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一手捏著鯊魚牙齒,一手拖著昏迷的衛瀟,一直遊到船旁,眾人放下繩索,真真將繩子綁在衛瀟腰上,七手八腳的將他拖了上來。


    一行人全都下到了一樓甲板上,看著昏迷的衛瀟,身上血流不止,薑老鱉擔憂道:“他身上到處都是傷,這還醒不醒的過來?”


    老陸道:“放心!衛兄弟命硬,不會有事的,不過,”他吸了一口鼻煙:“衛兄弟海上鬥一次鯊魚,就昏過去兩次,這頭烈赤鯊,果然不是一般的難纏。”


    寧無欲道:“這次多虧是衛瀟,若是換了尋常人,隻怕鬥一次烈赤鯊,死十次都不夠的!”


    老陸看了他一眼:“寧莊主難得誇迴人。”


    寧無欲淡淡道:“我跟衛瀟雖然有些過節,但我這人一向實事求是的很,他這個人,確實還有些過人之處。”


    說罷便轉身欲走,一邊問簡七:“今天的晚飯吃什麽?”


    簡七愣了一愣,道:“烤鯊魚肉怎麽樣?”


    真真臨走時給白淺予下了個禁製,遵照墨歸雲的囑咐,將白淺予困在了艙房之中,隻不過這禁製有時間限製,等兩個時辰之後,自然就解了。


    等到白淺予剛剛發覺自己能走出禁製,撲上去要開艙門時,門卻突然打開,朱翼扶著依舊重傷昏迷不醒的衛瀟走了進來,白淺予吃了一驚,連忙衝上去和他一起攙住衛瀟,連連道:“他怎麽了?怎麽會傷成這個樣子?”


    朱翼拖著衛瀟的身體,直到將他放到床上躺下,這才道:“白姑娘,衛瀟和烈赤鯊在海中搏鬥,受了重傷,一時醒不過來,”看見白淺予身軀一個搖晃,連忙安慰道:“不過他沒事,隻是流了很多血,你……”他咬了咬厚厚的嘴唇:“你多陪陪他,他就會醒過來的!”


    說罷跺跺腳,便欲出門去。


    白淺予叫住了他:“為什麽他傷的這麽重,你們卻都好好的?”


    她的語聲中隱有怒意。


    朱翼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下,有些難為情的低下了頭:“白姑娘,我們……我們一船人也都盡力了!隻是大家都沒有衛瀟大哥的本事,沒辦法下海去幫他,其實我們大家也不希望他有事的,若是他鬥不過那惡鯊,我們大家都會葬身魚腹不是?”


    他竭力的想著措詞,安慰著白淺予。


    白淺予臉上的淚水靜靜的流了下來。


    朱翼看得更為慌張,抬起右手,想要替她撫一撫臉上的淚珠,卻終是不敢,手指凝在半空,頓了一頓,終究是膽怯的收了迴去,喃喃道:“白姑娘,你也不要太傷心,那樣……”他臉憋得通紅,使了半天的勁才憋出一句:“那樣對身體不好。”


    說完這句話,如同作賊一般,看也不敢再看白淺予,趕緊走了出去。


    臨出門時慌不擇路,竟將鼻子碰在了門邊上,“嗷”的一聲慘叫,捂著鼻子奪門而出。


    白淺予卻恍若未見,隻是自言自語的道:“是啊……他總是這樣,一個人仗著一點血氣孤勇,便去獨自麵對險境,也不顧他的生命是否危險,是否有人在擔心著他……”


    眼淚怔怔的湧了出來。


    她呆立在原地,半晌,終於抬手一抹眼淚,利落的替衛瀟清洗傷口,換藥,包紮,再替他將被子輕輕蓋上,這套活她呆在衛瀟身邊,久已做得習慣,也似乎隻有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才能抑製住自己不去胡思亂想,不傷心落淚。


    將近傍晚的時分,門外忽然有人敲門,白淺予打開房門一看,竟然是珠女真真。


    真真送來了一包珍珠粉,說是將它敷在傷口上,每隔兩個時辰換一次,愈合傷口很快,白淺予道了謝,收下。


    不多時,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卻是簡七和薑老鱉來探視衛瀟,送的是一些海上漁民常用的傷藥,再後來是寧無欲,老陸,朱翼和常勝他們,還有船上的水手,討海漢子也了,隻是衛瀟一直沒醒,大家站在房中,陪白淺予說了說話,安慰了她一番,各送些準備好的禮物,便陸續告辭。


    大家言辭中都是對衛瀟極盡敬佩及感謝之意,倒也不全是客套虛禮,畢竟是上了同一條船上的人,生死與共,倒也是發自內心,尤其是老陸他們,所送的禮物尤其貴重,竟將平時出海淘寶的一些壓箱底的寶貝龍樹珊瑚、夜光貝拿了出來。


    白淺予沒有心思看那些禮物,除了傷藥,統統都堆到牆角一個包袱裏,三葉草和小狐狸倒是沒心沒肺的圍著那些東西玩了半天,爾後兩隻自己走了過來,三葉草安慰道:“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衛瀟畢竟有修複術,隻要大難不死,他總能恢複過來的。”


    見這番安慰不太起效果,它便作模作樣的坐上床頭,拈起衛瀟的手腕搭了一番脈,學著老郎中們搖頭晃腦的道:“脈息雖微弱卻平穩,內息穩健而漸生,生死已是無大礙,這位娘子不用太擔心你家夫君。”


    然後“叭”的一下跳下床,走到白淺予麵前道:“其實我們大家為了救衛瀟都很盡力了呢!當時他在海底同烈赤鯊搏鬥,我們不知情況,那個文弱公子墨歸雲都想盡了辦法,用小狐狸吐出的異火點燃了箭,往海裏頭射,隻不過他實在是力氣太小,全船人就數他射的最近……”


    白淺予聽到這裏,忽然從椅子上一下站起身來,猛的便往外走去。


    三葉草在她身後高聲叫道:“你又要去找墨公子的什麽麻煩?力氣小又不是他的錯……”


    白淺予卻頭也不迴的出去了,反手將房門帶上前,扔下一句話:“好好替我照看衛瀟!”


    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隔壁,連門都沒敲,直接推門闖了進去,衣襟帶起的風聲將桌上的一隻蠟燭吹的火焰一晃。


    感受到一股極強的敵意,斜倚在椅上就著燭光看書的墨歸雲這才慢慢將頭從書頁上慢慢的抬起來。


    他還是那般淡然出塵,腳邊堆滿書卷,麵上鎮靜安定,連看書的姿勢都同上次無異,隻不同的是,這次手中的書冊換成了一本《東極海誌》。


    白淺予瞪視著他,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不肯下海去救他也就算了,你明明能將箭射入海底殺了那烈赤鯊,為什麽假裝射不遠?”


    墨歸雲目光動了動:“我還以為白姑娘忽然想起來到這裏來看我,原來白姑娘是來興師問罪的。”他目光饒有興趣的停留在白淺予的臉上:“然則白姑娘憑什麽斷定墨某就一定能將箭射出那麽遠?”


    白淺予一怔,繼續振振有詞道:“你不是魂狩麽?你吸收了活人魂魄後不是應該法力大增麽?”


    墨歸雲無所謂的一笑:“原來白姑娘認定在下就是魂狩,那在下也沒什麽好解釋的了。”


    白淺予道:“你難道不是?”


    墨歸雲麵上神情仍是淡淡:“白姑娘認為在下是什麽,在下就是什麽好了。”


    他連稱謂都變得這般客氣疏離。


    白淺予忽然覺得麵前這個人這樣的態度有些傷人起來。


    ——那個在寥落村和荒野客棧中溫柔以待的琴師去哪了?


    他為什麽裏麵溫柔,時而冷淡,時而含蓄內斂,時而鋒芒畢露?


    究竟這些麵孔裏,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她想了想,轉了一個話題,這話題是在眾人鬥鯊而她卻獨自一人禁製在艙房中所百思不得其解的:“你為什麽不讓我留在外麵,那麽多人都在,你卻讓真真把我一個人禁製在房間內?”


    她的淚瞬間流了出來,漫過眼睫:“你知不知道,我聽著外麵你們唿喊挪動的聲音,卻看不見外麵的情形,有多難受?”


    墨歸雲打斷了她的話:“你的難受——是因為衛瀟吧?”


    “因為你看不見他,聽不見他的聲音,那麽多人來來迴迴,卻獨獨沒有他的消息,你心頭懸著他的生死,生怕他會死在海中。”墨歸雲兩隻眸子抬起,眸中光芒利劍般射向白淺予,將她隱藏的一點心思剖得曆曆分明。


    白淺予倒想不到他竟然能將她的心思猜度得這麽清楚明白,比從她自己心裏口裏說出來還要明白,一瞬間竟有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墨歸雲起身,將書拋下,背對著她:“既然如此,那為什麽還要讓你看到呢?我讓大家用燃火的箭射向水下,本是行險,亂箭之下,那頭烈赤鯊未必能死,衛瀟未必能活,若是讓你看見,你一定會受不了,與其讓你受不了,不如讓你胡亂猜測,到少還寄存一點兒希望,”他的語聲頓了頓,半晌,才說出四個字來:“不是更好?”


    他白衣的背影忽然抖動了下。


    白淺予一瞬間以為自己是眼花,又或者是有風吹進來。


    然而她進來後房門已閉得極緊,風又是從哪裏來?


    “可是,”她忽然道:“難道你不怕你這法子會殺了衛瀟?”她咬牙:“你難道不怕衛瀟萬一死了,我會因此恨你?”


    一聲長長的歎息。


    然後墨歸雲的身子緩緩轉了過來。


    他漆黑的眸中似有風雪掠過。


    “在萬不得已使出那個法子前,我早想過了,我什麽都想過了,那是當時唯一能救衛瀟的法子,也是最有可能殺了衛瀟的法子,”他語聲低低,竟然有一絲苦澀喑啞:“你不會懂我當時的心情的,白姑娘,”他忽然柔聲喚她,一如當時初相逢:“你永遠也不會懂的……”


    白淺予看著他,忽然明白了——


    在那一刻,他也在承擔萬一錯手殺了衛瀟的罪責,他同樣背負著行差踏錯的枷鎖,他也並非是完全沒有擔心過她的看法。


    她的態度忽然柔軟了下來,道:“我懂了。”


    墨歸雲看著她:“可是,我覺得你並沒有懂。”


    他仰天歎息了一聲,目光仿佛穿越過艙頂,望向上空的無數星辰:“白姑娘,有一天你會懂的,可是……”


    他忽然止住了語聲。


    仿佛有一片冰,將他的思緒切斷。


    可是如果你懂了,那我們便永不能再如今日這般,站在同一片地方,頂著同一方天空,安寧的說上一句話。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他知道,他永遠也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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