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忠看下首入觀之人已到齊,清了清嗓子,口氣不無鄭重,“元清觀欣然諸位的到來,想必顧疏苓已經將所有禁忌及注意告知了大家,那麽,還請諸位明日卯時到山門廣場集合,開啟曆練。元清觀眾弟子不需參與,也不允參與各位道友的曆練之途,如若有人違背既是違反了元清觀之規,後果自負。”


    包括星茉的十二人與老君閣打坐的眾人聽崔玄忠口氣嚴肅,皆正姿道:“謹遵教誨。”


    夜色逐漸深沉,課業也已結束,沼清濯和顧疏苓安頓好各位拜觀之人後便也隨著眾弟子一起迴各自的別苑中,自是無話。


    空蕩蕩卻檀香蒸騰的老君閣大殿內依舊燈火通明,唯獨暮雨栴一人閉目打坐於一隅,心下思量著剛剛那個青衣少年和他胸口奇怪的亮光,奈何他自重生之後卻無一點往世記憶,左思右想也摸不到半點頭緒,隻是覺得心內不穩,毫無睡意。


    ……


    九月初十,一早,鼓樂聲動,旌旗掠空,老君閣八角釣鈴的清悅伴著細風穿透薄霧濃雲,飄蕩於山門廣場林鬱蔥蔥處,流連於場內十三人耳畔。


    崔玄忠的灰紗道服輕逸悠揚,他略抬了抬浮塵,看了看天邊剛剛展露的熹微日光。“人生如是,轉瞬而逝,脫胎換骨,自在長生。時辰到了……”


    崔玄忠隻說了這麽一句話,看起來是說給這十三人聽卻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他也不多話,隻甩了袖袍。


    星茉在與其他十二人一同繞著廣場圍成了一個圈,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甚遠。隻見站在他們眾人中間的崔玄忠甩了他寬大飄逸的袖袍,如同帶著細碎水鑽的灰白煙塵從他的袖擺處飛揚,在空中擴散,越發稠密,以崔玄忠為圓心,向四麵八方擴散開來,她已看不見對麵的人和物。


    此時不免有一瞬間心慌,朝著自己左右觀望,左手邊的人已被這種灰暗又閃爍的煙霧吞噬不見。右手邊是一個青衣束冠的少年,他似乎也有些緊張,眉頭緊鎖,做出了一副蓄勢待發的姿態,盯著慢慢向他襲來的煙霧,眨眼間,煙霧滾滾而至,將他整個人從頭到尾包裹其中,不見蹤影。


    星茉深吸了一口氣,因為很快,也就剛剛好,一口飽滿的空氣入肺,迷霧如洪水洶湧而至。


    ……


    老君閣內如常,燈火輝煌處,檀香的甜味隨煙蒸騰,縈繞於眾人身側。崔玄忠如一陣旋風,驟然出現於老君閣中央的講壇上。


    汀若見此,便知道崔玄忠是剛剛開啟了十日曆練,此時返迴老君閣。心內一邊默默背誦著今日的課業,一邊又放心不下星茉,不知她是否真的能逢兇化吉。


    不過她再如何擔心,也是於事無補,因為她既不能出手幫星茉,也不能左右十日曆練這三層境界的善惡好壞。她能做的就是做自己該做的事,如常修習課業,如常修習身法,如常吃三餐,如常的生活和作息。


    暮雨栴此時此刻並不在元青觀中,他有幾天沒有迴到自己太請天的寢宮了,也是時候該迴去打理一番,畢竟這萬年空寂之處除了他也無人照料。


    說起無人照料,卻又在他不知不覺中,會被柳印細心嗬護。他從沒阻止過柳印的殷勤,因為他知道柳印喜歡這麽做,他不想去破壞她的好心情和心底裏那麽一點點用以慰藉了無生趣日子的想法。


    太清天是如常的霞光粉潤,馨香悠然。陽光的熾烈被太清天天然的靈氣過濾,隻留下溫暖和諧的光暈。


    璀璨星河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蜿蜒曲折於一座終年青翠馥鬱的浮空仙山周圍,此山名浮幽落薇坪,暮雨栴的居處。


    浮幽落薇坪外不遠,星河分支一條,氤氳而墜,形成浮空小瀑。小瀑落入浮幽落薇坪下方不遠的另一座浮空仙境,蒸騰起淡粉雲霞繚繞其上,因此處遍植上古桃樹,粉白花色終年花開不敗,故名蒻霞山,為柳印所居。


    而蒻霞山美之最美便就是這星河分支形成的小瀑,小瀑墜入蒻霞山潭,星子如鑽石散落於潭底,淺潭四周盡是粉色桃樹,花瓣布滿潭麵,粼粼波光被星子點亮,蒙上一層淡粉的水汽繚繞於潭心的亭台小榭四周,故而此潭名,緋煙潭。


    柳印閑來無事總喜歡在蒻霞山前山流連,蒻霞山中心便是柳印住處,灼華殿。灼華殿後便是蒻霞山後山,後山景致同樣耀眼,漫天桃花灑落不休,連綿起伏隱藏於同樣連綿的青玉迴廊之中。


    而此時,柳印如常坐於前山緋煙潭中的水榭之內,烹茶,她這五十年內最常做的一件事。似乎隻有這麽做,她才能覺得自己是真正的心有所屬,而不是因為終年的不可得所導致的麻木與機械性的習慣。


    一杯熱茶泡出了上好的成色,她有些慵懶的斜靠在水榭邊沿的美人靠上,略抬首便是一口潤喉而下。卻在同時看到了緋煙潭上空,一抹紅色如流光閃過,朝著上空不遠處的浮幽落薇坪而去。


    她的雙眸有清光一閃,似是終於來了精神,猛地站起身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手中捏訣,徑直從水榭中騰空而上。


    水榭靠岸的盡頭,一襲白衣麵色清冷的綏辰剛剛泄掉周身的騰雲而落,便看到柳印已然急匆匆地前往浮幽落薇坪。嘴角不免抽動一下,“真是可笑的女人。縱使是活了這麽多年,縱使是個神仙,也這般難逃情這一魔障。”


    說罷,他略皺眉,似有些自嘲的歎了口氣,也不離去,依舊是走至水榭中心,拿了一隻新茶杯給自己沏了杯茶,如同柳印一般仰首靠坐在水榭邊沿,望著上空,浮幽落薇坪的方向。


    暮雨栴剛剛禦風而落至浮幽落薇坪中心,被眾多鬆柏檀木圍繞其中的住處,珋檀慶雲宮。


    珋檀慶雲宮,黃色琉璃頂的宮殿群矗立於鬱鬱蔥蔥的浮幽落薇坪中,甚為紮眼奪目。暮雨栴甩了甩袖子上的浮雲碎屑,走過被竹叢包圍著的鵝卵石小徑,直至自己於珋檀慶雲宮的寢殿。


    珋檀慶雲宮不知何時就有了,就像浮幽落薇坪和蒻霞山,還有太清天種種的仙境,他都不知曉它們遙遠的過去。因為他不過才複生了五十年而已,知曉他往昔的人皆已逝去,餘下的也不願去同他話過去。況且,他也不想從別人的口中知曉那個曾經的自己,活在別人口中的自己。


    他隻知道他能重新活過來是因為一個人,就是柳印。


    柳印用自己五千年的心血照料,五千年不間斷的靈力滋養,讓他有機會重新迴到這個世界。更何況在柳印堅持這五千年之前,曾費盡心血飽受折磨造出了他的一顆心,他現在胸膛裏躺著的一塊靈石,他所有的本源。


    一顆名叫太極珠的靈石,原本晶瑩剔透毫無雜色,而這樣美麗純淨的珠子本不能作為他的心髒,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因為他原本的心破了,碎了,再也無法挽迴。若想複生,隻能再找到一個那樣的心。而太極珠恰恰符合了基本的條件,但可惜它卻過於純淨,以至於還不能當做他的心。


    他破掉的那顆心,也太過霸道強大,這世間怕是再無第二顆,第二顆名喚此生凝的石頭。


    此生凝,凝此生。無不可解之毒,無不可破之衰。


    而太極珠還差得很遠,遠遠不能夠承擔的起此生凝的十分之一,去承載著作為元翊靈君的生機。


    所以,是柳印,常年口服劇毒,以便割取新鮮的含有劇毒的血液,一天天一年年去浸泡豢養太極珠,也不知道她吃過多少這天上地下的毒藥,割過多少刀疤在身,流過多少的鮮血。終於喂養成了一個血紅剔透的,毒血太極珠。


    毒血太極珠能克製萬毒,雖不如此生凝,但總算是可擔得起元翊靈君的生氣。果不其然,毒血太極珠現在就在暮雨栴的胸膛裏,滋養著他周身的血脈。


    所以,柳印對於他的付出,他銘記於心,從不敢忘。


    “公子?”


    站在寢殿中央的暮雨栴感覺到一雙手猛然將自己從背後環住,十指緊扣於他的胸前。背後感覺到了略有急促溫熱的唿吸。


    他知道是柳印,他知道柳印對於他的熾烈之情,卻無論如何無法給她任何的如同她一般熾烈的迴饋。卻也是淡淡笑了,雙手輕輕握住柳印的手,將她從身後拉至身前。


    “金仙……柳印見過金仙。”柳印略有喘息,卻還是彬彬有禮,已然不見剛剛莽撞的小女兒之態。


    暮雨栴溫和笑道:“又非頭次見我,不必如此……”說著,一手攜了柳印的臂膀示意她不必多禮。


    柳印如月般的麵龐上染了蒻霞山桃花的色澤,“金仙已許久不曾迴來,不過這段時間,太清天一切井然有序,還請金仙放心。”


    暮雨栴道:“你做的很好,我所交給你的事情都很放心。此次迴來一來是看望你們,二來便是看看太清軍的狀況,這次東海之變,太清軍功勞不淺,卻也不能有所懈怠。”


    柳印點頭,“金仙所言極是,太清軍無一日不恪守軍紀,勤勉訓練。”


    “那便好……”暮雨栴說著已然落座於茶桌旁,柳印早已拿出了一旁暮雨栴常飲的茶葉,準備沏茶。


    “金仙不曾用膳吧,不如晚些來蒻霞山,後山桃林的蟠桃已熟,也該叫上鏡緣山的霞子煙和其他仙境的眾仙一同來品,才不算辜負了今年的蟠桃啊。”柳印一邊燒上熱水,一邊準備茶葉。


    暮雨栴隨手翻開了一本桌上的棋譜,這棋譜中折著一角,他記得還是他下界去五方山前一晚讀的地方。便輕輕笑道:“怕是沒有時間了,我還有一局未曾與老君手談,晚些我便過去探望他老人家。蟠桃,你們眾人自便即可。”


    柳印略有失落,“公子,就這般著急嗎?”


    暮雨栴微微點了點頭,“元清觀今日便啟了十日曆練,如今元清觀我即為監院,也是抽空離開,不好久去不歸。故而看望過老君就要下界去了。說來也是好笑,這屆的元清觀倒是來了個很是特殊的弟子,從沒聽過那個凡人能由冥君護佑,且下了東海見了龍王還能完好無損的出來的。這個丫頭倒是甚有福祉,十分有趣。”


    柳印聽他如此講,盡管有些失落,但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反駁他的決定,就隻是點頭無言,將一杯清茶遞到了他手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清仙緣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棠啾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棠啾啾並收藏太清仙緣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