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二。


    今天的雪下得格外大,地麵堆著厚厚的白雪,夏季川流不息的淝水,此刻已結了厚厚的冰層。


    司馬道子穿著清涼的春衫,坐在寬大的露頂轎子上,正美滋滋地嗑著五石散,身旁還有兩個侍女在不停地為他扇扇子。


    司馬道子扭頭看著在他兩側騎馬隨行的馮該與譙縱,心中便不由生出了一股滿足感:要說這五石散,可真是個好東西啊,看看馮該和譙縱,那倆蠢貨穿那麽厚還直打囉嗦。再看看本王,穿件春衫都熱得渾身冒汗,這都是服散的好處啊!


    司馬道子再往前眺望,已經隱隱約約的能看到淝水了,差不多快到了。他喜滋滋的說道:“今日議了和,本王便是大晉朝力挽狂瀾的大英雄了,這可真是件大喜事啊!”


    馮該與譙縱都不說話,這兩人都是少有的人傑,他們心中都隱隱在擔憂。暴秦願意議和是好事情,但朝廷派出司馬道子這種蠢貨來當使臣,就不怕被豬隊友坑死嗎?


    就司馬道子這逼樣,他在談判桌上鬥得過秦人麽?譙縱和馮該心裏都有數,兩人打定了主意,此次議和一言不發,由得司馬道子去浪,免得將來出了事背鍋。


    自從譙縱傳迴了前秦同意議和的消息後,東晉朝廷欣喜若狂,晉皇司馬曜第一時間任命他弟弟琅琊王司馬道子為議和大臣,奔赴淝水議和。馮該這幾個月以來,也已漸漸在司馬道子麾下嶄頭露角,此次司馬道子當上議和大臣,便上奏司馬曜,為馮該討了個副使的身份。


    除了馮該之外,禮部官員譙縱傳話有功,也被封個了副使,算是給他一個跟著喝湯的機會。


    於是,由琅琊王司馬道子任議和大臣、馮該與譙縱二人任副使,外加若幹禮部官員隨行的議和團隊,便正式組建好了。


    司馬曜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這弟弟的德性,但是他也很無奈啊,選司馬道子當這個議和大臣,完全也是無奈之舉。根據譙縱傳迴來的消息,前秦那邊的議和大臣可是大皇子苻丕!


    前秦派了皇子,東晉起碼也得派個皇子吧?但偏偏司馬曜的長子司馬德宗如今才剛剛滿一歲......


    想要對標前秦的大皇子,司馬曜的親弟弟大晉琅琊王司馬道子,無疑便是議和的最佳人選。起碼在身份上能讓前秦挑不出毛病來。


    司馬道子一邊磕著五石散,一邊向淝水前進,時不時還把肥大的手掌伸進侍女的衣服裏遊走。


    謝玄已經組織好八公山上的晉軍列隊,站立在司馬道子前方。司馬道子走過來時,謝玄看見他嗑著傘調戲著侍女的醜態,心中不由涼了半截。


    轎子停下,司馬道子這才注意到擋路的謝玄,他厭聲道:“本王奉詔前往淝水議和,車騎將軍何故擋路?”


    謝玄道:“末將來送送王爺,議和之事,事關我大晉國運,還望王爺務必盡心。大晉興亡,皆靠王爺了。”


    司馬道子撇撇嘴,不耐煩地揮揮手道:“這些本王都知道,不用你教,趕緊讓開。耽擱了議和,你擔待得起嗎!”


    “既然如此,王爺便請吧。”


    謝玄歎了口氣,便側過身子。北府兵士兵也往兩側站開,為司馬道子一行人讓開了道路。


    看著司馬道子走遠,劉牢之歎了口氣,在謝玄耳畔道:“末將見這琅琊王實乃無能之輩,他能順利議和嗎?”


    謝玄痛苦的低下頭,低聲道:“本將本就不讚同議和,若是議和失敗,大不了你我領兵與暴秦決一死戰,為國捐軀罷了。本將怕就怕琅琊王此去簽了什麽城下之約,喪權辱國啊!”


    淝水。


    數千秦軍靜靜屹立在淝水北岸,淝水河麵上已擺放好了一應桌椅依仗。桌子就放在河中央,寬三尺,長卻有數丈!這是裴盛秦特意打造的,秦人與晉人各坐一邊,方便談判。


    前秦的使團已然落座,不過十來個人,以裴盛秦為首。加上天策軍的幾位將領、大皇子安排的幾位親信、朝廷派來的幾位禮部官員以及兩位青蠅司的執事。


    司馬道子的轎子在淝水南岸落地,司馬道子起身,抖了抖滿身肥肉,便大手一揮,帶著東晉使團踏上了冰麵。


    謝玄帶著北府兵精銳在淝水南岸擺開陣勢,與北岸的秦軍遙遙相對。


    淝水上麵實在是最適宜的談判場所,可以充分保證秦晉雙方使團的安全。如今河麵上的冰層雖已比較堅硬,但也隻是能容納兩方的使團罷了。若是哪一方的軍隊膽敢貿然發難,一擁而上踏上河麵,隻怕冰層立即就要開裂,到時候兩邊使團就隻能一起沉淝水底下喂魚了,誰也討不到好。


    東晉使團走近了,不過百十步距離,司馬道子卻已氣喘籲籲。他隨意掃了一眼桌子對麵的前秦使團,扯著嗓子道:“本王是大晉琅琊王司馬道子,奉詔議和。”


    沒想到這次來議和的還是熟人,裴盛秦微微一笑,指著桌子南邊擺好的座位,道:“晉使請入坐。”


    司馬道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扯過一把椅子便一屁股坐下,喘了兩口粗氣,這才有心情抬頭打量前秦使團。


    “啊,是你,裴盛秦!”


    看到端坐著的裴盛秦,司馬道子驚唿道。當初在會稽城頭廝殺多日,裴盛秦給他的印象本就十分深刻。後來裴盛秦鬧出的動靜更是一次比一次大,司馬道子更是想忘都忘不掉了。


    裴盛秦笑道:“琅琊王,會稽一別,別來無恙啊!”


    提到會稽,這句話就有些挑釁意味了,不過司馬道子智商低,並沒有聽出來。


    司馬道子古怪地瞅著裴盛秦,又瞅了瞅裴盛秦左右的人,詫異道:“不是說貴朝大皇子負責議和嗎,為何來的是你?”


    司馬道子一看前秦使團裏頭別的人,沒哪個看著像前秦皇子啊。更何況裴盛秦還是坐在最中心的主座上,很明顯這次議和是以他為首。


    裴盛秦淡淡一笑,隨意道:“哦,我朝大殿下偶感風寒,特令本侯來負責與貴朝議和。”


    雖說答應了把議和的事情交給裴盛秦來辦,但苻丕原本也是想跟過來看看的。不過被裴盛秦拒絕了,苻丕最終也隻是派了幾個親信跟過來看著。苻登想要跟過來看看也被拒絕了,裴盛秦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給東晉使團來個下馬威。


    司馬道子再是蠢笨,這麽明顯的事情也能看得出來。前秦既然說好了要派皇子來議和,自然該猜得到東晉也會派同等身份的皇族前來,這是基本禮儀。結果東晉派來了一位親王,前秦的皇子卻不出麵了,隻派個侯爵來應付。言下之意,豈不是暗示東晉的親王隻配和前秦的侯爵相提並論。雖說前秦的爵位的確比東晉的爵位值錢,但差距也沒這麽懸殊啊。


    很明顯,這是下馬威啊!


    司馬道子臉色黑了下來,卻又不敢發作,反而心中多生了幾分畏懼。心中暗道:暴秦如此行事,本王今日隻怕要遭到刁難啊,這可如何是好!


    譙縱和馮該自然也看到了裴盛秦,也都看出了司馬道子一來就落了威風,不過他們都很聰明的不說話。譙縱是對東晉朝廷有所不滿,巴不得司馬道子出醜,誰讓朝廷強行派他去暴秦打頭陣,誰讓他爭取來的議和機會卻要讓司馬道子來摘桃子!至於馮該,則是對司馬道子太了解了,知道這位廢柴王爺八成要惹禍,此時保持沉默以後背鍋的幾率要小一些。


    可是,馮該不想說話,裴盛秦卻不打算無視這位他這一世遭遇的第一位強敵。


    裴盛秦笑眯眯的挑釁道:“上次在會稽相見,馮將軍不過是琅琊王府中一位門客,今日再見,卻已當上了議和副使。本侯倒要恭喜馮將軍官運亨通啊!隻可惜兩月前招待不周,未能請馮將軍來大秦做客。”


    馮該惡狠狠的瞪了裴盛秦一眼,心中微歎。幾個月前裴盛秦在他眼中還隻是一個無恥小賊,今日再見,對方卻已經封侯拜將揚名天下,而自己卻隻在司馬道子手底下有一點點微薄的名氣。兩人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別。


    此時的馮該還不是三年後那位拔劍弑秦皇的豪傑,他的鐵石肝膽還沒有被鍛煉出來。身份上的雲泥之別,讓馮該提不起任何頂撞裴盛秦的勇氣。馮該壓下了心中的怒氣,道:“裴侯,您是貴人,何必戲弄我這樣的小角色,您還是與我朝琅琊王談談議和的事情吧。”


    司馬道子也反應了過來,連忙附和道:“馮該說得不錯,裴侯,咱們還是來談談議和之事吧!”


    經過一通挑釁與下馬威,裴盛秦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秦朝使團的氣勢此刻已完全勝過晉朝使團。


    談判嘛,氣勢自然是關鍵。


    裴盛秦心中滿意,便點點頭道:“本侯原是見到熟人,心中竊喜,方才多聊了幾句。也罷,既然琅琊王這般心急,咱們便來說說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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