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車咿呀呀,駛向無窮無盡的遠方。


    衛瀟忽似想起了什麽,問:“這是到哪裏了?”


    “這是沃疇平原,”小兵答道:“再前方,就是孟律郡了。”


    “孟律郡?”衛瀟聳然一驚,憶起在幻國地圖上所看到的沃疇平原在緹縈以南,再往西,是包括孟律郡在內的十五郡,這麽說,魔族的大軍,已經越過了他在雲中大地上所設的三道防線中的最後一道——緹縈?


    他有些難以置信的開口:“夜宸是否已經攻下了緹縈?”


    “是啊!”說起那場激烈的攻城戰,做過夥夫長的小兵竟也有些眉飛色舞起來:“在你昏迷的這三天,夜宸將軍便攻下了守將樓煩號稱‘固若金湯、永不可破’的緹縈!說起來,那樓煩將軍確實是幻國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將,他率領全城軍民依堅據守,麵對我魔族十五萬人的大軍,使用木石兼投,大炮遙擊,還利用雪夜偷襲我軍,殺傷多名魔族將士!”


    “而且他還使一隊軍士,假扮百姓運財物出城,兄弟們想得那些財物,派數千人馬追了上去,不想卻被誘入樓煩的陣中,他使兩翼包抄法,將那數千人馬滅得幹幹淨淨!”


    “前兩天攻城毫無建功,反而還自損數千人馬,那守將樓煩還在城頭洋洋得意的叫囂,說是此城他發誓要守到與衛瀟將軍城頭奕棋飲酒之時,叫夜宸不要癡心妄想了!”


    “夜宸將軍在城下聽得,氣得摔了金杯,親自披掛而出,於第三日雪夜之時,以萬載玄鐵鑄就的巨格箭擊碎城頭,射殺了樓煩,這才破了緹縈,揮師南下!”


    “據說那位樓煩將軍在死的時候,懷裏還抱著一壇棋子,從城頭跌落,黑白的棋子灑了一地,仿佛是為他殉葬一般,”小兵搖著頭歎息:“這樓煩也算是個硬骨頭,這一戰打下來,夜宸將軍甚是惱怒,當即下令大軍圍城,屠城而進,在城外築牆掘濠,使城內人不能逃出,然後大軍進城,盡行屠戮,所過之處,積屍成丘,城中無主,數十裏內,草木盡毀。”


    衛瀟聽他講說屠城慘景,心頭絞痛,然而其中卻有一個疑點:“夜宸是如何得知樓煩夜軍夜眠城頭,以玄鐵巨格箭穿城而殺之?”


    “這……”小兵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隻聽說是,夜宸將軍在那晚見到了一道光影,光影中隱隱有一個人影,似乎是那人影將消息透露給了他……夜宸將軍當即開了洞察之眼,以重箭擊穿牆頭,正中樓煩頭盔,巨格箭射穿頭盔,鮮血汨汨而下,流了一臉,“當時他抓起身邊的大刀,踉踉蹌蹌著從城頭如一隻黑鷹般飛撲而下,想要刺殺夜宸將軍,卻落在了城下,摔了個粉身碎骨……”他想起那個從城頭墜落的將軍,忍不住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太可怕了!”


    “又是那個幻國奸細!”衛瀟雙手握緊,恨不得將指節握碎!


    樓煩——


    那個永遠大大咧咧、看起來對什麽都滿不在乎的武烈大將軍樓煩,那個為赴前線一口應下他的三不殺、每次都吵吵嚷嚷著要第一個衝鋒在前的樓煩,那個城頭抱著棋壇也要等衛瀟迴來的樓煩,那個以一城之力對抗著整個魔族帝國軍傾力碾壓的樓煩!


    小兵道:“當時他的屍體就落在夜宸將軍的腳下,夜宸將軍看了一眼,隻說了一句話:‘可惜!天下勇士,更有誰及得上此人?’便轉身走了。”


    衛瀟心中也暗暗歎了一聲:“是啊,天下勇士,更有誰及得上此人?”


    這哪裏像是一個自知走向滅亡的人?


    一個悲劇英雄,掙紮在末世的泥沼中。


    生得偉大,生得壯烈。


    但是於事無補。


    緹縈城破,幻國中的又一顆戰星殞落。


    衛瀟抬頭,不禁有些淒惶的想到,幻之靈國在接連損失了將星獨孤信,武烈大將樓煩之後,又有誰能抵禦征瀾帝國大軍鐵蹄的踐踏和高舉的屠刀?


    還有那個屢屢出現在背後,卻又每每在關鍵時刻出手,扭轉戰局,替魔族大軍擊潰幻族軍,龜縮在光影中的人像,到底是誰?!


    衛瀟眉頭皺起:“此人不除,幻國必亡!”


    他忽然感覺有些刺眼,抬手擋住了眼前。


    隻見沃疇平原上的夕陽,如同被血浸染過一般,灑在大地之上。


    那仿佛是一種奇異的預兆,因為從這一天起,魔族大軍的屠城之路開始了。


    衛瀟布在雲中大地上的三道防線一破,其餘郡城,均如卵擊石般,脆弱得不堪魔族大軍的一擊,魔族大軍一路狂飆猛進,勢如破竹,連下十五郡,直逼幻國國都酈都。


    夜宸將戰火,一路從幻國極北的赤煉江天險,燒到渭城,雍涼,梓漳關,無定河,緹縈,沃疇平原,平原以西十五郡……


    所到之處,不管降與不降,一律屠城!


    他幾路進兵,分割包圍了西南十五郡,各個擊破,大規模屠殺,夷平城市,清鄉僻野,深崖遠穀,無不搜及,令將士出屠,以所得人耳計功,無論男女老少及牲畜悉行誅滅,房屋皆焚毀,山林亦毀滅!


    導致魔族大軍所過之處,已無人跡,不見犬吠,皆為曠野。


    這個嗜血冷酷的將軍,幾乎已將屠城發展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境界。


    他的軍團,也被視為地獄軍團!


    “這哪裏是人,分明是從地獄裏放出來的魔鬼啊!”那些被他斬殺的幻族守城將領在他的屠刀下顫栗,死不敢瞑目。


    衛瀟坐在囚車中,想起了夜宸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雖是人族,卻具魔心!”


    他目睹這場戰火,將幻國化為一片人間煉獄,卻無能為力——


    “也許是神已經厭倦了這個世間,他才將這個魔鬼釋放出來,來清洗這個世間的吧!”他隻能無奈的歎息,想起那些此前被夜宸鐵蹄踐踏下的血族,月族,魅族,影族……


    伏屍百萬,血流成河,天地不仁,將軍夜宸!


    《雲中竹書幻》記載:


    雲中曆二一四五年,夜宸率魔族大軍,鐵蹄西進,令木華黎攻孟律郡,屠之。


    複分兵取臨邛郡,轉攻合剌清河郡,屠之。


    進兵圍鍾離郡,魔君鈞天澤怒城久不下,有旨盡屠之。


    軍至嘉禾郡,幻族軍大潰,拔之,屠其城。


    遂至漉郡,力抗,拔而屠之。


    十二月末,攻破堞城郡,悉屠之。


    *******


    幻國的繁華富庶,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即沒落。


    大地狼煙,生靈屠炭,滿目荒蕪。


    竹帛煙銷,與百萬生靈俱燼。


    整個雲中大地,下起了罕見的連綿不絕的七日大雪。


    似乎連上天都不忍,要用大雪將這一切苦難蒼痍掩埋幹淨。


    而夜宸的大軍,仍然如一道亂世巨劍,毫不停歇,劍鋒直指酈都。


    這一日,大軍在距酈都城三百裏遠處,安營紮寨,當守衛都城的羽林郎遠遠望見城下的“宸”字大旗時,立刻飛馬迴報承光殿,朝中震恐!


    “什麽?!”猗蘭殿中,國主流夢影在聽完徐彥達的稟報,自高高的水晶階上迴過身來,她鳳峨高冠,長長的帝主紫帔披拖於水晶階上,十二歲的女孩子,略顯稚嫩的麵容上,額心點上了朱紅的山形妝,平添了幾分威嚴。


    徐彥達身上的鐵甲血痕斑斑,身上負傷無數處,跪伏於地:“無定河大戰中,衛將軍以正奇合圍之法,配合獨孤將軍的‘背水卻月陣’,本來有望出奇兵奇陣,以少勝多,一舉擊潰魔族四十萬大軍,卻不想被幻國奸細發出‘禦虎符’,矯詔以國之暗影‘刺’軍,和魔族大軍一起,將柴桑護國軍十二萬,盡皆屠滅,不留一人!”


    他以頭叩擊大殿的水晶地麵,“嘭嘭”作響,不多時,便額前一片鮮血淋漓:“徐彥達受衛瀟將軍所托,拚死逃出,隻為留一口氣,向國主和朝中稟報,幻國之中,潛藏了一個老奸巨猾、賣國求榮的奸細,此賊不除,幻國必亡啊!”


    朝中眾臣見他滿麵流血兀自叩頭不止,皆可想見前線戰事慘烈,卻被內賊奸細出賣,這員邊關大將心中的憤懣之情,齊齊拜伏在地:“請國主徹查,清除內賊,保我幻國平安!”


    流夢影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向坐於大殿左側的大祭司幻若塵:“我國之中,以赤煉江天險為據,據守江南,向不與魔族往來,如何能有內賊——大祭司,你怎麽看?”


    幻若塵一襲寬大紅衣,長發如瀑,巍坐在六方椅上,鳳目中閃過一絲光芒,緩緩道:“國主難道忘了,你曾率我國中二十三名勇士,乘坐棗核舟暗渡赤煉江,奪取昊天神劍一事麽?”


    流夢影微微點一點頭,隻聽他又道:“國主不記得那個叫薛千的小孩子了麽?想來跟國主差不多的年紀,卻可憑一己之力渡過赤煉江,那我國中有人暗渡陳倉,與魔族交往,又有什麽稀奇呢?”


    “更何況,”幻若塵紅衣一拂,高大的身影自六方椅上緩緩站起,目光一一掃過跪伏在地的朝中眾臣:“夜宸兵進幻國,節節前進,朝中有人屈從於強者,或為求生,或為財帛,或為叛國求榮後的高官厚祿,也說不定!”


    他鳳目閃著寒光,眾官皆覺得心頭被一把利刃掃過。


    “可我朝中百官,又如何知道誰是那內賊奸細?”流夢影道。


    幻若塵紅唇勾起,微微一笑,一把嗓音清冽:“能竊得我國中重器‘禦虎符’者,能有幾人?能千裏傳送幻影遞出消息者,又能有幾人?如此排算下來,這內賊奸細,隻在屈指可數之數了!”


    他抬頭看向金玉寶座之上的流夢影:“此事國主盡管交與我,幻若塵定當為國主查出臥底之國賊!”


    此言一出,朝中百官,皆是心底暗暗鬆了口氣,知道自己被排隊在懷疑範圍之外了。


    “甚好!”流夢影一手扶著黃金吞口的扶手:“此事就交與大祭司了!”


    “隻是,”她秀眉微微蹙起,重重歎息:“夜宸大軍節節進逼,已兵臨酈都城下,國都危急,舉國將傾,朝廷如今退守一隅,仗著近衛羽林騎尚能抵擋一陣,卻終不是長久之計,諸位愛卿有何退敵良策?”


    朝堂上頓時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良久,才有一人戰戰兢兢出列,流夢影見終於有人說話,心頭一喜,一見那人卻不過是個觀星官俞讓,頓時泄氣,懶懶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俞讓跪地啟奏道:“臣昨晚夜觀天象,熒惑星侵入北鬥,幻國氣數將盡,勢難挽迴,依臣之策,不如早遷都西南,那邊有上穀守將沈尹戍護衛,當可免此亡國之禍!”


    “胡說!”流夢影一甩袖子,觀星官趕緊五體投地伏在地上。


    “大祭司,”流夢影轉頭看向一旁的幻若塵,語聲微冷:“觀星官是你司下之人,這等說辭,難道是你教的?”


    幻若塵鳳目一動,唇角掠過一絲冷笑:“國主何故見疑?此等惑亂人心之語,就由臣替國主斬了此人!”


    右手輕抬,指間一道紫芒掠出,那名伏在地上的觀星官抬起頭來,麵現驚惶之色,方說出四個字:“大祭司饒……”便被紫芒割喉,屍體被兩名衛士拖出了大殿。


    百官見大祭司彈指殺人,更是惶恐得大氣也不敢出。


    幻若塵目視諸官,冷冷道:“國都乃我幻國這根本,一動則大勢去,從今之後,諸官凡倡議立即斬首!”


    百官噤若寒蟬,唯唯諾諾。


    身後,傳來高高寶座上流夢影憂憤的語聲:“征瀾帝國夜宸一至,我朝中竟無敵手,接連敗北,連失十五郡!”她微微仰頭,歎息一聲:“獨孤信雖坐斷東南,不聽君令,但國家危難之時,仍會挺身而出,血戰到底,至死方休,如今獨孤信已去,將星殞落,我朝中竟真無人敢再應戰麽?!”


    幻若塵迴身抱臂,紅袍帶起一團火焰,頭微微一垂:“臣願為國主保薦一人,可阻夜宸!”


    “誰?”流夢影道。


    幻若塵紅袖一展,手指指向跪在殿下的徐彥達:“就是徐將軍!”


    “他追隨衛瀟日久,曆經雍涼、梓潼關、無定河三次大戰,對敵經驗豐富,又得衛瀟傳授,放眼國中,鎮守酈都,無人能出其右!”


    “末將願領此重責,誓死守衛酈都!”徐彥達奮聲答道,以頭叩地,忽的淚流滿麵。


    紅衣的大祭司看著他,不由長長歎息了一聲,目光似乎透過承光殿,望向遙遙的遠方:“衛瀟啊衛瀟,果然不愧是天界武神將下界,萬夫莫當,隻可惜……若不是被內賊出賣,征瀾帝國的殺神夜宸,隻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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