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站在略顯狼藉的碎石之中。


    雖然心有不甘,但是常良知道,這次的刺殺,已然是失敗了。


    不過沒有關係,山長水闊,來日方長。自己的惑魂之法隻是粗淺入門,待到可以哪怕在戰時也可以擾動到長寧神魂之時,對方便隻能是自己的箭下亡魂了。


    又或者,可以用師尊賜下的匕首了結了長寧——不不不,這個的損耗實在是太大了,沒有抓到足夠的犧牲之前,這把匕首還是先存著不用好了。


    隻是長寧此番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了師尊的估計,想來若要繼續布局,還要更加細致才好。


    這樣想著,常良弓著身子,緩緩向夜色中後退。


    長寧轉過身來,正對著常良的方向。


    “就這麽走了嗎?”


    仿佛是好友相聚片刻後,不得不重新踏上各自的旅途一般,帶著不舍帶著懷念的疑問。


    隻是這句疑問,落在常良耳中,卻是令他如墮冰窖。


    怎麽會?!他怎麽可能知道我的方位?!我已在此蟄伏了七十息以上沒有出手,他憑什麽敢確認我就在這裏?!


    不對,他甚至知道我們一共來了三個人?


    常良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亂了。這個殺局已經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一直到此刻,仿佛布局的是長寧,而落入局中被嘲弄圍殺的,是他們三人。


    懷著一絲僥幸,想著長寧也許隻是詐敵,常良小步繼續後退。


    然後一顆石子釘在了他下一步的落腳處。


    若是他這一步踩實了,恐怕這一隻腳便要被打個對穿。


    “雖然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是既然以我為目標,那目標不死你們便退,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長寧懷抱著長劍,一步一步走向常良。


    方才的那顆石頭便是他在地上震起彈出。


    並不是詐敵,長寧在最後一刻,是真正掌握了來襲三人全部的方位距離的。


    隻一遲疑,常良便恢複如常。


    算上先前的圍殺,再加上悍然襲殺臨乙正麵強殺臨甲,他相信縱使長寧進境再快,體力道力也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


    而常良自己,謹慎地換著狙殺位置,有節奏地控製著羽箭擊發與調息,他除了心裏麵有些動搖以外,道力和體力幾乎沒有怎麽消耗。


    更何況自己現在已經摸得到三步的門檻。雖然人字境內這三步之間的戰力差別不是那麽大,但是高一步便有高一步的優勢。


    以為我是和臨甲臨乙一樣的廢物?天真。


    可以一戰,常良確定了現在的狀況。


    “原先是打算先迴稟師門的,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直接殺了你再迴去,會更合適一些。”常良完成了心底的實力對比,直起身來,施施然對著長寧說道。


    “你的師門是?”


    “哈,你臨死的那一瞬間,我會告訴你的。”


    三枚羽箭倏忽間從常良背後彈出,落入他早已經張開的弓上。兩丈距離,如此之近,羽箭疾射而出,正取長寧身上三處要害。


    這三枚羽箭彈出之時,早有更多羽箭在常良背後露出尾羽,而常良手指顫動,波動弓弦如同在撥動某種樂器一般,發出尖銳的嘯叫,如野鬼夜哭一般。


    這等距離這等射速,自然不可與先前開闊場地下同日而語。


    長寧立劍身前,以劍為盾,生生彈開了三支羽箭,也被這三支羽箭上麵附著的沛然大力震退了兩步。


    落足未穩之時,又有那弓弦所成的鬼哭傳來,正是一口氣方墜,第二口氣未提之時,這時機把握之準,連長寧都不由得讚歎。


    隻是長寧的氣息綿長,亦遠超當前表麵上的境界,索性壓住一口氣,凝神靜息,生生又硬抗了這一記針對神魂的鬼哭。


    常良出手在先,又得以喘息拉開了距離,羽箭若連珠之炮射出不絕,更是輔以毫無規律的弦音鬼哭,隻是一瞬間,竟然有了壓製住長寧的勢態。


    隻要長寧無法欺近身,讓他保持著這種被動局麵,常良有十足把握耗死長寧。


    長寧卻不這樣想。


    連珠羽箭的力道雖沉,卻不是完全無法格擋.至於鬼哭,使人煩躁倒是真的,不過運起唿吸之法,那股子煩躁便也隨之退去,唯獨聽著有點刺耳而已。


    箭落如雨,如此密集的攢射對於羽箭的消耗極其劇烈,縱使常良已經備下了足夠的羽箭,甚至將那些射落的重新拾起複用,他背後的箭袋也很快見了底。


    於他料想不符的是,長寧的守勢一直穩若磐石,看來尋常的弦音鬼哭果然已經影響不到持有十足戒備的一名劍修。


    無妨,他還有後手。


    箭雨稀落下來的一瞬間,長寧把握到了一個一閃而逝的空隙。


    踏足,疾奔。


    長劍隨之出鞘。


    常良一笑,手中通臂弓劃出半個圈,向外射出一箭。這一箭不行直路,反而在空中繞了一圈,而常良自己,也已經從腰間拔出了一柄寒芒晦澀的匕首。


    令長寧意外的是,常良調轉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一種不好的預感籠罩了長寧。


    一陣刺耳的尖嘯以常良為中心,無視長寧轉為守勢的劍,直刺長寧神庭,其勢,不可擋!


    而那支羽箭繞過一圈,毫無阻滯地刺入長寧已經毫無防備的後心。


    常良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柄貪婪吸食者他心頭血的匕首拔出。刺耳的尖嘯聲變成了不甘的吼叫,然後消失。


    終於……終於……


    常良踉蹌著走向已經跌跪在地的長寧。


    在付出了兩個協力者,近乎一半心頭血的代價之後,這個情報中最多不過二步的劍塚弟子終於敗落了。


    若不是最後常良當機立斷,祭出了師尊賜下的禁忌之物,借以施展出了現在的他還完全無法駕馭的鬼嘯,恐怕連自己,也得折在了這裏。


    不過現在,剩下的事情就是取下長寧的首級,拿迴去複命。


    匕首很鋒利,不過若是斬首,或許重量更大一些的劍會合適一點?


    常良這樣想著,俯下身去,想去撿幾乎已經從長寧手中跌落下來的長劍。


    低頭的一瞬間,他鬼使神差地抬頭看了一眼。


    然後他看到長寧清亮的雙眼。


    同境之下,這個距離,沒有人能躲過劍塚的劍。


    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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