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公一直念了半個時辰才算了事,長長的一封捷報念罷,大堂之上鴉雀無聲,百官都深陷震驚之中無法自拔。


    益州水師...八百孤軍...南蠻第一重鎮會稽,就這麽被拿下了?


    百官的第一反應是不信,懷疑這是益州水師嘩變之後主將裴元略為了逃避責任而報的假捷,意圖用來掩蓋其喪師之過。


    可是細細一看,這篇捷報卻極為詳細,幾乎把水師出益州之後的每一個舉止動作都寫得一清二楚,環環相扣。全文上下竟沒有半點漏洞,若真是喪師後偽報,倉促之間是很難將故事編造的如此天衣無縫的。


    一時之間,百官都皺著眉頭,思量這封捷報的真與假。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拓跋珪失態地叫喚了一聲。百官紛紛為之側目,秦皇也微微皺眉,顯然對拓跋珪咆哮朝堂的行為極為不滿。


    也難怪拓跋珪會失態,自從朝廷淝水戰敗之後,半月以來,拓跋珪一直在聯絡拉攏大小官員,又琢磨出了騙秦皇迴鑾長安的毒計。正準備設法逃迴雲中,然後立即起兵造反,甚至拓跋珪連造反後的國號都想好了,就叫大魏,他要在北邊建一個大魏朝,他要當皇帝!


    然而,就在他費勁心機萬事俱備時,卻等到了這一封捷報。拓跋珪心智過人,他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封捷報的意義,若這封捷報是真的,前秦立馬就能重整旗鼓,他的皇圖霸業也就要打水漂了。因此,他激動得失態了。


    不過畢竟是拓跋珪,隻是一瞬間,他便清醒過來並意識到了自己先前的失態。於是他急忙補救道:“請陛下明鑒。這裴氏父子分明是喪師辱國,假傳捷報以期免責。南蠻的謝玄不過擔任北府兵主將,便可在淝水抗拒王師。那王凝之官居左將軍,又怎麽可能是無能之輩。若按這裴盛秦捷報中所說,王凝之豈非成了天下第一蠢物?這一看便是在胡說八道,陛下萬萬不能輕信啊!”


    此時,卻有一青年武將出列譏諷道:“裴盛秦不過小小一羽林郎,就能夠奇計取會稽,立下不世之功;而你拓跋珪官居太守,卻為何又隻能在朝堂上媚上欺下,誣陷有功將士?”


    這段話分明是把拓跋珪關於謝玄和王凝之的對比修改了一下,再迴敬給了拓跋珪,言語之間帶著濃濃的護短之意。這青年將領乃是大秦龍驤將軍楊定,他有個老爹叫楊安,他有個妹妹叫楊詩意。其實楊定也覺得這封捷報有些不可思議,但寫這封捷報的人是他內定的妹夫,所以他想也不想,便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


    拓跋珪和楊定開了個頭,百官便也低聲議論起來。這個時代北方胡風甚重,前秦也難以避免地沾染到了一些。雖同樣注重君臣之禮,在無關緊要之處卻是不拘小節的。皇帝既然不說話,便是默許,百官便可低聲交談。這若是放在階級森嚴的東晉,皇帝不明令讓你說話,你敢擅自說話就是一個大不敬之罪。


    秦皇不語,旒冕珠簾下的目光時而掃向衙門外,似乎在等待什麽。


    不久之後,一陣腳步聲從衙門外響起,片刻間,三道人影便走入了大堂中。領頭的一個青年男子,身戴虎頭甲,威風凜凜。後方是兩員與他一般年紀的扈從,皆穿白麟甲,顯得冷靜幹練。


    這項城衙門看著貌不驚人,卻因皇帝陛下駐蹕,而布置了重重關卡。而這年輕人卻能帶著扈從直接一路走入大堂,足可見秦皇對此人已是信任到無以複加,明裏暗裏守護的禦前侍衛也絲毫不懷疑他會傷害秦皇。


    百官齊齊躬身,朝這青年男子作揖行禮。


    “見過大殿下!”


    青年男子不理會百官,徑直朝秦皇單膝跪下,道:“兒臣參見父皇!”


    秦皇微微點頭:“丕兒,免禮平身吧。”


    “謝父皇。”青年男子穩健地站起身來。


    原來,這青年男子便是秦皇苻堅的庶長子,前秦大皇子苻丕。而苻丕身後兩個扈從則是已故丞相王猛的兩個孫兒,現任宣威校尉王國安,以及折衝將軍王鎮惡。因大皇子當年曾拜在王猛門下學習治國之術,與王氏兄弟關係良好,是故王氏兄弟早早就站隊了大皇子。


    百官對大皇子的印象不錯,陛下長子,通曉文武韜略,待人處事又隨和圓潤,實在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唯一的遺憾便是大皇子為庶出,而不是嫡子,若非如此,估計也沒有當今太子什麽事了。當然,也不是說太子殿下不好,太子殿下同樣博學廣聞,隻是與大皇子比起來,書卷氣過於重了一些。


    這些都是後話。


    苻丕情緒有些激動,他笑道:“父皇,兒臣已探明,南蠻各州郡都傳出了消息,會稽的確已為我朝所占...”


    裴盛秦及有先見之明地命人在東晉境內城鎮傳播消息,此刻果然起到了作用。苻丕一邊簡略地說著各地反饋的情報,宣威校尉王國安則將一疊紙頁交給張公公,再由張公公轉呈秦皇,這些則是詳細的情報了。


    秦皇一邊聽苻丕簡述情報,一邊快速翻閱這手中的詳細情報,兩相印證,終於落下了心中最後的一塊石頭,不禁喜道:“這裴盛秦,真乃朕之麒麟兒也!”


    秦皇與裴元略做了幾十年的君臣,感情深厚,在以前也是將裴盛秦當做子侄輩看待的。此時欣喜之下,唿一聲麒麟兒,雖有些不妥,卻也不算太過分。


    百官此時才得知,秦皇並沒有傻傻的等著聽他們分析,在得到捷報的第一時間,秦皇便已下令大皇子外出驗證真偽。聽大皇子說起沿途消息,便知攻下會稽之事大概不會有假了。如今秦皇這一句麒麟兒的讚歎,更是給這件事情板上釘釘。


    裴元略父子奪下會稽,是真的!


    拿下會稽,真要說有什麽大的實際作用,那是沒有的。會稽的真正意義並不在於這座孤城的實際用處,而在於他的政治意義。這次前秦伐東晉,秦皇打起的旗號便是“登會稽而朝諸侯”,換句話說,打仗隻是戰術過程,拿下會稽才是戰略目標。如果沒有裴元略父子拿下會稽,那麽這次南征帶給前秦的就隻有淝水戰敗,王師損兵折將,無功而返。傳迴國內,那是要引發天下動亂的。但拿下了會稽,結果則又不同,


    一旦拿下了會稽,前秦雖在戰術上受到了淝水之敗,但卻實現了最初製定的戰略目標!陛下說要打下會稽,王師便拿下了會稽,大秦朝不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大秦朝麽?雖說在淝水死了些人,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南蠻在淝水暗算了王師又如何,朝廷要拿下會稽,南蠻不照樣毫無反抗之力麽?


    哪怕會稽不能長久的守下去,哪怕裴盛秦在捷報末尾已經寫明了守不住會棄城出海,繞道徐州登陸歸國。但占領了就是占領了,哪怕是占領了幾天那也是占領。這樣一來,前秦這次南征便從“損兵折將,無功而返”的慘敗變成了“損兵折將,大功告成”的慘勝。一字之差,對局勢的實際影響並不大,但傳迴國內帶來的反應卻是天差地別的。慘勝,不也是勝麽。大秦朝勝了,真真正正的勝了!王師順利攻破會稽,凱旋而歸,這消息傳迴國內,誰還敢起異心,誰還敢起兵造反?


    朝堂上的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一封小小捷報,挽救的是整個大秦朝的國運!


    如今整個大堂裏,最紅光滿麵的不是秦皇,而是楊定!楊定以前一直瞧不起自己那弱不禁風的妹夫,在他看來,裴盛秦就是個家世好些的小白臉。隻因楊詩意喜歡,楊定這才咬咬牙認了下來。但這次的捷報,徹底改變了楊定的看法。


    自古以來,衝鋒陷陣的猛將常有,運籌帷幄的良帥難求。自己這沒過門的妹夫,分明是個帥才啊!


    群臣之中,楊定率先開口道:“陛下聖德廣布,天下歸心。大秦江山,斯萬萬年!”


    這時候自然不能吹捧裴盛秦的,要吹捧也隻能吹捧秦皇,功勞也得往秦皇身上拉。


    百官迴過神來,都暗暗惱恨怎麽讓楊定這莽漢搶先了一步。紛紛不甘落後地恭賀道:“陛下聖德廣布,天下歸心。大秦江山,斯萬萬年!”


    這一聲聲的,喊出了氣吞山河的氣勢,這還是淝水戰敗後,前秦的百官說話第一次這麽中氣十足。而此時,早有無數太監分為多隊,沿各個方向飛奔而出,一邊跑一邊一次次重複著捷報:“朝廷大獲全勝,王師已入據會稽,不日凱旋而歸!”


    於是外麵同樣響徹起一聲聲“萬勝”的高唿。帶甲數十萬,如虎嘯龍吟,氣吞山河,一改近日來的壓抑氛圍。


    拓跋珪同樣隨著人群一同恭賀,臉上做出喜氣洋洋的笑容,隻是那笑怎麽看都像哭似的。此時他心中已經暗暗記恨上了壞他好事的裴盛秦。


    歡騰過後,等到大堂內稍稍安靜一些,秦皇這才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說道:“這次大小裴卿一共上了兩紙文書,一封捷報,眾卿家都知道了。除了捷報之外,還有一道彈劾。”


    大小裴卿,這明顯是指裴元略父子了,稱裴元略為卿家是應該的。但裴盛秦小小一個羽林郎,卻也被大秦皇帝稱之為卿,可見此時秦皇對他是多麽重視。但百官最在意的顯然不是秦皇對裴盛秦的稱唿,秦皇所說的那道彈劾。


    百官們從先前的捷報就看出不是裴元略寫的了,裴元略那大老粗哪有如此文筆與心細,想來這些都是裴盛秦寫的了。此時裴盛秦在百官心中,已是個智勇雙全,悍不畏死的少年名將了。


    彈劾文書?裴盛秦才剛剛嶄露頭角,他這是要彈劾誰?


    拓跋珪此刻怒火中燒,早已在心底將今日之事責任統統推給了裴盛秦,恨不得將裴盛秦千刀萬剮。都怪這該死的裴盛秦!他居然敢精忠報國,他居然敢為國而戰,他居然敢拯救國家!他分明是和我拓跋珪過不去!哼,我拓跋珪定要找個機會收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裴盛秦,讓他父子都永世不得翻身!


    此刻拓跋珪正想著如何找機會在秦皇麵前進點讒言,誣陷誣陷裴盛秦。忽然被秦皇提到的彈劾勾起的興趣,便不由豎起耳朵,打算聽一聽那裴盛秦這是要彈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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