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茉點頭,把手放在了千秋弘坤的掌心裏,側首看到了仍坐在地上表情痛苦的小道童,微微歎了口氣。


    他與她一同跨過了對於星茉而言不低的元清觀門檻,入眼林深氤氳,霞霧婉轉。腳下不太平整的石磚路,石頭的縫隙裏長了淺淺的青苔,訴說著元清觀絕不年輕的曆史。


    巨大的銀杏和楠木錯落有致,紅牆灰瓦的殿宇綿延山勢,節次鱗比。


    原來這扇並不宏偉的紅漆木門裏卻藏著這樣廣闊絢麗的風景,他們麵前是修葺平整的大廣場,廣場的中央是一處青石八卦經台,台上空寂無人。廣場的盡頭有爬上山間的多路石梯,在山崖和林木間縱橫開來,通向不同的殿宇。


    千秋和星茉打量著元清觀的四周,幾乎同時發現了在山腰處的一座大殿,紅牆金頂異常耀眼。


    屆時,那個被千秋甩出元清觀的小道童耷拉著腦袋起身,已關上了元清觀的大門,朝著山間近路飛奔而去。


    千秋不是沒有看到他的動作,他當然需要他跑去向元清觀主匯報,有人私闖入觀。他一向都是隻等著別人來迎他的,像今天這樣的待遇已經讓他很不滿意了。


    星茉也看到了在山間石梯上奔跑的小道童,輕笑道:“你一直都是這麽不受歡迎嗎?”


    千秋斜眼看了看星茉,不屑道:“那要等一會你才會知道,本王到底受不受歡迎。”


    星茉輕哧,嘴角帶了些笑意,卻轉頭不去看他。


    果然不出片刻,遠觀那座紅牆金頂的大殿有零星響動。一幹仙衣縹緲,淡彩流光的人從裏紛紛踏門而出,瞬間雲煙蒸騰,竟有許多人腳下生風,踏著濃密的白雲浮煙直接從上而下,落在了元清觀廣場的盡頭山腳下,就在千秋和星茉二人遠處的對麵。


    同時,山間石梯上也聚滿了身著灰白紗衣道服的人,大部分也是從那座紅牆金頂的大殿中出來,都沿著石梯向下,慢慢聚在了元清觀山門廣場。


    星茉有些吃驚,轉頭看向千秋弘坤,他卻掛著淡淡的微笑,就這麽若無其事地看著麵前越來越多的眾人。好像意料之中一樣,絲毫不為所動。


    星茉見她如此,也不好說些什麽,隻輕咳了兩下,穩穩地站在千秋身側。


    元清觀眾人為首者有四人,最中間站著的是一四十來歲的人,花白中長胡須,灰色輕紗道服,手持拂塵。他左手邊一青衣女子,鵝蛋臉龐,纖弱淡雅。緊隨著她身旁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紫紗道服女子,不苟言笑,很是肅穆。


    白須者右手身側,一男子紅色廣袖,黑色束腰上暗金刺繡,黑發利落地梳在腦後,金絲墜著三顆茶晶珠子在他發冠彎曲的弧度中輕輕搖曳。


    千秋隔著老遠就已矚目於此人之出塵,不免懷揣著好奇去打量了這個人。眉眼如藏在雲煙中的山巒一樣,淡然悠遠。身量和自己差不多,但總覺得好像比自己多出些什麽處變不驚的氣度。


    他不免有些歎服,同時覺得這個人好像在哪見過,但始終還是沒什麽印象。


    屆時,白須者眉眼含笑,率先走過來,衝著千秋微微躬了躬身。“冥君大駕,崔玄忠有失遠迎。”


    千秋略低了低眼,“可不是嘛,今日元清觀倒是好生熱鬧。崔仙尊是不是要引薦一下?”說話間已看向了崔玄忠身旁的紅衣仙士。


    千秋玄黑的衣袍和他對麵的一幹眾人十分不和諧,星茉隻默默地跟在千秋弘坤的身後,裝作安靜乖巧。


    不過此時聽千秋如是說,連她覺得他說話的態度讓人很不舒服。可似乎沒人能有外在的不滿,也沒人敢對他有什麽不滿。想到此,星茉難掩微微抬起的嘴角。


    崔玄忠夾在中間,向自己身後看了看,正要開口。卻有聲音打斷了他,“不勞崔仙尊。”說罷,竟上前一步,火紅的衣角隨風揚起。


    很是有禮地衝著千秋拱手,“元清觀監院,暮雨栴,久仰冥君盛名。”


    一陣風過,四下寂靜,星茉隻聽到了遠處竹林的沙沙聲,幾片綠葉隨風而落,她跟著千秋一起,轉頭看向說話之人。


    千秋對上他的雙眸,就像騰起水霧的秋潭,看不清,也看不透。


    隨後,崔玄忠左手側的青衣女子皺了皺眉,似有些不滿,但還是上前欠了欠身,“太清天上仙柳印,見過冥君。”


    柳印十分不滿千秋弘坤的態度,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暮雨栴太過謙遜。他竟然會如此知禮,如此執禮。竟先向千秋弘坤見禮。


    而千秋弘坤落在暮雨栴身上的眼神也令她很不舒服,因為千秋弘坤不是沒有見過五千年前的元翊靈君,不知今時今日他是否還能認得出暮雨栴。


    柳印已經說過,過去的再也不會迴來,她討厭五千年前的過去,同樣,她也不希望暮雨栴迴顧到五千年前的過去。


    崔玄忠接著道:“今日冥君來的巧了,正是元清觀監院授典的法會,所以我們眾人都在檀栴殿中,未曾能聞得冥君大駕,有失遠迎。”


    千秋弘坤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崔玄忠和暮雨栴,“原來是監院授典,這位仙友剛剛也的確是以監院自稱,原來是今日新授的監院呐,看起來果然是一表人才呢。”


    暮雨栴低眉,隻淡淡一笑。


    “冥君許久不曾來元清觀了吧?”


    淩厲的語氣,就像她的人一樣。說話的正是崔玄忠身旁著紫紗道服的女人。話中有些嘲諷千秋久不涉足凡界,更不了解現在的天界。


    千秋弘坤看向她,長眉輕挑,語氣不無不屑:“我道是誰,原來是蓮仙姑,今日倒是清閑。這元清觀到底是聲名鵲起,不僅僅邀來了太清天之上仙,連這凡世散仙都邀來共賀授典。”


    星茉心下一凜,千秋的話有深意,果然她看到了那位蓮仙姑的臉色比剛剛更加難看。難道她就是千秋所言的凡世散仙?


    崔玄忠是知曉千秋弘坤的為人,連忙擺了擺手,“冥君,蓮仙姑雖是散仙,但早在幾年前就已被元清觀邀來常駐了。對外雖隻言老朽崔玄忠為元清觀主,可元清觀諸多雜事都要勞煩蓮仙姑處理呢。”


    “哦,原來如此啊。”千秋點了點頭,毫不在意地衝著星茉一笑。


    蓮仙姑還想要說些什麽,卻被身旁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童拽住袖角,衝她搖頭,她隻得作罷,就還是那麽靜靜地站著。


    星茉看到了這一切,那個道童粉麵含春,分明是個嬌柔可愛的女孩。


    崔玄忠笑道:“檀栴殿中已剛剛擺上齋宴,冥君既然到此,便一起過去宴飲罷。”說著遙遙指向身後半山腰處的金頂大殿。


    隨之,崔玄忠頷首,“冥君,請。”說罷,做出手勢,引向廣場盡頭的山腳下。


    千秋並不接話,隻道:“難道崔仙尊就不先問問我為何來你們元清觀嗎?”


    崔玄忠心下有些不耐,卻也沒有辦法,“能令冥君親臨大駕,看來不是小事。”


    千秋抬了抬手拍在了星茉肩頭,“不是什麽大事,就想問問元清觀能否收下我的這位朋友?”


    崔玄忠便看向星茉,不過一個毫無根基修為的半大小孩。元清觀收弟子向來嚴苛,千年不變,不是資質甚佳就是其他宮觀百裏挑一舉薦而來的人。從沒接收過毫無修為的凡人入元清觀。


    崔玄忠不解,“她,似乎毫無修為。按例並不夠資格入元清觀。”


    千秋弘坤冷笑,心下道,她自然不夠格,但她是本王的人,就算不夠格,也不得說出口!


    “那崔仙尊是何意思?”


    崔玄忠似乎看到了千秋弘坤雙眼中有淡淡的火焰跳躍,但今日這局勢,他作為元清觀主,任何一句話都會被身為太清天上仙的柳印記錄並呈報。


    如若依得千秋弘坤,隨意不顧氣節地收下他所推舉之人,便是失職之罪。柳印正在當場,往小了說是他玩忽職守,往大了說便是對天界的不忠。


    那他這個以天界為領導的元清觀主還有的當嗎?


    所以,就算他崔玄忠無所謂,也要裝出不可以的樣子。故義正言辭,“冥君見諒,元清仙觀乃天下升仙之所的典範,我身為元清觀主實在身不由己,一切隻得由律令說的算。她實在是不夠資格,還請冥君另擇他處。”


    千秋本以為崔玄忠會鬆口應下,卻不曾想他竟這麽說,再看了看崔玄忠身後的柳印,便明白了。


    不無無奈地笑道:“崔仙尊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千秋弘坤,本王之所言,有得商量嗎?”


    說罷猛然抬手,一道紫光如閃電一般飛向崔玄忠。崔玄忠一驚,他是最討厭和千秋弘坤之流有交集的,這些個世家仙族,仗著家族血脈得天獨厚的高貴,從來不將得道之凡人看在眼中。千秋弘坤正如凡世中的公子紈絝,想什麽就是什麽,絲毫不顧情麵。


    還未待崔玄忠的拂塵掃出,一襲紅色袖擺如狂風一般擋在了崔玄忠麵前。


    暮雨栴如同陡然燃起的火焰,跨過崔玄忠,站在了千秋麵前。他的一隻手臂橫在空中,纖長冰冷的手指緊緊捏住了千秋弘坤剛剛擲出的沉霞斬的刀柄,刀尖朝向他身後,直指崔玄忠。


    千秋皺了皺眉,心下甚是納罕,他的出手竟這般快?他並不認為元清觀的監院會比院主崔玄忠的修為更高深。但顯然暮雨栴比崔玄忠強的多,很多。


    “冥君不過想要推薦一人拜入元清觀。何必如此大動幹戈?”暮雨栴輕輕開口,指尖旋轉,沉霞斬的刀尖轉了個九十度,指向地麵。


    “崔仙尊不過是恪守元青觀的規矩。我瞧著冥君推薦之人,資質雖弱,但筋骨強健,眉眼中透著堅韌之誌,想必也是個可造之材,崔仙尊怎就不能予冥君個方便?”說罷,暮雨栴微轉首看向身後剛剛抽出拂塵,準備擋住沉霞斬的崔玄忠。


    “既然金仙開口,冥君所薦之人便當然入得了元清觀。”崔玄忠說罷,上前接過暮雨栴手中的沉霞斬,雙手托著沉霞斬遞向了千秋弘坤。


    太清天仙階,除最高階混元大羅金仙之外,從上而下分有大羅金仙階、金仙階,金仙階下劃為九品仙階,自上而下即,上高大、玄天真、神靈至。而柳印正處於金仙階以下,九品仙階第一品,上仙。


    眼前這位紅衣之人卻竟然是個金仙品階,瞧他樣貌年輕,又不曾是舊識的太清天之人,想必是最近這些年才得道的,竟然能高居金仙果位,真當是少之又少,聞所未聞。


    千秋弘坤這才明白,元清觀的監院,原來並非普通的修行者,怪不得今日的授典法會會如此鄭重其事。


    原來自己麵前這如火焰一樣的人,竟是位金仙。想來太清天此千百年間除卻老君之外,並不曾有過金仙位以上的仙士,故而其身份之高之重相當於一界之主,絲毫不亞於他冥君的身份。但他怎會離開太清天,到元清觀中去當一個監院?


    千秋有些吃驚地接過沉霞斬,望向暮雨栴,半晌才道:“原來你就是金仙。倒顯得我失了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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