偏晉朝官員們還不得不配合著罵。什麽,你敢不罵?不罵你就是對大晉武皇帝有意見,不罵你就是對司馬皇族不滿,不罵你就是心懷鬼胎,對大晉朝狼子野心!


    所有秦朝官員看向裴盛秦的眼神,都充滿了崇敬,還是裴侯牛逼啊!


    什麽叫境界?這就叫境界!像陶淵明那樣自己指桑罵槐算什麽本事?讓槐樹打著罵桑樹的名義自己罵自己才叫本事。


    嵇曠聳拉著腦袋,沒說話了,他在後悔,後悔不該和陶淵明商量著吟詩暗諷秦朝。誰能想到,姓裴的居然有這麽狠的後手,這下子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沒諷刺到秦朝,反而一大群人自己罵自己,大晉朝這迴算是丟人丟大了。


    場間唯一一個沒有關注這首詩的政治立場,隻關注這首詩本身水平之人,便是陶淵明。隻有他還記得,現在是他與裴盛秦在鬥詩,而不是秦晉兩朝在互相嘲諷爭麵子。


    “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側,立馬吳山第一峰。”陶淵明呢喃著裴盛秦的詩,臉色越發蒼白。


    裴盛秦這詩雖說詞藻不算奇絕,韻律不算極美,但在意境上,卻是霸道無比!這一首詩中,濃濃的至尊意境,足以將陶淵明那一首《詠荊軻》壓得抬不起頭來。意境上的巨大劣勢,足以抹消陶淵明詩詞的一切優勢!


    陶淵明不知道的是,裴盛秦這首詩本是後世金朝皇帝完顏亮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所作,這是一首凝聚了帝王榮耀巔峰的正宗帝王詩,其中所蘊含的帝王意境,豈能言喻。陶淵明才華再高,終究隻是一介小官,所作詩詞,如何能與最巔峰的帝王詩爭鋒?


    陶淵明知道,今日比詩,是自己輸了,輸得明明白白!


    陶淵明搖晃著起身,朝裴盛秦深深地鞠躬:“先前是陶某不知天高地厚了,如今方知裴侯大才,陶某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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