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一身交錯的紋理了嗎?  那是生命的經絡,還有搏動的脈息,


    以及那雙在夕煙中有如霞石的眼睛。


    無論星移鬥轉,


    在血暈般的星光中,


    它傅翼的孱軀於行雲中聯翩,


    在蔚然的草木間笑語。


    在恍惚中,上卿像是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這裏更加昏寂,空中模糊的光影像是一鉤纖弱的彎月。風聲吟我著奇怪的詩句,猶如有秩的足音,上卿繼續向前走去,卻隻聽到自己的雙腳與地麵碰撞發出的脆響。


    “來訪者,你是誰?”一個嘶啞的聲音這樣問。


    “我是命運之匙——上卿。”


    上卿眼前亮起搖曳的火光。他看見欣長的木偶,閃著亮晶晶的紐扣眼睛,似乎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先知的預言開始了嗎?跟我來吧,去見我的主人。”木偶笨拙地轉過身,它身上的每個關節都發出了巨大的噪音。


    “你的主人?他是誰?”上卿疑惑地跟了過去。


    但木偶並沒有作答,隻是緩慢地向前走去。過了一會兒,周圍突然煙霧迷蒙,木偶被層層相裹,最終消失在上卿的視野中……


    “上卿,醒一醒。我們該上路了。”小夜搖晃著上卿。上卿宛如感到有熹微的晨光撫摸著他。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小夜被光影雕琢的異常精致的臉孔。上卿坐起身環顧周遭,才發覺方才的隻不過是夢境而已。他們現在已經來到了大森林。


    這裏比一相的領域更加可怖,聳入雲霄的樹木像是黑色的尖塔。月亮不知疲累的垂掛在長空,淡淡的磷輝灑在枯槁的枝幹上,芽眼出纖小的綠影厭欲睡。泛著猩紅的土地證騰出紫色的霧靄,在枯的樹身上投射出的影子仿佛是一隻隻屍身上腐朽的手臂。滯重的低雲猶如險隘,杳渺可畏。


    上卿三人都裹緊了鬥篷禦寒,同時表情也變得肅穆起來。上卿一直很在意方才所作的夢,因此不停地環視周遭。命運少年一行人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茫然像陰菽一樣在他們身側緊聚不散。


    “二相會住在什麽地方呢?”至丞十分不安。然而沒有人迴答他,小夜和上卿都想著各自的事情。


    風越來越肆無忌憚,整個大森林都發出難以名狀的聲響。殘敗的陰影四處塗染,如同液果的流汁,它的籽實長成了遮雲蔽日的蓬蔭。當風聲寂滅的時候,霧靄卻遊曆而至,在夜色的裹圍中如烏煙般四處升騰。


    正在上卿為辨認方向而頭痛的時候,卻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就像他在夢裏聽到的一樣。“來訪者,你們是誰?”接著他看到了夢裏的那個大木偶,它伸著長長的脖子,由木頭構成的身體上布滿了樹輪似的紋絡。


    “我叫上卿。”他急不可耐的報了自己的姓名。


    “原來是命運少年一行人。上卿?方才我是不是見過你。”木偶的紐扣眼睛映射著晦暗的穹蒼。


    上卿非常訝異,“對,在夢裏。”


    “如夢裏所示,請跟我來,去見我的主人。他是二相,正在森林深處佇候著你們。”


    小夜和至丞都感到非常訝異,至丞長歎了一聲,小夜則開心地笑了。


    木偶沒有再說話,而是立刻轉身向枯林深處走去,它走得很笨拙,似乎身上的每個關節都被朽蝕了。木偶光滑的體膚閃爍著天幕的輝澤,細密的輪紋就像是它的經絡。熾亮的殘月停滯到木偶的背脊上,它佝僂的側影就如同是背負著重物。


    他們走了很久,上卿感到越來越疲乏。恍惚中又開始迴憶夢境。可是卻突然想起了那層迷陣似的霧靄。正如他疑慮的,幕布似的霧氣再次將四陲網羅其中。天空上的弦月漸漸模糊,仿佛是倒置成為了水中的投影。它的碎輝在霧靄中撲閃,讓人措意為身在蔥蘢的林葉間,微風的羽翎作響,將露濡的潮氣采頡,截到了土地的另一端。當霧氣消逝殆盡的時候,周遭的景致竟全變了。


    木偶兀自向前走去,在它腳下盤旋的煙霧如同大地的蒸汽,將木偶通體浣洗一新。天稍上糾結著渾厚的色彩,仿佛是九層的雲霄累疊而成。那一輪紅日上似乎是鍍了一層淚光,雲翳又使光焰明滅不定,如同長風中的燭火。極目望去,這裏到處橫亙著堅橘的巨石,樓戶般高矗。碑石有如闊劍,劍體陰寒繚繞。也有的如同扭曲的臉廢,棱骨凸出的眉宇間刻滿了恐懼。玄青的巨石灼灼閃爍著,仿佛是覆滿地表的冰層,在春暉中漸離漸碎。


    小夜和至丞都斂息屏氣。隻有上卿的雙頰興奮的泛出了紅潮。


    “坦白地告訴你們,這是我的主人所布的陣法。”


    上卿三人立即 地後退了幾步。


    “主人告訴我,如果你們能通過這個陣法找到他,他就會考慮你們的請求。”


    上卿又篤定地握緊了雙拳,而小夜和至丞則疑慮地對視著。


    “我會隨時出現幫助你們,但請記住,在陣法的世界裏精神力量是不可獲缺德。”而後木偶的周身都冒出了奇怪的煙霧,它身上的每個接隙就像唇齒般摩擦起來。土地也跟著震動,站在上麵的三人仿佛正駕馭在疾風中,整個身體都搖擺不定,煙霧越聚越多,如晶透的皮瓣將木偶包擾其間,等煙霧逝滅,木偶也憑空消失了。


    餘下的霧氣懸浮在半空中,像是一張不可一世的臉孔,命運少年一行人重又被彷徨所占據。


    “我們該去哪兒找三相,這一切不過是陣法中的刃像而已。”至丞變得疑心重重。


    “也許我們該一直向前走。”上卿斂起自信的笑容,也感到十分無措。


    “向前走……目的地又該在哪兒?”看著滿目瘡痍的土地,小夜已經心生疑懼。


    “還是向前走吧,總會有辦法的。”上卿拭下額頭的冷汗,首當其衝的帶領著他們向前方走去。


    狂風開始唿嘯逞威,被觸擊的巨石發出了狂暴的嘶吼聲,仿佛是山洪衝出了隘口。塵埃飛揚屏蔽了炙日。暗影盤根錯節,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織起了羅網。命運少年們的鬥篷如火焰般獵獵卷揚。


    風沙阻礙了他們的路途,也隻得停下來歇憩了。上卿三人躲在巨石後諦聽著經久不息的風聲。小夜和至丞低垂著雙眼,轉瞬間都已經昏昏欲睡了,隻有上卿依舊保持著警醒,可同伴 的體溫竟也讓他沉入了酣夢。


    上卿再一次進入了虛天的夢境。蒼綠色的藤蔓在大地上牽延著,有如生生不息的草莽。一脈枯枝徐徐蕩落,在融日的暈描中與綠藤紉作了大地的翅脈。


    木偶的影子投在地上,隨同月火而俱長俱短。


    “我叫惑,是二相一片赤誠的仆從。”


    在叢集的暗影中,上卿看著木偶嶙峋的如同柴骨。一種憂傷漫過他的胸口,“你叫惑?”


    木偶看著娫紅幽禁的遠方,“對,惑。”木偶扭過頭,它的眼睛裏載滿了悲惻。


    藤蔓突然都搖晃起來發出了鄙夷似的喧笑。光束混亂地打在上卿的視野中,木偶又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了……


    當風聲息止的時候,周遭一派潺緩的流光。命運小年一行人也再次上路了。


    他們途徑許多怪誕的巨石,但總感覺有許多目光注視著自己。這另上卿有些不快。等待他們發掘目光的所在後,都變得非常驚訝。原來竟有人從那些玄色的巨石中探出頭來。那些人通身都束緊了鬥篷,麵色凝穆如同尊尊塑像。


    上卿三人很無措,猶豫著是否該與這些人溝通。


    從一顆頭骨般怵目的怪石裏傳出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來訪者,你們是誰?”


    “我們是命運少年一行人。”


    一位麵容黯淡的老者突然從巨石敞啟的門口走了出來,蒼天粼粼的輝光灑在仙風道骨般的老者身上,他邁著疲遝的步伐走上前,但雙眼卻異常的矍鑠。剔亮的火光伸開了莖枝,四處牽延。


    “命運少年一行人?”老人似乎是悲喜


    交加,他蒼老的臉膛如痙攣般抽動著。許多人都從怪石裏走了出來,從他們的嘴角漾開欣喜地笑容,如同霜從高遠的長空掠過。而老者也早已熱淚盈眶。


    “太好了,我們的畫家有救了。我們也不再會被厄運左右。”老人高高地舉起雙手,像是久逢甘露,周遭也立即歡聲雷動。


    上卿三人都感到受寵若驚。“請問你們所說的是什麽意思?”


    一個麵目清秀的青年從人群裏走了出來,他指著剛才那位老人說:“他是我們的智光,寓意為統領者,而我們的畫家則是可以賜福於我們的人。”


    智光老人接著說:“畫家名為影日,他一直在輔佐我。影日擁有預知的異種力量,可以在黑暗中指引我們走向光明。可惜半個月前他前去拜訪我們的鄰人,也就此一去不返,在他走之前畫了一幅畫,畫中預言他不會迴來,但命運少年一行人卻可以拯救他的性命。”


    “一幅畫又能預言什麽?”小夜十分不解。


    智光老人示意人們讓開路,他帶領著上卿一行人走進頭骨般的巨石中。洞屋裏如同墓穴一樣幽暗。混亂的跫音如影隨形。當他們走到洞窟深處時,突然看到了幾團光焰,仿佛是撲動的熒光。黯然的石壁綴滿了清朗的光輝,像是恢宏的夜空。


    上卿立刻注意到石壁上掛著許多幅畫,但大多稀奇古怪,有的畫的是天空、土地,有的隻是一塊怪石。但也許是上卿的大腦陷入了一種迷亂的狀態,他竟然在一幅畫中看見自己在四處走動,身後還跟著一個蟲豸般不停騰躍的生物,他立即砸淡然地光線中啞然失聲。


    小夜和至丞也都注意到了那幅畫,他們彼此用詫異的目光對視良久。


    “你們所看到的並非幻象,而是影日神奇的能力,經他執笑畫過的畫都能預言之後所發生的事。也就是過了不久上卿將與他的附神一同離開。”


    “我的附神?”上卿更加迷惑了。


    “它是能夠幫助你們的一種神秘的生靈。我們稱之為附神。不遠處的密林了還有兩個附神,它們分別是命運少女和至丞的夥伴,附神都有種極悲哀但又非同小可的能力。希望你們能夠一同救迴我們神奇的畫家。


    不詳的預感一直在至丞腦海中盤踞不散,因此他斷然拒絕了。上卿很是不滿,兩人發生了爭執。


    “我們應該盡快找到二相,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至丞一臉不屑的表情。


    “但這是磨練我們的好機會。”在上卿的身體裏激蕩著冒險的熱血,他的雙眼湛湛發亮,也向小夜投去了期冀的目光。


    “這隻不過是二相布的陣法,一切都是虛假的。”


    “可是也許這正是緣引我們的繩索。”


    上卿和至丞爭執地越來越激烈,小夜甚至無法將他們勸和。


    智光老人麵露愁容,在他喉間震動出的聲音變得細弱,“感謝命運少年一行人的造訪,如果讓你們為難還是請繼續上路吧。”


    上卿和至丞立刻停止了爭執。至丞垂下眼臉,思索了片刻。“還是讓我們考慮考慮吧,也許我太武斷了。”上卿立刻露出得勝的表情。


    智光老人準許他們在洞窟裏休息,自己卻走了出去。洞窟裏的火光如同縹緲的雲波,而氣氛則像是鐵錨沉停的深海。


    上卿四處走動,欣賞那些掛在石壁上的畫作。他忽然發現了一幅變化更迭極為迅速的風景畫。像是這片土地上的三個季節。當第一個季節來臨時,這裏到處飛舞的雪花。而到了第二季節,天香四溢,生命的甘漿哺育出顆顆燦金色的果實。到了第三個季節,便是外麵這幅蒼涼的景象了。


    上卿對這些畫作的興趣越來越濃厚了。但卻忽略了苦苦思索的小夜和至丞。兩人都十分的不滿,他們再次爭執起來。此時智光老人卻突然走了進來。他一臉歡愉的表情,身後還跟著一個一蹦一跳的生命。


    “上卿,你的附神已經來了。”


    上卿彎下腰仔細觀察著那個附神。原來是個用錫箔做的兵士。它戴著高高的帽子,一臉嚴肅又自信的表情。胸前還掛滿了灼灼閃爍的勳章。錫兵通身都閃著銀質的光澤,但卻少了一條腿,這就是它之所以跳躍的原因了。


    “它……是我的附神。”上卿感到很不可思議。


    錫兵站得筆直。“歡迎你,我的主人。我之所以會找來是因為那位神奇的畫家。有一天他在密林裏找到並告訴我說,我將是命運之匙的附神,而且會幫助您完成使任。”


    上卿感到有些失望。“可是……你真的有能力幫助我嗎?”


    錫兵站得更直了,“當然能!”


    上卿也突然自信起來,可當他看到小夜和至丞謹慎的眼神時,澎湃的熱血便緩緩冷卻了,變得猶豫不決。錫兵啞默地站在原地等待著上卿的答覆。


    智光老人好談了一聲。“還是請你們再休息休息吧。”他搖著頭走了出去。


    上卿沒有再與小夜和至丞說話,他自己坐在一旁。而錫兵則一直跟著他,錫箔上暗射的火影霍霍燃燒。小夜和至丞漸漸疲乏,他們很快就睡熟了。背後那一幅幅正變幻的神奇畫作像斑斕的光影一樣交融在一起。


    上卿突然感到血脈噴張,他看著錫兵說:“你渴望去冒險險嗎?”


    錫兵鄭重地迴答:“當然。”


    上卿立刻像是被電光閃中,而且當即決定挑戰二相的陣法。他悄悄地走出洞窟,向密林方向走去。四陲寂無聲,被蠶食的月亮投下一影光華。不遠處的密林異常詭異。冷風卷襲著霧靄在密林上方凝成了一條蒼龍。振鬢玼目的蒼龍在火紅色的氣焰中遊動,片片雲波猶如翕張的鱗甲。


    上卿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他在原地,仰視著眼前的奇景。而錫兵則毫不猶豫地向前躍去。


    智光老人卻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他麵色凝重,眉宇間的刻紋猶如縱深的溝壑。“你決定要去曆險了嗎?命運之匙。”


    “對!”上卿握緊雙拳。


    “請你一定要救迴我們的預言家。他是我們的希望。”智光老人跪倒在凜冽的風中……


    密林上方的霧靄依然盤踞不散,緋紅色的霧氣猶如蒼龍噴吐的火焰。冷風擊打著洞窟,陰冷的嘯叫猶如尺骸在吟語。遠處迷離的光影忽明忽滅,打在肋骨辦的鐵欄上。囚室的一隅中蜷縮著一位少年。陰影像布幔一樣覆在他的臉膛上。


    少年顫巍巍的用手指在潮濕的地麵上刻畫著,新番的泥土勾出淺棕色的輪廓。隻有在這時他的雙眼才閃爍著歡樂的光芒。這個人就是影日,非同凡響的畫家。


    影日突然停了下來,低低地微語道:“命運之匙已經決定挑戰你的陣法。宿命的轉輪開始了轉動。”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沒有任何聲音迴應他,影日的身影如同遼遠的黑夜般蒼涼。


    此時上卿正被一個難題困擾著。在他麵前出現了兩條路,這兩條路都有些匪夷所思。


    一條鋪滿碎石,在光芒的映照下猶如顆顆懸曳的露珠,匯在一起匯成了一條銀色的河流,而另一條路的兩旁則矗立著高大的林木,樹梢向著路癠生長,搭成了一條光芒覆滅的通道。


    上卿麵露難色,“該走哪一條呢?”


    錫兵也有些不知所措,“我一直生活在密林深處,並不知道這裏竟有兩條路。”


    正當他們猶豫時,上卿忽然發現那些剔透的碎石在蠕動,猶如遊走的蟻群。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風掃著他的背脊。上卿立刻決定走另一條路。


    這條路仿佛是被韶光洞穿的孔穴,時常響起莫名的音


    上卿抬起頭,借助葉隙間的光影看到樹梢如同幾隻枯槁的手臂警在半空。攀附其上的藤蔓仿佛是暴出的青筋。沿著蓬發的枝梢向上延展。禁斷的前路像是創口一樣汩溢著黑色的膿血。豐繁的枝葉發出了簌簌的笑聲。滯重的音色仿佛是枷鐵的喧嘩。


    在一片


    靜謐中錫兵突然開口說:“主人,我忘了告訴你,這個密林裏有些可怕的生物。


    上卿的唿吸急促起來,因為他感到周圍的氣氛突然變得陰寒詭橘。“是什麽?”


    錫兵麵色肅穆,脆薄的軀體晦暗天光。“它們叫襲獸。”


    此時,忽然有天數的黑暗淩空撲了過來……。


    霧靄開始在這片土地上彌散,怪石陣列其中像是凝久的塑像。霧氣洋溢著,似乎是一張含嘲的臉孔,緋紅色的雲紋猶如肌理填充其間。


    當小夜和至丞睡醒時,發現上卿已經不再了。不祥的預感立刻盤踞了他們的腦際。智光老人的話證實了兩人的猜想:“上卿已經遷往密林了。”


    小夜和至丞也隻得決定踏上前往密林的路途。


    “我們的附神什麽時候會到。”小夜深感不安,融月在她的瞳孔上鍍了一層恆久的薄興。


    智光老人麵帶笑意,“它們一直在密林裏佇候著你們,請一定要保重。我替這片土地上的予民鄭重地向你們表達謝意。”


    他背後那一幅幅神色的畫作依然有如輪迴的四季般更迭。小夜忽然注意到了一個正哭泣的娃娃。她有一身虹橋般的色彩,但通體卻又布滿了汙痕。


    小夜和至丞也上路了,當他們麵對密林時同樣的難題迫使兩人停下了腳步。


    “上卿會走哪一條路呢?”小夜慎重地思索著。“應該是右邊這條路,因為這條富有童趣的路,如果是我就會這樣選擇。”


    但至丞卻提出了異議。“我想依他的性格一定會選擇走左邊的這條路,因為他喜歡冒險。這條路也更富有挑戰性。”


    小夜和至丞愈加猶豫了,最後至丞提出了建議:“我們分開去追吧,如果碰到上卿就告誡他不要輕舉妄動。”


    小夜露出為難的神色,“但是誰走左邊的這條路呢?”


    至丞深吸了一口氣,“我走這一條吧。”


    小夜的眼神變得堅毅起來,“那……我們出發吧。”至丞也開始直麵自己的路途。“好。”


    草莽湧動著,在恆古的韶興中飛逝。望的智光老人熱淚盈眶,他拜謁天地,向迷茫的遠方念著頌詞。風在曼聲吟唱:“祈福吧,為我們的預言家,祈福吧,為勇於挑戰,正在荊途上鏖戰的勇士。”


    疊重的黑影將上卿圍繞其中,他看到了幾雙渴欲飲血的紫瞳,巨大的鼾息聲使枝葉顫搖起來。“這是什麽?”上卿呆愕地站在原地。“這是襲獸的一種,它們大多喜歡殘殺生靈。”錫兵卻很鎮定。


    上卿看到眼前有無數隻扇動著翅羽的黑色獸類。尖利的爪牙閃著陰冷的輝澤。紫色的雙目中布滿了織網般的筋絡。雖然樣貌兇惡,但它們的形體有如飛鳥般嬌小。翅膀支起成雛形突起的骨骼清晰可見。


    “我們該怎麽辦?”上卿拭著額上的冷汗。


    “我也不知道,難道在你進入密林時沒有人告誡過你什麽嗎?”


    上卿還沒來得及迴想,襲獸就俯衝下來,巨大的氣流像張覆幕。上卿立即躲避開,他想到了木偶。“在陣發的世界裏,精神力量是不可獲缺的。”


    “精神力量是什麽?”


    錫兵正緊隨著上卿向前跳躍,後麵的襲獸依然窮追不舍。黑色的箭影劃破了昏寂的空氣。它們紫瞳如同深邃的淵潭。“應該是信心,較強的毅力與勇氣。”


    上卿無法解釋,身後的襲獸漸漸逼近了,它們撲打翅膀的聲音似乎就在上卿耳邊迴旋。此時的上卿就隻想著:“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上卿閉著眼睛跑得汗流浹背,就在他覺得繃緊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時,才小心翼翼地睜開雙眼。但卻驚覺自己已經離開了方才那條路來到了怪木林立的密林深處。周遭到處是詭異的樹身,如同榨幹的獸皮。


    這突然而來的變化另上卿感到頭腦一片混沌,當他略微清醒時才想到了錫兵。與此同時,一陣聲嘶力竭的驚叫劃破長空,上卿毫不猶豫地向迴跑去。


    他撥開濃密的草莽,看見錫兵正被襲獸攻擊。錫兵一定是驚慌失措,但它卻在此時用擔憂的目光左顧右盼。襲獸想要齧噬錫兵,在它身上留下了清晰的一轍轍印痕。它們層層圍攏上來,如同濃蔽的雲翳。


    上卿無計可施,隻得用自己轉移襲獸的注意力。他走了出去,襲獸立刻離開錫兵轉而攻向上卿。它們張開淋淋的血口大聲嘶吼,如撲火的飛蛾奮飛而來。上卿本是要準備逃跑,但卻被地麵上的藤蔓糾纏住了。他霎時變得麵無血色,恐懼地看著那些撲來的襲獸。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襲兵突然摘下一枚勳章。金光乍起,四溢噴薄,草莽在熔爐般的熱浪中轉瞬化為了灰燼。襲獸撲翅掙紮,撼人的嘶叫聲像是火焰的澤鳴。當光芒漸漸熄的時候,它們隻留下了一副駭然的骨架。


    另人震懾的力量漸漸消失了。上卿安好無事,但卻十分狼狽。他看著鋪滿地麵的屍骸,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這……這就是你的力量?”


    錫兵走上前,“對”。簡潔的作答使它依然嚴肅。


    “那剛才你為什麽不用這力量救你自己呢?”上卿站起身撲打著身上的塵土。


    “我隻會把它用在主人——您的身上,因為我是您的附神。”錫兵露出誠然的表情。“謝謝您,剛才迴來搭救我。”


    上卿然地笑著。“沒什麽,在曆險的旅途上,生命與友情是並重的。”’


    錫兵又說了一聲:“謝謝。”有些喜悅的聲音卻響遏行雲。


    這裏已經是密林深處了,但卻沒有任何方向的標記物,而且上卿並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到底在哪兒。周圍隻有陰森可怖的樹林,樹身的紋絡間擁簇著駁雜的色彩,蒼黃的枝葉在風中載浮載沉,猶如招擺的長臂,穹頂仿佛是鱗紋斑斕的海麵,烏雲在其中層層湧動著。


    “我們該向哪個方向走呢?”上卿靠著枯樹做了下來。“那個畫家究竟是被什麽樣的人囚禁的呢?”


    “我也不知道,隻知道他是個不愛走動,住在奇怪的木製房子裏的人。”錫兵暗自思忖著。


    “既然畫家已經知道自己會遇險,那又為什麽還要前去拜訪呢?”


    錫兵露出落寞的表情,“這是宿命。像我一樣,因為它的安排,我來到了您身邊。使用我的力量幫助您。”


    上卿突然想到了木偶說過的話。”“它們有種極悲哀但又非同小可的能力。”上卿不明白木偶為什麽會這樣形容。由於過度的疲乏,他漸漸渾水了過去。


    在夢裏,他看到樹上鼓綻起青黃色的新芽如同峽碟般在月光的弧影中緩緩地展開了纖翼。一個小女孩正站在下麵細數者:“一個、二個、三個……”


    轉瞬間上卿又在黑暗的一隅找到了她,她正嚶嚶啜泣著。“你迷路了嗎?”上卿對小女孩伸出了手。


    當他們走出黑暗時,上卿由折迴去幫小女孩找尋丟失的物品。


    “喂……”小女孩用甜稚的聲音輕喚著。


    上卿感到自己的心中也像是正綻開著一朵朵久經磨礪的冬芽。他將一隻手放在胸前,想傳達給她一個訊息,“放心……”


    錫兵搖醒了上卿,他突然變得很失落。“怎麽了?”錫兵關切地問。


    “沒什麽,隻是在夢裏迴憶起一件遺憾的事。”上卿從口袋了拿出一件東西,但隻緊緊地攥在手裏,依舊莫名地上幹著。


    錫兵第一次看到上卿自信以外的表情,所以便沒有作聲,靜默地呆在他身側。“好了,我們上路吧。”上卿小心地收起那件東西,重又站起身。“總會有辦法方向的,但也不能坐以待斃。”


    錫兵也剛迴過神來,但敏銳的聽覺立刻就告訴他正有危險臨近,“又是襲獸。”上狠警覺起來,他俯在草從後,注意著周x的動靜。


    過了許久卻沒有任何物體靠近,密林中依舊闃無違章。上卿謹慎地在樹後移動,當他剛


    要安下心來時,卻發現一隻形狀怪異的襲獸正在咀嚼枯樹的枝幹……


    小夜已經步入屬於她的路途。那些晶透的石頭猶如賀熟的果實,鼓著誘人的肚腹怡然地躺在喧軟的土層中。小夜赤腳走在這條逶迤蜿蜓的河流中,立即愁緒全消。


    可過了一會兒,小夜卻驀然發現這些精致的石頭飄了起來。斑駁的微光透過樹隙灑在它們身上,這些晶瑩剔透的石頭就像是在貝殼中孕育的珠璣。它們飄浮在小夜周遭緩緩移行,如同排列的星鬥。小夜又突然看見從暈些石頭底部伸出了昆蟲一樣的四肢,上麵還攀滿了刺人的絨毛。小夜俯下身仔細觀察。


    一塊石頭翻了過來,露出駭人的麵目,原來它們是麵目擰烈的蟲x。許多石頭都相繼翻了過來。這條路立即湧起黑色的波浪。


    這些生物的肚腹像儲積著活物一樣上下鼓動著,它們摩擦著翅膀發出了另人悚然的嘶鳴。小夜驚懼地站在原地。她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是襲獸,快跑”小夜聽到了一個聲音,但卻並不熟悉,像是一個小女孩在提醒她。


    小夜反射性地看了看四周,卻並沒有什麽發現。在她周圍的襲獸慢慢聚攏,並且麵露兇色。它們競是平躺著飛行的。


    周遭的空氣頓時凝固了。椏枝上的人麵形樹瘤露出一張張噬血的臉孔。幾團煙霧隨風彌漫,裹住黯淡的微興。藤蔓競在迅速的滋長,它們慢慢爬過來直至爬到小夜腳邊,纏住她的腳踝。小夜無法掙脫,而且又有無數的藤蔓相繼爬來,像毒蛇般張吐著細長的紅舌。


    小夜掙紮著,卻沒注意到襲獸已經爬到身上,用刺人的絨毛留下纖長的血痕。小夜感到身體裏似乎有無數的怪蟲啃噬著她的血肉,她痛苦不已,意識漸漸因劇痛而模糊了。小夜倒在了糾結的藤蔓間,恍惚中聽到了巨大的x鳴,懸瀉的金輝泊進她虛起的眼睛裏,宛如一勾月船。


    當小夜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的紅印已經消失了,而且周圍一片狼籍。藤蔓像是被什麽斬斷了,葉子也枯萎下來。大地上還有一撮撮奇怪的白色塵土,仿佛是昆蟲的墳墓。風揚起塵土,填覆了地麵上的履痕。


    小夜正訝民著,突然聽見了幽幽的啜泣聲。這個聲音另她激動異常,因為似乎就是方才提醒她的那個小女孩。


    小夜尋著哭聲走去,來到俯仰的草叢間。一個畫麵突然在小夜腦際閃過。她想起了一幅畫,是那幅哭泣的娃娃。小夜撥開草叢,果真見到了那雙湛亮的眼睛。


    娃娃看到小夜,蓄滿淚水的眼睛立刻露出笑意,


    小夜發現娃娃通身汙痕,頭發也像棉絮一樣蓬亂。但她身上虹橋般的色彩卻異常眩目,就像韶華織成的流光。


    娃娃拘泥地捏著衣角,“你沒事了嗎?”


    小夜頓悟,“難道是你救了我?”


    娃娃點了點頭,露出如蜜糖般的笑臉。“我是你的附神。”


    小夜也立即露出極為欣喜的表情,“不過你為什麽哭呢?”她關切地尋問。


    “因為我被樹枝掛住了。”


    小夜這才看見一根樹枝掛住娃娃的衣服,製約了它的行動。小夜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幫它解開。這期間她饒有興趣地數了數娃娃身上的顏色。“你身上一共有五種漂亮的色彩。”


    娃娃的臉頰上浮出了傷感的雲翳。“是嗎,剛才還是六種。”她意味深長的笑著。當娃娃擺脫了討厭的樹枝後,她立刻捧起一片大葉子。葉子上乘著珠爍晶瑩的液體。“你一定渴了吧,這是我剛才收集的露珠,請喝吧。”


    小夜看著在褐色葉脈上悠然滾動的露珠,胸口立即漫溢著溫暖,便欣然接受了。娃娃爛漫地笑著,明媚的笑眼如同熒熒的星光。


    品味了露珠的甘美,小夜和娃娃一同上路了。她們在溫鬱的草木香中向密林深處走去。


    空際途上了一抹厚重的煙紅,邃密的雲靄層層相依,暗射進蔥蘢的青蒼色,天息的繚繞在空廓的密林上空。像一隻嬌俏的大鳥。在天空中展開巨大的羽翼,扇下幾朵亭勻的藍輝。


    至丞走在晦暗的路上,他感到周遭一直縈迂著詭橘莫測的氛圍。長風獵獵有聲,使地麵的陰影糾結交錯在一起,像是被黑暗的灼漿洞穿的潭淵。一陣不即不離的足音一直緊隨著至丞,他頻繁地轉過頭卻什麽的都沒看到。


    密林不斷地起伏著,猶如洶湧的浪濤。殘月仿佛是一艘斑駁的古船,在林海中亦沉亦升。浩浩的雲波宛然是日淨的沙灘。林麵不停地喧響著,枯槁的枝幹碰奏出一闕詭秘的音籟。


    至丞猶豫了很久,最終決定迴身看個究竟。他首先另自己鎮定下來,然後謹慎地轉過身。但周遭並沒有任何異動。


    至丞依舊怏然不悅。他麵帶憂色,心驚膽戰地繼續向前走去,但步伐卻明顯加快了。


    急匆匆地走了一段路程後,至丞突然被什麽絆了一下,他低頭察看竟然是一堆生物的骨架。在詭秘的藍輝裏更顯得猙獰可怖。迷霧夾雜著微光如雪花般旋舞,在怵目的白骨上塗了一層溢血般的流汁。風吹起脆弱的白骨,聲聲鈍響驟然四起。


    一種恐懼感激蕩著至丞的身體,她鼓起勇氣,繼續向前邁進。但至丞又突然感覺在黑暗中平生出了許多雙眼睛,而且正專注的看著他。


    烈風嘶吼起來,無數個黑影從不遠處的地麵騰空躍起。至丞感到了危險,他邁開了一大步躲到了旁邊的樹後。但更多的黑影竟蜂擁而至,將至丞堵截其中。


    生油紫瞳的醜陋生物用淩厲的尖爪攻擊至丞,至丞想將它們哄散,可是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他拚命掙紮著,試圖震懾住那些生物。在這期間,至丞踩碎了地上的白骨,這才發覺麵前這些生物的體態與地上的白骨十分相似。“難道上卿經過了這裏?”


    正當至丞無計可施的時候。從他背後突然竄出一個生物。竟是幾團泥漿淩空而起,粘住了來意非善的生物。它們的頭被緊緊地裹住,最後全部墜地窒息 而死。


    可是那些生物身上的漿泥竟像天骨的生物一樣蠕動起來,一點點匯集,漸漸有了人的模樣。當它臉上的輪廓慢慢清晰時,小泥人肥胖的身體扭動了幾下,看起來十分的笨拙。而且更另人驚奇的是,它竟然開口說話了:“主人,您沒事吧,剛才的那些是襲獸,您要小心一點兒?”


    至丞惶惶不安地看著泥人,“你又是誰?”


    小泥人向前走了幾步,“我是您的附神。”


    “剛才跟蹤我的也是你嗎?”


    小泥人低下頭,“對。我是不知道要用怎樣的方式與您見麵才這樣做的。”它儼然是有些負疚。


    “正好是你。”至丞舒了口長氣。“你一直呆在密林裏,那你看到過一個同樣帶著附神的少年經過嗎?”至丞伏下身,表現得很友好。


    小泥人抬起頭,用模糊的輪廓表現出略微的羞澀與局促。“見過,就是他們殺死了那些已經躺到的襲獸。”


    小泥人的憨實博得了至丞的好感。他們一同上路了。於綽約的光影中,大小兩個影子在昏暗的路上隨之而俱長俱短。天空中的輝光在密林中鑲起金線,朦朦的光亮像是盞盞昏黃的熒燈。


    有小泥人陪伴,至丞感到很安心,盡管如此又一場危難卻又悄悄臨近了……


    這時的上卿正為麵前的襲獸而絞盡腦汁。這隻襲獸體態欣長,與木偶有幾分相似。但不同的是它的腦袋很小,皮膚也像核桃般粗皺。這隻襲獸周身都散發著灼人的熱浪,隻要是它碰觸過的東西都會在瞬間焚燒殆盡。但它又偏偏喜歡咀嚼枯樹的枝幹,而後又從嘴裏吐出粉末。眯起細長的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


    錫兵看到它竟有些驚喜,“這隻襲獸常在木屋附近出沒,我們可以通過它找到目的地。”


    上卿無奈地笑了笑,“但我們有辦法與它交流嗎?”


    “我們可以跟蹤它,這隻襲獸十分蠢笨。隻要稍加注


    意,便不會被它發現了。”


    上卿立刻領悟了錫兵的意思。與此同時,那隻襲獸已經邁開一大步穿越了草叢。上卿和錫兵緊跟了上去。他們不斷地躲閃,已避免襲獸的注意。這隻襲獸真的並不機警,上卿的鬥篷與草叢擦出窸窸 的聲響,也沒能讓它發覺。


    他們踏著燒過的草痕,小心翼翼地追蹤著。不祥的震動聲傳入了上卿和錫兵的耳朵,他們立刻警惕地伏在地麵上。大地搖震著,渾悶的響聲震得枝葉顫搖起來,遮住了溶溶的月色。


    “這是怎麽迴事。”上卿十分疑惑。


    “是一場小型的戰爭。在這座密林裏,有種襲獸最為噬血好戰,但他們隻是同族之間廝殺,並不會輕易地傷及外族。恐怕我們跟蹤的這隻襲獸會闖入戰場。”錫兵依然很鎮定。


    從上卿臉上掠過一絲惶色,“如果我們被發現了該怎麽辦?”


    蠢襲獸已經走遠了,上卿和錫兵又急匆匆地跟了過去。但上卿一直憂心忡忡,他看到不遠處風沙彌天。一排牙痕般的黑影圍在他們視線之內的地端上,上卿猜測可能是對壘的兩軍,而且一種嗚咽似的聲音隱約傳來。


    蠢襲獸漸漸走遠了,而上卿的腳步卻在猶豫。蹦在他前麵的錫兵停了下來。“怎麽了,主人?你害怕了嗎?”


    上卿像是遭到電擊一樣顫動了一下。他想到了印象裏的戰爭畫麵:屍骸遍野,鮮血塗滿泥土翻飛的土地。在未散去的硝煙裏,為戰爭而痛苦的人類留下了絕望了淚水。上卿感到一種無奈的悲愴。


    “你害怕了?”錫兵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中帶著些許的失望。


    上卿立刻振奮起來,“怎麽會呢?繼續走吧。”


    地段的那一排黑影已經越來越清晰了。正如上卿猜想的,果真是對壘的兩軍。但那些襲獸並非黑色,而是烏綠色。它們佝僂著背脊,身上的每一塊骨骸都異常突出,猶如焦枯的枝杈。而嗚咽聲像是它們之間交流的語言。


    上卿和錫兵謹慎地移動著。而那隻蠢襲獸卻無視眼前的爭鬥,毫無顧忌的向前走去。


    烏綠色的襲獸用牙齒發出奇怪的摩擦聲,用來威懾敵手,而後便會扭打在一起。它們殘忍的扯下對方的手腳以顯示自己的用武。無數的屍體雄疊起來,黑色的血液在這片土地上漫溢著,如同一潭烏池,散發著刺鼻的惡臭。


    當那隻蠢襲獸走過去,烏綠色的襲獸發出了痛苦的吼聲,因為它們的背部被灼燒了一大片。傷處竟像焦炭一樣。因此它們驚恐地讓快了一條路,等蠢襲獸穿過,烏綠色的襲獸又開始廝殺,眼睛裏放射著令人悚然的兇光。


    上卿和錫兵不得不停下來,他們多在草莽後注意這戰爭的發展。但過了一會兒,這場爭鬥並未平息,蠢襲獸也漸漸離開了他們的視野。


    “我們還是從旁邊繞過去吧。”錫兵提議說。


    而此時的上卿被這場廝殺深深地震撼著,一種恐懼感死死的扼住了他的咽喉。因此他開始語無倫次,“為什麽它們會那麽殘忍……難道這裏沒有什麽法則可以製約它們嗎?”


    錫兵感到很擔憂,它努力另自己的主人保持清醒。“我們應該盡快完滿的完成使任,這種襲獸的天性本來就是噬血好戰的。”


    上卿的眼神鎮定了下來,他接受了錫兵的提議,打算繞過去繼續跟蹤。但在不經意間卻再次瞥到了戰場上。他看到黑色的血液從一隻斷了頭顱的襲獸身體裏噴薄而出,仿佛是狂風吹起篝火的烈度。


    在上卿眼前似乎是時空交錯。那是他在白幕上第一次認識到戰爭。炙亮的光束交織著投出更迭的畫麵,在紛飛的武器殘片中,因鏖戰而滿身創痕的人紛紛倒下了,他們倒在了血肉橫亙的戰壕中。上卿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這麽厭惡和懼怕著人類隱藏的本性,戰爭就是一種表現。那是他說:“我討厭無謂的爭鬥。


    “我討厭無謂的爭鬥……”上卿沒想到在他渴望的冒險世界也被玷汙了。他驚惶地後退了幾步。


    上卿的走動聲被烏綠色的襲獸察覺了,它們一同轉移了視線,從眼中透出狂暴的兇光。有幾隻利用腿部發達的肌絡跳到上卿前麵阻住了他的去路,其它的同伴也紛紛效仿。


    上卿的思維停滯了,他隻是呆呆地站著。


    天數的襲獸撲了過來,眼中放射出噬血的本性。但還未等它們得逞,不遠處突然有光團膨脹起來,將它們的身影一一消泯。襲獸發出痛哭的嗚咽聲,停勻的骨肉漸漸化為烏有。上卿由於同樣受到衝擊而暈睡了過去。


    他在夢境中再次看到了那個小女孩。不過隻是個落寞的背影。這個空間十分空廓像座邃密的屋宇。小女孩後麵有一痕很長很長的影子。她一直數著:“一個、二個、三個、……”過了一會兒,錫兵竟然也出現了,它跟在小女孩身後,也在細數著:“一個、二個、三個……”


    當上卿蘇醒時,錫兵正用擔憂的目光看著他。“您沒事了嗎?”


    上卿做起身,看見了圍在他身邊的白骨“你也參與其中了嗎?”


    錫兵垂下了頭。它的身體失去了光澤。


    此時上卿注意到錫兵胸前的勳章有少了兩枚。他對木偶說過的話感到愈發的好奇。“你的能力為什麽會是極悲哀的呢?”


    錫兵露出了嚴肅以外的表情——是一種無奈。“那是因為我胸前的勳章等同於我的生命……”


    風揚起地麵的塵土,將塗滿土地的鮮血掩埋。


    又一個光團從密林的另一邊騰空而起。不同的是它是由兩種顏色填成的,形狀很像是蓬頭的樹梢。光團抖顫著漸漸消逝在浩浩的煙海中。


    小夜剛從一場危難中脫身,方才有一隻與人十分相似的襲獸從樹上偷襲她們,這隻襲獸的皮膚十分粗燥,像是綻裂的樹皮。幸而有娃娃相助,小夜才能平安脫險,這也是她第一次見識到娃娃的能力。當兩種煙靄擴散之後,那隻襲獸竟口吐白沫,快速地焚作白色的粉塵。


    “你真了不起。”小夜用讚賞的目光看著娃娃。


    娃娃露出羞澀的笑容。


    “一個娃娃既會動又能說話已經是個奇跡了。”而你卻還有這種神奇的能力。


    娃娃又一次露出可人的笑魘,她攀在小夜的膝頭上說:“你想知道我獸經的生活嗎?我可以用夢境告訴你,隻需要一小會兒而已。”


    小夜答應了,她靠在樹身上很快便沉入了夢境,娃娃靠在她身側也同樣欣然地睡下了。她們竟真的作了同一個夢。那是娃娃在腦中貯積的所有記憶:


    我的世界漆黑一片,因為我被埋在了沉重潮濕的泥土裏。


    我能聽見周圍的許多聲音。譬如樹根汲取營養時所發出的細微的聲響。還有種子用自己柔弱的身軀慢慢穿越泥土的每一種痕跡。那時我總會聽見它們在快樂的吟唱:


    “小小種子本事大,


    沉重黑暗都不怕。


    茁壯成長快長大,


    穿破泥土開滿花。”


    然而我既不是樹根,也不是種子,而是一個娃娃。我並不知道自己被埋在這裏多久了,隻知道自己記憶中就隻有這個被黑暗障蔽的世界。我向往著能夠作一顆種子,最終可以見到泥土外麵的天空。但我並不能作一顆種子,便萌生了求助的念頭。


    “我的鄰居,你是種子嗎?”


    一個稚嫩的聲音迴應了我。“對,我是花的種子,你呢?”


    “我不是種子,而是一個娃娃。”


    “娃娃?我從未聽說過。”


    為了迴答,我絞盡腦汁將自己所知道的答案統統告訴了它。


    最後種子用同情的語氣說:“那你並不應該在這裏。”


    “所以,你能幫助我離開嗎?”


    也許是經過了深思熟慮,過了很久種子才迴答:“好吧,我可以試著幫助你。”


    我並不知道種子要怎樣幫我,就隻發覺它每天都在努力的汲取


    營養,將根紮得很深很深。它的根脈如同交錯的奚壑,栩栩生長著。


    後來,種子慢慢長大了。有一天,它也同其它種子一樣吟唱著。我知道,它就快要穿破泥土了。第二天,種子終於見到了外麵的世界,它興奮地同我講訴了所看到的一切。有萬端幻化的天空,如火的朝旭,和啁啾的飛鳥。但種子卻再也沒有提起過我對它的請求。


    也許種子已經開出了香馥馥的花朵,因為我聽到了許多對它的讚揚聲。然而我卻有種深深的厭惡感,因此一直悻然地不作聲。


    又有一天,我上方的泥土突然劇烈地搖撼起來,種子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原來是有人為種子的旖旎所迷,而將它連根拔起。當種子離開泥土時,我也見到了影綽的日光。那一刻,我也醒悟過來,種子一直沒有忘記幫助我,它用自己的方式將我從沉重的黑暗中拯救了出來。


    當我離開泥土時,看見了已經枯萎的種子。它看著我,花瓣向外展開,似乎是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是娃娃嗎?你真漂亮。謝謝你一直在寂寞的黑暗中陪伴我,謝謝你。”


    種子死了。


    小夜從睡夢中醒來了,她發現娃娃的眼角流溢著淚痕。


    “我很感謝種子,它讓我發現了許多美好的事物。這的每一個小生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著,一顆小小的種子也一樣。娃娃用誠摯的目光看著小夜,我也要感謝你,並不嫌惡我的醜陋。”


    小夜捧起娃娃,“真該被嫌惡的隻會是那些鄙薄別人的人,而你卻是一個既善良又美麗的娃娃。”小夜用手撫慰著她。


    “我該感謝創奇者,他不僅創造了我,還賜予了我神奇的力量,還要感謝神秘的畫家,是他將我召喚到您的身邊,成為您的附神。”娃娃露出密糖般的笑容。光影搖曳著,在密林之中忽隱忽現。一種眩目的色彩將黑暗的池淵洇染,變作迷離的空幻……


    至丞一直向前走,一直……。然而小泥人不見了。它不斷唿喊著,卻沒有迴應他。至丞忽然聽到馴鴿的叫聲。他轉過身,竟看到成群的馴鴿在森然的大地上迴旋。一個小女孩正在那裏喂鴿子。至丞就到隻看到從她的嘴角漾開了另人感到溫暖的笑影。鴿子們在小女孩身邊飛旋,羽翼下的氣流撩起了小女孩漂亮的長發。她在雙手間攤開顆顆飽滿的穀物,鴿子成群地聚攏過來,開成了一棵攀滿雪色花朵的植株。然而小女孩卻被嚇哭了。至丞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幫她撲走了鴿群。鴿子猶如片片凋零的花瓣。在光華築起的罅隙間,他們相視而笑。然而小女孩卻又匆匆離開了他的視野,“我在這等你。”但小女孩卻一直沒有迴來。至丞一直等著,等到樓宇都擁入夜色懷中。他的眼睛浮上了一層濕霧。傷心的淚珠滾落到衣衫上,灼痛了他的胸口……


    蓬發的土地消失了,馴鴿也消失了。至丞醒了過來,原來是個夢。


    “您怎麽了?”前去勘查路況的小泥人笨拙地走了迴來。


    “沒什麽,隻是在夢裏迴憶起一件遺憾的事。”至丞感到很失落。“前麵有危險嗎?”小泥人用憨厚的聲音說:“前麵有一堆襲獸的屍骸,那似乎是它們的戰場,我們最好是繞道而行。”


    至丞與小泥人再一次動身了。小泥人身先試足,一直走在前麵擺著勇武的姿態。


    幽微的草木香在這周遭彌漫。風聲搖蕩著,使草莽發出喧響。殘敗的爪戲瑣碎地塗在幽暗的樹身上,如同炙鐵。


    至丞一直垂著眼睛。由於疲憊,他的大腦陷入一和迷亂的狀態。小泥人笨拙地扭動著身體,一直保持警醒。至丞感到腳步很沉,他漸漸地放慢了速度,而且在他模糊的視線裏竟看見兩旁的樹木在振鬢睚眥。


    至丞使勁搖著頭,迫使自己清醒。可當他再一次集中精神時,卻發現小泥人不見了。看著前麵縱長的道路,一陣寒意迎麵撲來。“小泥人……”然而卻並沒有聲音迴應他。至丞欲言又止,他擔心是有襲獸突然來襲,便獨自謹慎地向前走支,“小泥人。”他低聲喚 著自己的夥伴。


    “我在這兒。”當至丞驚喜地聽到同伴迴應的同時,自己也一腳踏空掉進了陷阱。至丞感到自己身上的骨頭都像是脫節了一樣,發出了幾聲爆裂似的脆響。


    小泥人坐起來,致歉似地摸著腦袋,“都怪我太不小心,竟然掉進了襲獸布的陷阱。”


    “我也很不小心,才會下來陪你。我們該怎麽上去呢?”


    小泥人的舉止有些無措,“布陷阱的襲獸很殘暴。而且它靈敏的嗅覺一定會讓它很快就趕到這裏。”小泥人不安地走來走去,臉上浮滿惶恐的陰翳 。


    還沒等小泥人想好脫身之術,大地便劇烈地震動起來。從陷阱壁上剝落了許多的石塊。森森的樹影投射在地麵上,猶如猩紅在瀠洄的水麵泛開。


    一張長臉伸了過來,上麵的五官極盡扭曲,眼中透出的寒光如同鷹隼的利齒。至丞靠在冰冷的泥土上,他的雙腿發軟,但還是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襲獸露出得意的笑容。它將長著長甲的手伸了進來。黑暗如同衝破了隘口懸瀉而下。可是卻又在瞬息間消失了。原來是有一灘漿泥凝成巨石將襲獸趕了出去。至丞又被伸過來的泥手拉了上來。它親眼目睹那灘泥裹住 了襲獸的腦袋。襲獸開始橫衝直撞,像失控的隕星,不一會兒便倒在地上,窒息而死。襲獸的屍體有如山巒,聳起的背骨閃著晦暗的光澤。


    小泥人又恢複了原狀,但至丞卻感覺有些異常。“你是不是變小了,好像是縮小了一半。”


    小泥人露出無奈的表情。它看著至丞,泥塑的眼睛流露出悲愴……


    風聲輕喃著,像是注視著花朵羞澀豐盈的含苞。


    “勳章等同於我的生命,為主人而死,這是附神的命運。”錫兵也很無奈,它的眼睛裏也同樣蓄滿一悲愴。


    上卿感到非常訝異。“為什麽這麽說。”


    “我隻能告訴您這麽多,但請相信我們的真誠。”錫兵再一次變得嚴肅起來。


    “我想知道,為什麽這麽說。”上卿很固執。錫兵輕歎了一口氣,“為了完成此次使命,我不能告訴您太多。我以前並不喜歡閃爍其辭預言家,但那為畫家卻真正讓我感受到宿命的力量。……我是您 的附神。”


    看著錫兵誠摯的眼神,上卿感到內心一陣刺痛。他突然想到這一切不過是二相布的陣法,就連眼前的錫兵也隻不過是個幻像。這種深深的刺痛感漫過上卿的胸口,使他的臉頰罩上了陰翳。


    一種細膩而深沉的幽思另上卿變得很悲傷。就在此時,紫霧開始在四陲彌漫。漸漸遮住 了陣法中的一切。上卿清楚地知道木偶將會出現。


    木偶的雙眼如同金鱗,在紫色的霧靄中時隱時現。它身上的每個關節都抗拒似的轟鳴著。


    “我來將附神的命運告訴你吧。”木偶麵對著上卿,一種非凡的氣勢另上卿的胸膛一陣發熱。


    “小夜的附神是個娃娃。它渾身髒汙,可以稱得上醜陋。但娃娃身上卻在六種漂亮的色彩,那也是它的力量所在。如果小夜需要幫助時,它就會使用這種力量。但是,它也會失去身上那些漂亮的色彩。第一次使用力量時是一種,而第二次則是第二種。到第三次,它會失去所有的色彩,最後化為白色的塵土……”


    上卿身上的血液幾乎凝滯了。


    木偶繼續說:“至丞的泥人也一樣。它很笨拙,使用一欠力量之後身體會縮小三分之一,第二次是一半,最後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木偶頓了頓,看著上卿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的醜錫兵則……”


    “它並不醜陋!”上卿用嘶吼聲音爭辯著。


    “但它卻實少了一條腿。小夜的是醜娃娃,至丞的是醜泥人,而你的就是醜錫兵。娃娃醜在外表,泥人醜在體態。錫兵則醜在殘疾。它們注定會為你們用盡所有的力量,最後走進另一個為它們開


    啟的世界。”木偶的眼睛裏似乎也載滿了哀傷,卻又顯得無可奈何。


    “勳章是錫兵的力量所在嗎?”


    木偶點了點頭,“就象醜娃娃一樣,等到它失去最後三枚勳章,它的身體就會爆滅。”


    上卿依然感到難以置信。他在神思不定間想起了自己的夢境。想起了錫兵長長的影子,它用沉重的音調數著:“一個,兩個,三個……”


    “這是二相的宿命陣法,它們注定將忠實地死去。而我也隻不過是個小醜,是個醜木偶。”木偶晦暗的眼睛像是告知著什麽。它同紫霧一起消失了,留下一臉錯愕的上卿。


    錫兵依舊站在原地,並用疑惑的表情看著他。“您怎麽了?”


    一種莫名的悲哀湧了上來。“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會為了幫助我而喪命。”


    錫兵很平靜。“這是命運……”


    上卿打斷了它的話。“不要提什麽命運!你的命運隻不過是陣法中的幻像。這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連同你也一樣!我不需要一個殘疾的錫兵來幫助我。我一個人也能迎戰!”上卿並不是故意要惡語相向。他感到像是有團烈火正在灼燒自己的身軀,雙眼也因此而濕熱了。


    錫兵的表情凝固了,像一尊年久的塑像。“陣法、虛假、殘疾?主人,我聽不懂您的話。”


    “不要叫我什麽主人。我不再需要什麽附神了,你走吧。”上卿無情地轉過身。


    幽暗的影子籠罩住錫兵,他鼓起勇氣又叫了一次:“主人。”


    然而上卿覺得自己已經擺脫了錫兵時,一種無奈的痛楚襲卷著他的身體。上卿很氣憤,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二相愚弄了。他不僅愚弄了自己,還愚弄了那個可憐的醜錫兵。上卿和錫兵就像是一同站在命運的天秤之上,而錫兵卻無法敵過宿命的安排,最終會被牽絆著死去。上卿無法容忍這樣的安排,他打算抗拒,也為了錫兵已經厭棄的生命。


    上卿繼續向前走,尋找著那隻蠢襲獸的蹤跡。通過觀察被踩踏的草痕,上卿很快地追上了它。怒火在上卿胸中燃燒,他憤恨地握緊了雙拳。


    已經漸漸能夠看到密林的邊際了,木房子裏明滅的火光像是密布的彤雲。重重暗影浮上天梢,仿佛是在昭示著噩運。


    皎潔的月光投在蠢襲獸身上,使上卿清楚地看見它身上每一個凸出一骨節。這才使上卿發覺,這隻襲獸雖然看上去孱弱,但其實它的骨骼還是非常堅韌有力的。上卿突然有些懼怕,但還是緊緊地跟在後麵。


    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蠢襲獸忽然扭過頭,擰烈地張開了嘴,露出尖尖的獠牙。上卿打了個寒顫。因為他和襲獸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襲獸慢慢地折了迴來,它變得像個剛從爐火中取出的銅柱,上卿已經感覺到了從它身上散發的熱浪。


    上卿並不打算逃跑,但也沒有想到對策。他像錫兵一樣神色自若地站著,其實心裏已經亂作一團。


    襲獸慢慢靠近,草木瞬間焚燒起來。在上卿麵前形成一堵火牆。襲獸從火牆之中穿越過來,一步步走近。上卿的鬥篷在獵風中嘶吼著。


    上卿並不是無計可施,他再次想到了木偶說過的話:“在陣法世界裏,精神力量是不可獲缺的。”上卿想進行一次搏命的冒險。


    但是,錫兵突然從草莽後麵跑了過來。“主人,危險。快逃!”它已經準備摘下最後的三枚勳章。


    上卿的思緒立刻喧騰起來,他想著:讓這隻襲獸立刻消失!


    一個光團從上卿的身體裏迸發出來。空際霎時炙亮如銀,又仿佛被鏨刀雕琢出雲層的棱角,支起殿宇崢嶸。火被撲滅了,他麵前的襲獸在錚錚的撞擊聲中變成了粉塵,消失在遼遠的天際。


    上卿發現錫兵倒在了草莽裏,一種憂傷的情緒從上卿的胸口劃過。“我已經厭棄了你,為什麽要跟來呢?”


    錫兵掙紮著坐起身,它身上覆滿了征塵。可幸而勳章依然完好。


    “我知道您說的並不是真心話。那隻是為了保存我的性命,才故意將我趕走。即使我隻是個虛無的幻像也罷。我也要作您的附神。”


    上卿的胸口又一次發熱,他托起錫兵,將它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對,無論怎樣,你都是我的附神。”上卿用讚許的目光肯定了醜錫兵。


    木房子的門敞開了,一個庸懶的聲音召喚著:“進來吧,命運之匙。”


    而另一邊,小夜也已經快走出密林了,她的心情變得格外舒暢。但娃娃則一直畏縮在她身後,像是在遮掩什麽,這讓小夜覺得有些蹊蹺。


    “你怎麽了?”小夜轉過身看著娃娃。


    娃娃突然變得驚慌失措,她想用手遮住自己的衣衫。小夜這才發現,娃娃身上少了二種色彩。原本是黃色的圓領子和藍色的領節都變成了白色。這讓小夜很吃驚。


    “為什麽你身上少了兩種顏色?”


    娃娃變得吞吞吐吐。“本來就隻有這些顏色,不,是褪掉了。”


    小夜無法相信它所說的話。她俯下身,氣宇平和地說:“認真地迴答我,為什麽你身上少了兩種顏色?”


    娃娃臉上映著天空上的火焰,像是泛起的紅暈,她垂下頭,“顏色是我的力量所在,如果我使用了力量,相應地便會失去這些顏色。第一次是一種,第二次是兩種……”


    “是嗎?”小夜露出落寞的表情“真可惜,你身上的這些顏色真的很漂亮,都是為了我。”


    娃娃走上前神色欣然地安慰她:“沒什麽,隻不過是一些色彩。如果以後我通身都是白色,說不定會更好看。”


    這時交錯的藤蔓突然癱軟下來,枯槁的枝幹也漸漸低垂,一陣紫霧先是在地麵上匍匐前進,後來爬上樹身。如帷幔般漸漸彌滿了娃娃的視野。樹影森然可畏,猶如泫然而下的黑色的淚滴。


    木偶又一次出現了,它站在娃娃麵前。瘦小枯幹的木偶如同是佇立的高塔。


    “為什麽不告訴她實情?”木偶用悲哀的語調說。


    娃娃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我,我不想讓她為我傷心。”


    “當你的生命消失的時候,她會更傷心的。”


    空寥的迴聲響在娃娃耳邊。隻局限於她的眼前的紫霧慢慢隱逝了,小夜出現在那裏。她看著木偶,一臉的驚愕。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木偶沒有作聲,它看著娃娃,一臉隱忍的幽傷。之後便再一次憑空消失了。枝葉碰撞在一起,吟唱出幽婉的歌聲。枯黃的落葉悠然旋舞,鋪起杳渺的疑陣。


    “究竟是怎麽迴事,小夜滿臉疑惑。”


    娃娃的眼睛裏注滿了瞑色天空。她的臉看上去十分蒼白。“主人,你知道我是怎樣來到密林的嗎?”


    小夜搖了搖頭。


    “當我從泥土裏爬出來的時候,正為一切而彷徨時,聽到了一個聲音。”……


    “醜娃娃,我是命運的使徙,前來將你的宿命告知……”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娃娃耳畔迴響。“宿命?”娃娃感到越來越彷徨。


    “命運之神將你的命運通告。你將是命運少女的附神,為解救預言家影日進入生命的蹊徑。去吧,到密林去!命運的轉輪將在那裏開始。”


    “像是受到指引,我來到了密林。你又知道命運的使徙是誰嗎?”娃娃的眼睛忽然明亮起來。


    小夜又搖了搖了頭。


    “是那個木偶。我感到很不可思議,但同時又不再深感不安了。因為我們都一樣……”娃娃的臉上掠過一絲無奈。


    小夜突然有種不一樣的預感,她也覺得木偶會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物。同時她將娃娃無奈而悲愴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從胸腔漫過深沉的憂傷,並且留下了鮮明的印痕。


    “我在密林裏生活著,為醜陋而躲躲藏藏。但一想到自己會是命運少女的附神時便會驕傲許多。在一天,一個滿臉疲憊的人撥開草叢找到了我。他說他


    叫影日……”


    小夜的精神更加集中了。她能想象得到那場神奇的相逢:


    當密林還沉浸在朝夢中時,突然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響。一個人穿著極地鬥篷的疲憊地走在藤蔓糾結的土地上。他就是背負著天數人期的預言家影日。小夜甚至能想象的出他的容貌。英武偉岸,神宇鄭重又不失溫和。


    影日撥開草叢,看到 了惶惑不安的娃娃。臉上立刻露出有如朝暉般的笑影。


    “他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出了你的容貌。那一刻,我被你清湛的雙眼吸引了。”娃娃再次攀上小夜的膝頭,注視著她的雙眼。


    小夜的臉上浮出一層浮雲。


    “我知道你會像那顆小種子一樣,成為我親密的夥伴。所以我願意為你付出。就像種子為我付出一樣。不惜生命的付出。”娃娃的眼神再一次變了,變得很空曠。她離開小夜,氣氛驟然凝固了。


    小夜越來越不安,她看著娃娃在韶華中落寞的背影,胸口一直陣痛著。


    娃娃轉過身,露出無奈的笑容。“影日告訴我。我身上的這些色彩是我的力量所在。同時又會是我的命脈。”


    “這是怎麽迴事?”小夜的神情有些激動。


    “就是說。我使用了這種力量,也就會失去自己的生命。”


    小夜的身體顫抖起來,她的心髒似乎停跳了。隻有微弱的脈息。“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不用擔心,我現在還不會死。第一次使用力量時我會失去一種顏色,第二次是兩種,而第三次時我會失去所有的色彩。最後,化為白色的塵土。”娃娃純真的臉上竟沒有一絲恐懼。


    兩行冰冷的淚水滑過小夜溫熱的臉頰。她感到自己受到了二相的愚弄。同時又為可憐的醜娃娃而憂傷痛苦著。


    月華猶如夕煙,在叢集的林葉間嫋嫋鋪瀉。枝椏處霎時長出鍾靈毓秀的花穗。如采蜜的蝶蜂般撲動著瑩然的雙翅。熠熠的光彩仿佛是縈迂的銀河,異常的鮮明悅目。咫尺之間,掉落了許多附著著冰晶的落葉,猶如霏微的細雨。傷感的淚滴簌簌落下,潤濕了小夜的臉頰。娃娃將手搭在小夜的手心上,它的笑影在微芒的月色中宛然如霞。


    然而幾株顏色黯淡的樹木驀然睜開鷙鳥般的雙目,它們是偽裝的襲獸。襲獸伸出枝節般的手臂,扼住了小夜的咽喉!小夜大驚失色,她的大腦混沌如初。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血暈如筋絡般一點點清晰。


    小夜拚命掙紮,她被舉上半空。在搖晃的視線中娃娃漸漸模糊了。冰晶之雨依然未歇,清澄的樂聲緩緩響起。


    娃娃也看著小夜,她依然神色自若。最後,娃娃露出了最爛漫的笑容,她的雙頰溫香有如花蕾。“謝謝你。”


    娃娃身上其它的三種顏色消失了,一團采光籠罩住密林。襲獸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它們化作煙塵消逝了。


    小夜重重的摔在地上。在流溢的彩光之中她看到渾身涅白的娃娃走了過來,撩起她的頭發。“如果可能的話,忘記我吧。我不想讓你傷心。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娃娃笑著,身體一點點化作白色的塵土,如同一場飄盈的雪花。最後三種顏色是紅色 、綠色、黃色,悲劇的惺紅,生命的鮮綠,友情的明黃。


    小夜的雙眼噙滿了淚水,她捧起白色的塵土,但它卻像流水一樣從小夜的指隙間擁瀉出去,隨同風吟,而後又緩緩逝滅。灼炙的淚滴淒然而落……


    “你,相信宿命嗎?”


    “不相信。”至丞肯定地迴答,他很奇怪小泥人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小泥人依然笨拙地走在前麵,它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用很嚴肅的語氣問:“那,你會為一個夥伴而悲傷嗎?”


    “為什麽要悲傷?”


    “因為他離開了,離開了這個世界。”


    至丞低下頭,陷入沉思。他經曆過與親人別離的苦痛,因此他懇定地說:“會。但我不會輕易地讓他死去。即使以我的生命作代價, 也要讓他活著。”至丞的腦海中浮現出奶奶的麵孔。


    小泥人似乎下定了一個決心,他走到至丞麵前。“休息一會兒好嗎?我想讓你知道我曾經的生活。”


    至丞同意了,小泥人讓至丞把它托在眼前。小泥人用手觸摸著至丞的額頭,“你會看到我的過去。”


    至丞閉上眼睛,在鴻蒙般的黑暗中。他慢慢看到了清寒的月色,聽到了蛩然的足音,然後一個小男孩和他塑造的泥人又進入了至丞的視野。


    小男孩說:“小泥人,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要替我看顧好籠中的那隻小鳥。”他指著懸在空中的樊籠說。


    小泥人看見裏麵有個不停地撲打著翅膀的藍色小鳥。它點了點頭。


    小男孩放心地出去了。


    小泥人看著籠中的小鳥,很是不解。“你為什麽要一直撲打著翅膀呢?這個籠子這麽漂亮。”


    藍色的小鳥依然在撲打翅膀。“我想要自由!我想要自由……”它一直重複著,喉嚨仿佛被灼啞了。


    “自由,自由是什麽?”


    “就是能夠在天空下飛翔。”小鳥不停地拍打著翅膀。


    “天空?”小泥人很疑惑。“能在天空下就是自由嗎?”它笨拙地爬到窗子上,看著蔚藍的天空。從天空上射下了幾縷金箔似的的日光,雲朵也都被金色洇染,如同斑斑鱗甲。小泥人唿吸著溫香的空氣,真的感到暢快很多。“這,就是自由?”


    “救救我吧,救救我。”藍色的小鳥哀求著。從它身上掉落的羽毛在空中飛揚,像一場迷離的風花。


    小泥人很為難,但是小鳥還在哀求。“救救我吧,救救我。”從它眼角滑落一滴憂傷的淚珠,滴進了小泥人的心裏,攪起漣漪。


    小泥人打開樊籠,放走了小鳥。看著它在空際飛翔。小泥人變得很開心。


    它本以為小男孩會讚揚自己,因為它讓他喜愛的小鳥獲得了最美好的自由。可是小男孩卻非常氣憤,並將小泥人趕了出去。小泥人不肯離開,它一直在懇求自己的主人:“請你原諒我吧。”但是那扇冰冷的門始終沒有打開。


    下起雨來了。


    在晦螟中雨滴猶如墨晶。顆顆擊打著小泥人,似乎要使它融化。“請原諒我吧……”


    至丞睜開雙眼,小泥人用悲傷的眼神望著他,“如果是你能原諒我嗎?”


    “當然能,你並沒有做錯。”至丞堅定地迴答。


    小泥人欣然地笑了,月光猶如綿長的繭絲,在他們周緣築起注滿甜漿的暖巢。至丞和小泥人的落影盈溢其中,如同溪澗的兩片薄葉,悠然而往。


    看著這一切,躲在樹身後的木偶猶豫了。它沒有布開紫霧,而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你,相信宿命嗎?它是否如影隨形,左右著我們的生命。在我們的生命裏,它無孔不入。我們身不由己地沿著已設定的軌跡走下去,走下去……注定的嗎?看著我們身上糾結的細線,就像結在這世界上的蛛網。我們,隻不過是獵物。”木偶悲愴地說。


    一切都隻是在被迫中前行。


    一隻從天而降的襲獸掠走了至丞,並且飛上半空。襲獸得意的叫聲傳遍整座密林。木偶閉上眼睛,“這,就是宿命?”


    小泥人毫不慌亂,它看著澄湛的天空,“我也該得到另一種自由了。”


    蒼穹上,博翼的月暈款然輕閃,仿佛是剛剛破殼而出的雛鳥。大地在轟鳴,蒸騰的霧氣像是層層包攏的花瓣。


    至丞再一次得救了。小泥人站在他麵前說:“我很高興能成為你的附神。”


    至丞很困惑,“怎麽了?為什麽這麽說。”


    小泥人輕笑著,“我想去前麵勘察一下路況。聽說前麵有一個墓地,葬著許多生物。圍在周圍的樹木還會歌唱……”小泥人轉過身,緩慢地向前走去。它的背影看上去很疲憊。


    至丞坐了下來,他閉上眼睛,


    但卻有些坐立不安。


    過了很久小泥人都沒有迴來,在它消失的方向,沒有任何聲息。至丞很擔心,他決定前去尋找小泥。可是,無論他怎樣唿喊小泥人都沒有迴應。不祥的預感漸漸籠罩住了至丞。


    就在這時,它看見前麵有一團明黃色的微光,像是影綽的月光。至丞尋著光焰走去。他突然發現前麵有八灘泥漿。至丞心裏暗想:小泥人不會笨拙得連自己的身體都丟了吧。


    至丞走進墓地,發現這裏四處紛飛著螢火般藍色的微光,明滅的火團像是芽葉般撲動著,在灼灼的光華中杳然盛放。林木忽然搖晃起來,樹葉發出悉悉卒卒的聲響。“請原諒我吧,請原諒……”這詭密的音色聽上去很沉重。


    從至丞的眼睛裏不知不覺地流下了眼淚。因為他似乎是聽到小泥人在說話。他明白了,小泥人去尋找另一種自由了,就像那隻藍色的小鳥……


    風依舊在吟哦,吟哦著這片象是生著鏽斑的土地。天空似乎正在燃燒,殷紅的火焰生成蒼龍的骨肉,盤踞在穹隆之上。它身上的鱗片被烈風打磨的同明星一樣耀耀生輝。


    上卿鼓足勇氣推開了那扇門,木房子裏沒有一絲光線,昏寂的如同孔穴。上卿看著在光柱中舞動的灰塵粒子。那個庸懶的聲音依舊召唉著:“進來吧,命運之匙。”


    上卿神色懍然的走了進去,可跟在後麵的錫兵卻像是被什麽彈開了。而且無論如何也走不進來。不得以之下它無奈的說:“您進去吧,我在外麵等著。”


    門自己關上了,上卿並不驚訝。他漸漸適應了黑暗,看見角落裏有一個人。他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森然的雲痕。“你是誰?”


    “我是影日……”從角落裏傳出的聲音十分緩慢。


    上卿舒了口長氣,“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


    “還是二相。”


    幽邃的暗影屹然而立,如同葳蕤樹葉下的陰翳,但在月色的燭照下漸漸蛻去了老化的外皮。


    上卿感到很震驚。“二相就是你?”


    上卿得到了一個懇定的迴答,“對。我知道你們此行的目的,便讓木偶布了這個陣法。我很喜歡冒險,因此也常在陣法世界遊移。這次則扮演了一個失蹤的畫家。”


    聽到這個胸懷同樣夢想的聲音,上卿卻沒有任何反應,他的胸口甚至驟然一緊。


    黑暗像是被剝去的死皮。月華則如牽延的藤蔓,漸漸攀滿了這座晦暗的屋宇。上卿看到了二相。一個看上去有些庸懶的少年,這與所有人的想象都大相徑庭。而木偶就站在他身後。


    少年再一次開口說話了:“我是二相影日。既然你成功地挑戰了我的陣法,我就答應你不會再豎起覆迴之輪。”


    正當上卿欣喜萬分的時候,木偶的身體突然顫動起來,就像是牙齒磨擦在一起。“不行,主人。七相會懲罰你的。”


    二相露出厭惡的表情。“不要跟我提七相,她是這世上我最討厭的人。竟然連我的同胞姐姐都不救不了。我已經沒有理由再順從她了。”


    上卿覺得氣氛有些微妙,卻又無從說起。


    木偶頹喪地垂下了頭,可它又突然眺望著被林木障蔽的窗外。“命運少女也已經來到這裏了。”


    二相露出會意的一笑,他緩緩站起身說:“我曾在窺視之鏡中看到她,她生有一頭美麗的長發。木偶,把門打開。”


    小夜從密林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她滿麵淚痕。裸露的雙腿上也全是青紫的血暈。從腳底漾開的泥汙散發著腥臭。小夜的雙眼蓄滿了淚水,她注視著木屋良久,最後徑直走了過去。錫兵則躲在草叢裏,用惻然的眼神望著她。


    小夜毫不猶豫地走了進來,她看到 了上卿、木偶,還有一個陌生的少年。


    從二相的嘴角漾開了有些倦慵的微笑。“我是二相影日。”


    小夜立即蹙緊了眉宇,她將一直攥緊的雙手散開。白色的粉末於風中揚起,象是煙雨一樣寂然飄零。上卿和小夜都抬頭仰望著,憂傷正在他們的胸口漫溢。小夜靠近二相,竟出其不意地揪起他的衣襟,“把我的娃娃還給我:你不僅愚弄了我,還愚弄了她。更無恥的是,還讓她帶著對這個世界的感恩離開。”


    二相很吃驚。木偶想袒護主人,從它身體上的接隙間發出豆莢暴裂似的脆響。上卿立刻阻止了小夜。二相露出厭惡的神情彈了彈身上的塵土,這讓上卿很不悅。“既然你已經答應了我,就應該履行諾言。請不要豎起覆迴之輪。”


    上卿剛要拉著小夜轉身,二相又開口說話了:“我是答應了你們。但這個陣法還沒有退去。”


    “這就不是我們的問題了。”


    二相不懷好意地笑著,“當然是你們的問題。這是木偶布的陣法,一切都必須按它的設定走下去。那個錫兵注定是會死的。如果它不死,這個陣法永遠都不會消失。”


    上卿很震驚,他惡狠狠地看著二相,“為什麽你不布陣法,而讓木偶布設計了這些圈套?”


    “因為我不會布陣法。雖然如此,木偶是按照我的意願布的。”二相的聲音更加沉緩,在障蔽的陰影中刺滅了微光。


    上卿的腦際如同擂響的鍾鼓一樣喧囂起來,“我不會讓它死的!”他的雙手因憤恨而暴出了糾結的青筋。


    “這是宿命陣法。一切都已經決定好了。你們隻不過是沿著我鋪下的軌跡向著明了的終點走去。而醜錫兵的死將是一切的終結。”木偶很平靜地說著,它用漠然的雙眼看著蒙霧簇綻的遠方。


    上卿的耳邊訇鳴著雜亂的嗓音,就像是命運之輪的呻吟。這讓上卿倍感痛苦,身在煉爐般灼熱難當。


    長風從窗欞吹過,吹拂著上卿和小夜濕潤的雙眼。小夜握緊了上卿的手借給他支撐自己的力量。


    “主人,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錫兵的聲音突然間響了起來,它已經站在了門口。像以往一樣筆直地佇立著,但是上卿卻從錫兵眼中看出了更別人震憾的悲愴。


    “我什麽都願意做。不過,您能告訴我,我真的隻不過是幻像嗎?”錫兵抬起晦暗無光的臉膛,仰望著上卿。


    上卿也悲鬱地看著錫兵。波動的林葉如同海麵一樣喧囂不息,葉隙間透出繽紛的迷離的色彩,仿佛果實一樣散落一地。


    上卿深吸了一口氣,“是……”


    “真的嗎……”錫兵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悠遊的浮雲投射在它身上,像是一雙纖手擦拭著錫兵銀亮的盔甲。“不過,即使是幻像也罷。能遇見您真是太好了。作為您的附神,我感到很榮幸。在我離開之前,我想讓您知道我的過去,這也許並非是真實的。”


    上卿的眼睛立即以錫兵的視角拉開了一幅畫麵:


    許多小孩子拿著石頭擲了過來,還惡狠狠地罵著:“醜錫兵,讓人厭棄的醜錫兵。”


    錫兵遭到石子的重擊,身上全是鞭印般的劃痕。它感到很悲傷,但卻不懂得哭泣。錫兵沒有躲閃,他自顧自地向前蹦著。也不曾低頭看那隻殘缺的腿,隻一味地昂著頭。但是,錫兵並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哪裏又該是它的安身之地。


    暮色四合的時候,錫兵坐在草叢裏棲息。看著歸巢的飛鳥在夕照中劃出一道道雲痕。長風似乎在悲咽,與兀立的草葉擦出了摩挲的聲音。錫兵的身體也像燈盞般明滅不定。


    這時,一個人撥開了草叢。是一個唇鬢銀白的老人。“哦?原來是個錫兵。你是在欣賞風景嗎?”老人笑著,滿臉的皺紋徐散開來,像是水麵躍動的波紋。


    錫兵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沒有家嗎?”老人依然笑著,金暉灑在他的臉上,如同一尊剛剛風幹的銅像。


    錫兵依舊沒能作聲,但它卻低下了頭。在錫兵心裏反複迴響著一個聲音:“家……”


    老人笑著調頭走了,他並沒有再說什麽,但錫兵卻情不自禁地跟了過去


    。它使自己殘缺的身體騰躍起來,跟著老人的矯健的步伐。


    老人起到溪邊,他蹲下去掬了一捧清泉,對錫兵說:“洗洗臉吧,我們一起迴家。”


    溶溶的水麵上滌蕩著天空中厚重的華彩。投在其中的錫兵像一抹炙亮的雲氣,在它的身體上溢滿 了柔和的明黃色。


    錫兵來到了老人的家,陣設雖然很簡單,但錫兵卻很喜歡。每天,它都會陪著老人勞作,直到暮色四合的時候。老人流著滿足的汗水,掬一捧清泉對錫兵說:“洗洗臉吧,我們一起迴家。”


    然而有一天在錫兵耳邊迴響起一個聲音:“醜錫兵,我是命運的使徒。前來將你的宿命告知,你將是命運之匙的附神,為解救預言家影日進入生命的蹊徑。去吧,到密林去!命運的轉輪將在那裏開始。”錫兵很不安,但又有些向往。


    這個聲音一直迴響著,直到第三天錫兵才告訴了老人。老人依然微笑著,“你希望去嗎?”錫兵很猶豫。老人又平和地說:“不要騙你自己。”錫兵想了想,才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就去完成你的使命吧。不過,等一切結束的時候,如果你要迴家,就記著要向有火光的地方走……”老人的笑容消失的炙亮光芒裏。


    錫兵睜開眼睛迴身望向蒼莽的密林。飄曳的月光為它織了一襲銀衣。“這就是我的過去,我曾享受過的幸福。現在,這裏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該迴家了。”


    錫兵看著上卿。熾盛的煙靄在它棱骨分明的麵額上勾畫出弧度,像是一瞬粲然的微笑。“請不要再為我們悲傷了。這個結局也是我們所期望的。如果沒有你們,我們也隻不過是另命運憐惜的小醜。”錫兵漸漸走遠了,他在摘身上最後的三枚勳章。拖曳在地的亮塊地寥若晨星。


    上卿又想起了那個夢境,錫兵的影子隨之拉長,它一直在淒惻地細數著:“一個、二個、三個……”


    錫兵一直向前走去,它地蔚藍的蓬葉間尋找燈火。“向著有光的地方……”這似乎是一個虔誠的信仰。在錫兵眼前突然展開了橘絡般的蹊徑。月色化蛹為蝶,變成了眩目的花火,錫兵毫不猶豫地跟著光芒起動。雲霓也在遲滯的雙眼中植出了豐盈的花束。在路道的盡頭,錫兵似乎看到 了唇鬢銀白的老人。兩人相視而笑……


    當錫兵從上卿的視野中消失的時候。一個光團驀然出現。它膨脹起來,占據了上卿的整個視野。他在其中辨認出了錫兵的輪廓。它一身斑駁的彩衣,嘴角的弧度愈發清晰。“我迴家了……”


    霧靄漸漸退去,密林漸漸退去,連木屋也都隨同隱逝了。


    至丞也從幻像中走了出來。他捧著那一灘泥土,悲戚地尋問小夜:“你知道我的小泥人去哪兒了嗎?”


    小夜哀傷地搖著頭。


    他又問上卿:“你知道我的小泥人去哪兒了嗎?”上卿的 眼睛裏浮上了一層濕霧,他也哀傷的搖了搖頭。


    至丞抬起雙眼,看著天空中厚重的雲層猶如困獸般嘶鳴吼叫,從中斜射出細密的光束。如樊籠般罩住這片脊薄的土地。“它真的去尋找另一種自由了嗎?”


    這就是宿命?我們的終點又會在哪裏?命運之輪碾過的痕跡平鋪在我們的視野裏。那,就是未來嗎?


    寒風擊打著洞窟內的石壁,石壁悍然鳴響。這是二相的領域。他正坐在石階上,周圍遊移著幾束炙光,布成了類似命運之輪的圖案。這就是陣法。二相正沉浸在自己的冒險世界裏。木偶站在旁邊,露出了一臉落寞的表情。


    上卿三人十分不悅地看著二相。上卿說:“我們這就要告辭了,請記住您的承諾。”他看了一眼木偶,眼神中藏著幾分詭密。


    二相並沒有作答。小夜和至丞都悻然地走了出去。但上卿卻佇立不動,他用悲憫的神情看著木偶,“他現在根本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這是不是很像你?”木偶用同樣落寞的表情看著上卿。


    上卿雖然覺得木偶的話很唐突,但也震憾地發現了這相似的一點。他又忽然注意到木偶的表情,除了落寞外還有憂慮,這使上卿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小蓮。似乎在她臉上也出現過這種陰霾似的的表情。但她卻從未表達過什麽,隻是一味的在自己耳邊用一種憂鬱的聲音叫著:“哥……”


    上卿負疚地垂下頭。以輕風的羽翼下,墨菊般的黑暗攏起了葉瓣。


    木偶寬慰似地拍著上卿的肩膀。“不要再忽視給予你溫暖的人。”


    上卿露出詭密的笑影,“謝謝你的忠告,二相一惑。”


    木偶的身體顫動著,它身上的每一個接隙都如同咀嚼的牙齒般磨擦起來。


    上卿神情沛然地走了出去。月兒的須鬢在他周遭長出了密密的植株。上卿踏著銀波泛泛如溪流般蜿蜒的甬路向前走去。


    命運少年一行人又開始了新的征途,前往三相的領域—沙壘。穿越了黑暗憂悶的大森林,三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彌月漸漸隱逝了。但杲杲的出日沉在黑暗的淵藪中。四陲依舊寂靜如死,長風仿佛是血液般汩汩波動。


    這時一棵枯皴的樹身發出異常的響動,一張蒼老的臉孔如同是在結痂的創口上長出的新肉般衍生出來。是守輪人。


    “上卿,你擁有很敏銳的洞察力,竟然知道真正的二相是那個木偶。她和影日是同胞姐弟。同時從萌卵中出生。但真正的二相隻能有一個,所以一出生就失去所有能力,隻會睜著眼睛的影日便失去了這個資格……”


    成為二相的惑卻非常痛苦。影日終日仰望著萬端幻化的天空,惑對他說:“影日,你渴望冒險嗎?”惑緊握著影日的手。


    影日眨了一下眼睛,露出向往的神色。但立刻又黯淡下來,像是晨昏交替的瞬間。因為他意識到這隻不過是個無法成真的夢想。堅強的惑痛哭起來,可影日卻連為她拭淚的力量都沒有。


    “求您幫幫我的弟弟。”惑跪倒在七相麵前,誠然的懇求著。


    七相的幹笑聲在洞窟內迴響。“請求我的幫助是會付出很大代價的。”


    惑用更堅定的眼神看著七相,“我無所謂,隻要能幫助影日,我什麽都願意付出。”


    “那,要是你的生命呢?”


    惑稍作遲疑,但還是說:“隻要能救影日。”


    洞外的雲層波瀾滾滾,障蔽了有如熒石般灼灼閃爍的光芒。霎時間,四野變成了一片赤地。惑的身影也一同被淹沒了。


    七相露出捉摸不定的神色,“那好吧。但我隻要求用你的身體換取影日的健康。而你的晶魂則會附著在木頭上。”


    惑知道這是七相為了能更好地控製她,但還是毅然答應了。自此她的生活發生了倒置般的變化。


    “你是木偶嗎?”健康的影日站在醜木偶麵前,點點頭。它摩挲著影日的臉頰,似乎感覺到了暢遊不息的血液,和躍動不止的脈膊。光影展開纖翼,在木偶漠然的雙眼中抖下冰晶的色彩。


    但當醜木偶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時,疑惑地問:“我是有生命的嗎?”


    影日天真地笑著。“當然。我能感受得到,你的骨骼,你的皮膚,還有你全身的經絡。”影日閉著眼睛,撫摸著木偶的手臂。


    蒼黃的日光透過鴿灰色的天空投在木偶身上。啼鳥從它晶亮的眼睛上掠過,空濛的光帶像是一樓淚痕。兩人的脈息同在寂夜中搏動著……


    上卿並不慌張。“她不會放棄的,為了她的同胞弟弟。”


    天空愈加澄湛了,陽光的烈焰猶如拂動的草莽。守輪人若有所思的沉默著。


    此時醜木偶的身體裏似乎噴湧著一股熱血。它的眼前出現黑暗的幻像,木偶不停地東奔西突,卻總是碰壁。有幾個聲音這樣嘲笑著:“你是誰?不過是個醜木偶。”


    陣法中的錫兵也出現了,它的雙眼將光焰緩緩噬滅。“你,隻不過是另命運憐惜的小醜。”


    木偶痛苦極了,“不,我不是醜木偶。我有名字,我叫……”


    但是她的腦際忽然訇鳴起來,刹那間一切都昏黑一片。猶如是一麵遮雲蔽日的屏障橫在了它麵前。上卿的聲音猶如緣引的繩索,“惑!惑!惑!”


    木偶感到非常歡暢,也才得以能從幻像中掙脫。但卻又看到七相正怒不可遏地看著她。


    七相的影像浮在空氣之中,像是飄渺的雲波。“你才是真正的二相,不要忘了你的使命,十二時的鍾聲即將敲響。”


    木偶的手指顫動起來。她的雙眼異常暗淡。七相的幻像消逝了,四圍又沒有了聲音。木偶看著自己孱弱的雙手,上麵布滿了糾結的經絡。


    “一切涅般的幻境都將不複存在,因為……我是二相,受七相支配的二相。”木偶無奈地說。


    她高舉雙手,隨之召來幾束有如銅絲的光線,留鳥般隻在周緣翻飛。光束陡然支起棱角分明的輪廓。周圍的尖齒閃著獰烈的寒光,像是忿然的眼波。洞窟開始轟響,猶如岩漿噴發的時刻。十二時的鍾聲驟然響起,撕裂了 恢宏的天幕。


    在現實世界裏,鏡中魁停止了破壞。他們都像朝聖者一樣凝望著一個方向,從嘴角擠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襲輪師站在滯止的命運之輪上。她的鬥篷猶如旗幟般獵獵嘶嘯。匿影藏形的黑暗仿佛是伺機形動的巨人。將動蕩的世界擠的支離破碎。


    鏡中世界中,東方的天空忽然湧上一層厚重的雲翳,另人壓抑的陰影投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仿佛是個剛剛露曙的殘夜。


    木偶神色凝重地看著東方的土地湧動、搖撼。似乎是在風暴中掙紮的木舟。一架巨大的齒輪有如種子般穿破泥土,昂然地生長著。覆迴之輪與高矗的樓戶一同豎立起來。它頂破與雲,使幽瞑的輝澤投射在地上。


    襲輪師露出滿足的神色。所有的鏡中魁也都歡聲雷動。


    在鏡中世界,命運少年一行人都能感到了微微的震動。上卿悵然若失地昂首穹蒼。“覆迴之輪已經豎起了。”


    小夜和至丞麵麵相覷,他們都震驚的啞然失聲。


    這時,守輪人的臉孔出現在洞窟內的石壁上。她看見木偶已經倒下了。“這個木頭身體根本就無法承受得住你的晶魂。”


    木偶著站起身,“又是來訪者?”她看著守輪人,疲憊的臉上再也無法表現出一絲感情。“你是那個曾經希望突破我的陣法,從而幫助命運少年一行人的守輪人。”


    肅穆的守輪人微微的笑了一下,“但我沒能成功,因為你擁有很強大的力量。你是個出色的鏡魁七相。”


    木偶的一條腿忽然折斷,她就像是訇然倒塌的建築物。然而木偶卻很平靜,“這個身體已經無法再支撐我的晶魂了。我想我該迴到囚籠萌卵。如果,影日也能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木偶再次露出落寞的表情。她想起萌卵時身邊還有個與自己神似的影日陪伴。他們唿吸著同樣的空氣,看著同一個世界,傾聽著同樣的心跳。血液、經絡、軀體、晶魂,一同被塑造出來,鑄就了兩個相同的人……


    當影日從陣法中曆險迴來時,看到了木偶的屍骸。他站在瑟瑟的風中,從腦際閃過了許多幅畫麵。


    “我能感受得到你的骨骼,你的皮膚,還有你全身的經絡。”


    一種鏤骨銘心的痛楚在影日的身體裏蔓延。一弧炙亮的淚滴劃過他的麵頰,滴到燥熱的胸口上。


    木偶的晶魂歸於囚籠,她蜷縮在萌卵裏,原來她是個這般美麗的少女。


    一個聲音問她:“醜木偶啊,你孤單嗎?”


    她說:“我並不孤單,因為我的另一個自己就在伸手便可觸及的地方。他也不會再有憂傷,這就是我最大的快樂。還有,請叫我—惑。”


    看到那一身交錯的紋理了嗎?


    那是生命的經絡,還有博動的脈息,


    以及那雙在夕煙中有如霞石的眼睛。


    無論星移鬥轉,


    在血暈般的星火中,


    它傅翼的孱軀於行雲中聯翩,


    在憤然的草木間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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