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王王妃被帶到杜英府邸。


    諸王被宣入宮中,諸王暫住府邸具備錦衣衛封鎖,不許出入。


    巡捕營營丁持曹吉祥手令,把人提出來。


    杜氏雖沒見過這般陣仗,但還是保持端莊儀態。


    年過五旬的她,內宅裏的風浪見慣了,身上培養出上位者的儀態,高貴典雅。


    進了杜英府邸,穿過花園,進入正堂。入目的全是人頭,她的至親家人,都躺在血泊裏。


    而她的老父親,渾身是血,還活著。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杜氏沒被血腥場麵嚇到,而是怒衝衝走到曹吉祥麵前。


    “原來是荊州王王妃,本督見禮。”


    曹吉祥站起來行禮,規矩不可廢,扭頭看了眼營丁,厲喝道:“還不見過王妃!”


    巡捕營營丁全都跪下行禮。


    杜氏拂了拂衣袖,盡顯王妃儀態,寒聲道:“我家郡王,雖被降爵,那也是姓朱的!豈是爾等狗奴欺辱的?”


    這話說得十分難聽。


    但曹吉祥得受著。


    他應聲道:“王妃教訓的是。”


    “荊州王乃皇族,天潢貴胄,本督乃天子家奴,自然不敢欺辱。”


    “但敢問王妃,您是荊州王府的人?還是杜英的家人呢?”


    曹吉祥問。


    “大膽!”


    杜氏厲喝:“本王妃嫁給了荊州王,難道就要和母家斷絕關係往來嗎?親生父親、嫡親兄長都不能認了嗎?哪來的規矩!”


    “王妃教訓的是。”


    曹吉祥笑嗬嗬道:“本督敢問王妃,杜英可是王妃親父?”


    “廢話!”杜氏厲喝。


    “那杜英造反,王妃可是杜英九族之一?”曹吉祥淩厲爆喝。


    杜氏臉色一變,驚異地看著老父親,又看了眼曹吉祥,士氣一軟:“可、可有證據?”


    “若無證據,本督會如此行事嗎?”


    “王妃沒看到這遍地鮮血嗎?”


    曹吉祥慢慢站起來,盯著杜氏:“請問王妃,杜英造反,你參與多深?參與多少!”


    造反?


    杜氏一怔,嚇得踉蹌幾步,驚慌失措地搖頭:“什麽造反?本王妃什麽也不知道,你個狗奴可不能汙蔑荊州王府!”


    張口一個狗奴,閉口一個狗奴。


    曹吉祥目光一陰,咱家是皇爺的奴婢,不是你荊州王府的奴婢!


    “本督說的就是,謀逆造反!”


    “王妃!”


    “是不是荊州王欲圖謀朝篡位呢?”


    曹吉祥逼近杜氏,目光陰冷:“您荊州王王妃,也不想當郡王王妃,想做母儀天下的皇後了呢?”


    “所以才鼓噪伱的親生父親,杜英,為你在京中招兵買馬,鍛造兵器,欲圖謀反呢?”


    “沒!沒有!”杜氏瘋狂搖頭。


    她怕了。


    荊州王地位尷尬。


    遼王一脈,本就招皇帝煩,不然也不會被皇帝降格為郡王。


    但荊州王在京師這段時間,閉門不出,不敢和人接觸,就擔心被皇帝抓住小辮子,徹底開革出玉碟。


    沒想到,鍋從天上來。


    “那你為何要保杜英呢?”曹吉祥逼視她,一寸一寸逼近她。


    噗通!


    杜氏維持不住大家風範,狼狽地坐倒在地上,驚恐地看著曹吉祥,語氣淩亂:“我家王爺沒造反,沒有造反!”


    “那杜英招募的私兵,是給誰用的?”曹吉祥問她。


    杜氏搖頭,表示不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卻仗著荊州王妃的身份,欺辱本督?”曹吉祥將她的話,原封奉還。


    杜氏知道自己錯了!


    張狂也要分人的,這個曾經漠北王的鐵杆,已經成為景泰朝新寵。


    曹吉祥根本就不將荊州王府放在眼裏。


    甚至,還視為眼中釘。


    “曹、曹公公……”杜氏想修補關係。


    啪!


    曹吉祥狠狠一個耳光抽在她的臉上:“你叫本督什麽?”


    身為荊州王的王妃,養尊處優。


    竟被曹吉祥,一個在他眼裏狗奴的太監,扇了一個耳光!


    一個耳光,她臉上撲的脂粉簌簌而落,臉頰高高腫起。


    但她不敢怨懟。


    更不敢生氣。


    反而,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叫了一聲:“曹大人!”


    認慫了!


    “少跟本督攀關係!”


    曹吉祥冷笑:“杜英蓄兵謀反,你作為杜英的女兒,必然也參與其中!”


    杜氏滿臉驚恐,疾聲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杜英謀反,和荊州王府有什麽關係呢?”


    “求大人一定秉公查明啊!”


    她瞬間拋棄了親生父親。


    “王妃,剛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曹吉祥怪笑:“你跟本督說,親生父親,您能不認嗎?”


    他模仿杜氏的語氣,學的惟妙惟肖。


    “不認了,不認了!”


    杜氏扇自己耳光:“是本王妃錯了,本王妃錯了!”


    杜英嗆出一口鮮血,目光悲愴。


    這就是他的好女兒。


    “賤人!”


    曹吉祥冷哼:“連親生父親都不認的賤人!”


    “本王妃是賤人,是賤人!”杜氏不停磕頭。


    “堂堂荊州王王妃,卻對一個太監,奴顏屈膝,王妃,您這是要陷本督於不義啊!”


    曹吉祥閃開身子:“您這大禮,本督可受不起!”


    杜氏渾身一僵,慌亂之中忘記了禮法。


    啪!


    曹吉祥又狠狠一個耳光抽在她的臉上:“國朝禮法,你身為荊州王王妃,難道都忘了嗎?”


    “本督雖是巡捕營營督,但也是宮中的太監!”


    “是皇爺的鷹爪走狗!”


    “本督就親自教教你禮法規矩!”


    啪!


    曹吉祥反手又一個耳光落下。


    杜氏生生受了兩個耳光,腦瓜子嗡嗡響。


    她意識到,自己真的錯了。


    就該一直端著王妃的架子,曹吉祥反而拿她沒辦法。


    因為,曹吉祥根本就沒有她的把柄。


    所以引誘她主動犯錯,把柄送上來。


    這迴好了。


    把柄雙手奉上。


    “說說吧,你們父女是如何串謀,蓄養私兵,打造軍器的?”


    “從實招來!”


    曹吉祥冷冷問:“還有誰,是你們的同謀?”


    杜氏搖頭,說不知道。


    到了這一步,她隻能先保自己了。


    婦人,根兒在夫家這邊,她的兒子是嫡長子,未來是要繼承王爵的,富貴萬年。


    “你爹知道啊!”


    曹吉祥慢慢坐在椅子上,笑嗬嗬說:“王妃,隻要你能撬開你爹的嘴。”


    “本督會如實上稟皇爺,大功加身,皇爺說不定喜悅之下,晉升你家王爺的王位。”


    “否則呀,參與謀反,是什麽罪,王妃想必是最清楚的!”


    杜英兩眼一突!


    這曹吉祥還有半分人性嗎?


    讓他的親女兒,逼供他!


    杜氏身體都在抖,這一刻才明白,她能從錦衣衛手中提出來,就是因為杜英謀逆,她是同罪。


    曹吉祥搞不定杜英,就讓她來逼供親爹。


    還誘惑她,隻要弄出口供,不但不追究她的罪,還可能讓荊州王,複爵遼王。


    她心裏生出一絲希望,等荊州王百年之後,繼承王位的是她的兒子啊。


    她膝行過來:“爹,您就說了吧!”


    杜英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啊!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啊,饒了我吧……”


    杜氏看向曹吉祥。


    曹吉祥衝她笑了:“你覺得沒有證據,本督會把時間浪費在他的身上嗎?”


    “爹,說了吧!”


    杜氏磕頭:“您不看我,看墭兒的麵子上,您就說了吧!”


    杜英嗆出一口血,還是不說話。


    “墭兒從小就跟您親近,他是要繼任王爵的人啊!”


    “您不能害他呀!”


    “您不能那麽自私,為了保住杜家,不顧王府的死活啊!”


    杜氏嚎啕大哭:“爹呀,說出來吧!女兒求求您了!”


    杜英仍一言不發。


    滿臉悲戚,仿佛在說,我真的不知道啊,要我說什麽啊?


    “您從小就偏心!”


    “不疼愛女兒!”


    “為了您的富貴,把女兒嫁去了王府!”


    “你知道,女兒在裏麵受了多少委屈,您知道嗎?您想過嗎?”


    “沒有,你隻在乎杜家的興盛,從來不在意女兒在夫家過得好壞!”


    “您的心怎麽這麽狠呢?”


    杜氏雙目泛紅,晶瑩淚珠流下:“現如今,女兒終於熬出頭了。”


    “孩兒長大了,頗有才能,女兒就等著墭兒繼任王爵,女兒好享幾天清福!過幾天好日子!”


    “可您不讓啊!”


    “您不允許啊!”


    “不讓女兒過好日子啊!”


    杜氏淚水洶湧:


    “您從小就對女兒狠心。”


    “從小就輕視女兒。”


    “老了,老了,卻要讓女兒給你陪葬!”


    “憑什麽啊!”


    杜氏擦了把眼淚,麵容兇狠,抄起一根鐵簽,抓起杜英的手,狠狠紮進指甲縫裏麵!


    杜英痛得慘叫。


    “說!”杜氏大吼。


    鐵簽紮得很深,戳到了骨頭。


    杜氏抽出來,握緊鐵柄,使勁紮杜英的手掌。


    杜英痛得往迴縮。


    但杜氏手力氣極大,使勁拽著他的指頭,瘋狂戳他的手掌,鮮血暴湧。


    動作嫻熟,輕車熟路。


    “說!”


    杜氏瘋了,瘋狂紮。


    杜英痛暈過去了。


    但杜氏還在發瘋似的紮,動作熟練,不知道在哪練的。


    親爹被紮暈了。


    她反而上頭,要直接戳死親爹。


    “你個老厭物!”


    “為什麽還活著!”


    “老而不死是為賊,你就是老賊!”


    方興立刻拉開她,杜英肚子裏有秘密,不能輕易死了。


    她把鐵簽丟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仿佛鐵簽在手,他是修羅。


    丟了鐵簽,她就是佛陀。


    啪!啪!啪!


    曹吉祥鼓掌:“精彩。”


    “王妃做事夠狠。”


    “但杜英卻遲遲不招供。”


    “本督的時間是有限的,再等下去,天就徹底黑了。”


    曹吉祥請杜氏起來:“王妃,隻要你能證明,謀逆之事都是杜英所做下的,和荊州王府沒有半分關係,本督就向皇爺說情。”


    杜氏眸光變得狠辣。


    曹吉祥嫌棄她做作,那就不裝了!


    她一把揪起親爹,把他腦袋往地上磕,把人活脫脫痛醒。


    杜英眸中悲戚。


    完全沒想到,一向端莊賢淑的女兒,怎麽變成了這樣的毒婦。


    為什麽啊?


    “我什麽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真的……”杜英說話斷斷續續的。


    “爹。”


    杜氏鬆開了他,撩了撩黏在臉上的秀發,鮮血染在臉上,更添幾分魔意:“女兒知道,從小您就疼愛二哥。”


    “當年,二哥的母親是妾。”


    “您為了她,毒死了大婦,扶她為正妻。”


    “從此,二哥也成為了嫡子。”


    “但您厭惡大哥,女兒看在眼裏,大哥也知道。”


    “這偌大的家業,大哥是沒份的,其他哥哥也都是沒份的,你都會留給二哥的。”


    “因為你最疼愛二哥,也疼愛二哥的孩子們。”


    杜氏倏地笑了,笑容如惡魔:“可在來的路上,女兒看見了二哥的人頭。”


    “來人,把我二哥的人頭,捧進來!”


    “讓我爹,再看最後一眼!”


    杜英嗚咽,似哭似笑。


    “你喜歡二哥,也最喜歡他的兒孫。”


    “曹大人,我二哥的兒孫,可還有活著的?”


    “拖進來殺,讓我爹看著!”


    杜氏徹底撕下偽善麵具,暴露本性了。


    從她進入王府的那一刻,哪來的善念,有善念的早就成了王府裏的孤魂野鬼。


    杜英搖頭,他不想看啊。


    到了這個份上了,就給我個痛快吧!不要折磨我了!


    “爹,您還記得我娘的樣子嗎?”


    杜氏慢慢站起來,抓過來一個青年,幾鐵簽紮死。


    那青年不甘心的眼神,死死盯著杜英。


    杜英想轉過頭去不看。


    那是他最喜歡的孫子啊。


    但杜氏卻按住他的腦袋,讓他看著。


    “您不記得了吧?”


    “女兒就知道,您從來沒在意過我們娘倆。”


    “我娘長相不出眾,娘家也不出眾,還是商戶出身。”


    “您納她,圖的就是她家的錢財。”


    “所以您不疼愛她。”


    “順帶著,也不疼愛我!”


    “女兒都清楚。”


    杜英想閉上眼睛,但杜氏卻抓起他的眼皮子,讓他盯著他最疼愛的孫子。


    杜氏語氣幽幽,訴說著往事。


    “當初,您想攀龍附鳳的時候,家中待字閨中的,隻有我和妹妹。”


    “若論樣貌,我趕不上妹妹。”


    “妹妹不止長得好,又是嫡女,是大婦生的,年齡又比我小,又會讀書,您從小就疼愛她。”


    “整個家中,都圍著她轉,她是家中最受疼愛的孩子。”


    “我和她隻差了一歲,但境遇,天壤之別。”


    “不管怎麽選,入王府的,也不可能是我。”


    “女兒知道,當時您已經給女兒挑了個軍戶。”


    “但是,定親之後,妹妹不幸。”


    “一次意外,被茶湯燙到了麵部,那嬌嫩的臉頰呀,被燙得全是血泡,整張臉毀了,後半生也毀了。”


    “您知道,王爺不會看上一個壞了臉的女人!”


    “但王府是不能退婚的,中樞批準的事情,不可能再變。”


    “所以您就逼女兒頂替妹妹,嫁入王府。”


    “爹,這些您都忘了嗎?”


    杜氏把杜英的腦袋搬起來,俯視著杜英的臉:“爹,您知道妹妹是怎麽被茶水燙的嗎?”


    杜英呆呆地看著女兒。


    在他心中,七女兒隨她親娘,從小信佛,最是善良,為人端莊大方,窈窕淑女,有容人之量。


    可是,他知道的女兒,和女兒口中說出來的自己,簡直是兩個人。


    女兒口中的自己,簡直是個惡魔!


    而她口中的妹妹。


    就在臉蛋被毀後,墜井自盡了。


    “孽畜!孽畜!”杜英抬起被紮爛的手掌。


    但杜氏卻抓住他的手掌。


    使勁撅!


    杜英的手指頭被掰斷,一根、兩根……


    “女兒也不想入王府啊,都是您逼的!”


    “是您逼的!”


    “憑什麽,一家的親姐妹,為什麽妹妹就能過上好日子!”


    “女兒卻要嫁給一個武夫?”


    “她從小什麽都有,哥哥姐姐寵愛她,您也疼愛她,女兒呢?隻有一間冰冷孤寂的房間,什麽都沒有!”


    “女兒什麽都沒有!”


    嘎巴!


    杜英的五根手指,全都被掰斷。


    “女兒想獲得富貴,隻有這一條路啊!”


    “沒有選擇啊!”


    “爹,從小到大,您從未愛過女兒。”


    “您能不能在您死之前,愛女兒一次?”


    杜氏語氣輕柔,帶著哀求:“說了吧,為了女兒,為了墭兒,也為了您自己,不再受這皮肉之苦,說了吧,好嗎?爹!”


    杜英不停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他拿頭撞地,整個人都快瘋了。


    對付一人最好的辦法,不是打他罵他,而是用他至親的人,折磨他。


    “接著殺!”


    “殺到他說為止!”


    杜氏比曹吉祥還要狠。


    這些人都是她的娘家人啊,是她在王府裏麵的支柱。


    可是,杜氏殺他們,竟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孽畜!孽畜!”杜英在咒罵。


    但杜氏卻扯住他的下嘴唇,使勁往下扯,生生撕開,厲吼:“說!”


    杜英快被折磨死了。


    卻還是不肯吐口。


    “那女兒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反正您心裏也從來沒有過女兒!”


    杜氏目光森然:“爹,您從來沒懷疑過妹妹是怎麽自盡的吧?”


    她衝著親爹,笑了。


    杜英一呆,旋即嚎啕大哭。


    作孽啊!


    但還是不肯說。


    曹吉祥麵露思索,杜英不要自己的家人,也不顧荊州王府死活,他在保誰呢?


    這裏麵,一定藏著更大的秘密。


    曹吉祥重新梳理一遍。


    他發現杜英,是宋虔的招供,宋虔說他將京營裏流出來的軍械,送到杜英府邸。


    抓住杜英,找到一個占地麵積極大的地下室。


    裏麵有鍛造工具,有人對著官軍射箭。


    曹吉祥就武斷推定,有人造反。


    很可能陷入一個誤區。


    範青說,這座地下室建造有些年了。


    如果是為了造反,是不是應該早就動手了?


    按照地下的規模,一年就能出產幾千把兵器,煉個幾年估計有幾萬把了。


    但還沒造反,兵器去哪了?


    可能從一開始,他們的切入點就錯了!


    這不是造反用的地下室,隻是一個地下兵工廠!


    “等一下!”


    曹吉祥讓杜氏停止動刑,問杜英:“你到底在保護誰呢?”


    “那地下室裏的生產的兵器,不是用來造反的。”


    “而是用來替換掉朝堂給京營發的武器。”


    “用劣質的武器,替換掉朝堂發給兵卒的製式武器。”


    “對嗎?”


    “那調包出來的武器,去哪了?”


    曹吉祥從這個角度思考,反而豁然開朗。


    但是,他說出來就後悔了!


    這種事一直都存在,一旦揭開,不知道砸了多少勳爵的飯碗。


    杜英眸中閃過難以置信。


    “那你為什麽不敢說話呢?”


    “你不是不知道。”


    “而是不敢說。”


    曹吉祥不是吃素的,舉一反三,看透了這件事。


    “說明,你的背後,比本督官職大,所以你害怕報複。”


    曹吉祥冷冷道:“所以你在想,熬過本督這一關,進了詔獄,就會有人救你,所以你打死也不招。”


    “若招了,你反而會被誅九族,不招,反而有一絲生存的希望。”


    杜英吐出一口血,把臉龐對著地麵。


    “看來本督說對了!”


    曹吉祥麵露驚恐,完了,把軍中的天給捅破了!


    若這個地下室生產的是劣質軍械,替換掉朝堂發放的優質軍械,那麽波及麵,會是極大極大的。


    憑他曹吉祥的腦袋,絕對扛不住。


    曹吉祥兇厲地掃視一圈:“全都殺了!”


    杜英轉過頭,哭著搖頭,像是在哀求曹吉祥。


    “營督!”方興拱手問。


    “痛快點,都殺了!”


    曹吉祥身體有點發軟,他肩膀太窄,扛不住這麽大的事啊!


    再審下去,他本人就要被廠衛審訊了,下場估計比杜英還慘。


    “我說!”


    杜英嗚咽道:“隻求大人給我杜家留一條血脈!”


    “本督不聽!”


    曹吉祥麵容猙獰:“快去殺!”


    方興不明所以,立刻執行。


    “我說,我說……”


    杜英艱難爬過來,抱住曹吉祥的大腿,斷斷續續道:“這宅子是江浙商人的,不是我的……唔!”


    “本督不聽!”


    曹吉祥捂住他的嘴,使勁磕他的腦袋:“本督不聽!”


    拚命磕。


    鮮血迸濺……


    那是天大的事!


    他扛不住!


    皇爺肯定不想節外生枝,不想揭開這般秘密!


    不想的!


    一定的!


    杜英腦殼爛了,兩眼凸起,死死瞪著曹吉祥,充滿了不解。


    之前我不說,你千方百計逼我說。


    現在我想坦白了,你在怕什麽?


    曹吉祥麵容猙獰。


    杜氏呆呆地看著狀若瘋魔的曹吉祥,驚恐的後退。


    猛地,曹吉祥看向她:“你聽到了什麽?”


    “本王妃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聽到!”杜氏不停搖頭。


    她畢竟是藩王的正妃。


    當曹吉祥分析透徹之後,她就知道,這件事捅破天了。


    杜英死也不說,說明背後的人比曹吉祥官位高太多了,他寧願死,也不敢說出來。


    因為他說出來,他十死無生;


    他不說,反而有一線生機。


    結果,曹吉祥愛動腦子,把事情真相給看破了。


    “大人放心,本王妃死也不會露出去一個字的!”


    杜氏麵色發白,撲的脂粉全都被汗水浸透,露出又黑又黃的麵孔。


    難怪荊州王不喜歡她呢,皮膚暗沉,人也善妒,身材還走樣了,誰會喜歡這樣的婦人?


    曹吉祥鬆開了杜英。


    杜英不停翻白眼,眼看就不行了。


    “隻有死人,才能不會泄密!”


    歘!


    曹吉祥抽出腰刀,一刀劈在杜氏的腦門上,鮮血迸濺。


    杜氏吃痛之後,並沒死,掙紮著往門外跑。


    曹吉祥衝上去,一攮,對穿。


    杜氏嘔出一口鮮血,迴頭看向曹吉祥:“你擅殺王妃,朝堂不會放過你的!”


    她沒想到,自己會是這個下場?


    本以為王妃的身份,是護身符呢,當真相戳破後,反而成了催命符。


    換了宅子,但她還是下意識看了眼水井的方向。


    “反賊之女,本督可殺得!”


    曹吉祥抹了把臉上的血:“要怪就怪你父親,杜英吧。”


    杜氏抓著門的手,慢慢垂下。


    她的父親杜英,親眼看到她死去,竟倏地咧嘴笑了一下,大快人心啊。


    但是,他的眼睛逐漸變得無神。


    鬆開刀。


    曹吉祥吐出一口濁氣:“方興,把現場處理一下。”


    他頭也不迴的出了正堂。


    看著黑沉沉的天空,他心情憋悶。


    “營督,為什麽要殺人滅口?”


    湯賢小聲問:“若聖上追查起來,此事不好交代呀。”


    “交代什麽?”


    曹吉祥怒視他一眼:“長沒長腦子!現在是什麽關頭,皇爺願意節外生枝嗎?能查嗎?”


    他這般果決,就是斷定皇帝不會揭開蓋子的。


    反而,揭開蓋子的人,一定會受到懲處。


    “可、可也要拿到口供再……”湯賢不明白。


    “蠢貨,閉嘴!”


    曹吉祥驚恐道:“口供什麽的重要嗎?隻要查,是誰做的,很難查嗎?”


    “真拿到了口供,反而是大禍害!”


    “那口供,是催命符!”


    “他不死,後麵的人是不會安心的。”


    “不然,見不到明天太陽的人,是你,是本督!”


    “蠢貨,明白了嗎?”


    曹吉祥深唿吸,恢複冷峻。


    湯賢似懂非懂。


    曹吉祥吩咐道:“把事情做絕,都殺光,出了府咱們繼續查。”


    還查?


    湯賢更懵了。


    “蠢貨!”


    “要是不查,他後麵的人,就會以為咱們拿到了口供!”


    “動動你的狗腦子!”


    曹吉祥急聲道:“你想沒想過,皇爺派出宮,有多少人?”


    “有多少是勳臣?”


    “又有多少勳臣是皇爺的心腹!”


    “你說說,在皇爺心裏,咱們重要,還是勳臣重要?”


    “蠢貨!”


    “隻要咱們不查了,就會有人殺了咱們。”


    “連皇爺,都不會為咱們伸張正義的!”


    曹吉祥腸子都悔青了:“本督就不該蹚這渾水。”


    “處置商賈多爽啊,想殺就殺,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拿捏?”


    “這朝堂上的人,每個人都有八百個心眼子!”


    “咱們鬥不過的!”


    “唉,歸根結底,咱們是漠北王的人,不是皇爺的鐵杆,現在為皇爺賣命,靠的是皇爺的憐憫。”


    “一旦有人在皇爺麵前,給咱們上眼藥,誰都別想活!”


    曹吉祥直接抽自己兩個耳光:“本督真他娘的蠢!”


    湯賢有點明白了。


    調包軍械,真正的幕後大老板,就在朝堂上。


    曹吉祥開罪不起的人物。


    甚至,連皇帝都不敢輕易揭開蓋子。


    “營督,那個宋虔要不要……”湯賢問。


    曹吉祥瞥了他一眼:“殺了!”


    “標下遵令!”湯賢讓人去殺了宋虔。


    宋虔是杜英案的源頭,杜英都死了,宋虔留著有什麽用?


    “營督,接下來怎麽辦?”湯賢問。


    “接著查!”


    曹吉祥不想理這蠢貨,和他弟弟湯序比起來,湯賢實在爛泥扶不上牆。


    “標下遵令!”


    湯賢卻不動彈。


    曹吉祥直接踹他一腳:“查和杜英有關係的一切人!”


    這還用教?


    演戲都不會,當什麽官!


    在地下室。


    陳韶把衣服脫了,露出健壯的身軀,渾身布滿汗珠,實在太熱了,他讓兵卒取了幾次水。


    “範青說得沒錯,地下室裏沒有茅廁。”他解手後,說。


    說明,這些人不在地下室裏長待。


    因為地下室不通風,建茅廁的話容易滋生細菌,容易得傳染病。


    這夥人明白醫理,規避瘟疫。


    說明這地下室存在很久了。


    “總兵大人,標下數過了,共有十四間鍛造室。”梁健過來稟報。


    梁健是梁瑄的次子。


    跟隨陳韶一段時間了。


    “標下粗略估算,這個地下室一天就能製成一百多口刀。”


    陳韶一驚:“這麽多?”


    製刀造劍也就罷了。


    還製造弓弩、鎧甲,這問題就大了。


    “迴大人,標下在一間鍛造室的風箱裏,找到了這個。”梁健拿出來沒被燒燼的半片紙。


    陳韶招收,讓火把遞過來。


    他借著火光看,這是一張鎧甲的圖紙。


    轉瞬,他臉色大變:“這不是兵仗局裏的圖紙嗎?”


    “你在哪發現的?”


    梁健躬身道:“迴大人,在第八號鍛造室裏發現的,標下將所有鍛造室,從南到北依次編號。”


    這圖紙生產的是製式裝備。


    隻有軍中,才會生產製式裝備的。


    “還有什麽發現?”陳韶問。


    梁健搖頭:“這夥人動作幹淨利落,咱們在攻入地下室的時候,都被打掃過了。除了這張剩下一角的圖紙外,標下什麽都沒發現。”


    “隻是……”他沉吟。


    “隻是什麽?直說!”陳韶盯著半角圖紙分析。


    肯定不是現在裝備的鎧甲。


    上個月換裝的鎧甲,是兵仗局新推出的棉甲。


    這鎧甲像是永樂朝的製式呢?


    但他好像在哪看見過?


    “隻是標下的推測,那些零散在地上的刀劍,像是我軍裝備的製式武器呢?”梁健迴稟。


    經他這一提醒。


    陳韶立刻想到了,他兄長陳塤就穿過圖上的鎧甲。


    這是明軍製式鎧甲圖紙!


    “不對呀,要是私軍的話,沒必要按照朝堂製式生產。”


    陳韶皺眉:“製式裝備,繁瑣、不易使用。”


    “生產的目的,是為了防範軍械貪腐。”


    “私兵沒必要生產製式裝備啊。”


    “不對勁!”


    陳韶喃喃自語。


    梁健小聲道:“大人,您說這工坊是不是專門生產製式裝備啊?”


    “什麽意思?”陳韶抬眸。


    梁健有點不敢說,他叔父是梁珤,極得皇帝看重。


    父親梁瑄,叔父梁瓚,都去了漢州都司。


    整個梁家蒸蒸日上,他擔心這番話,讓梁家失去皇帝的恩寵。


    “此地沒有外人,直說。”陳韶道。


    “大人,您與標下家中,俱是勳爵世家,該知道,每年朝堂更換的裝備,都未必夠數……”


    梁健沒敢說透。


    陳韶卻明白了:“你是說軍備調包?”


    梁健垂頭不語。


    陳韶卻臉色一變,萬一真是軍械調包,那就是大水衝垮龍王廟了。


    他家也參與了!


    整個勳爵世家,全都在裏麵占股的!


    甚至,朝堂上的武官,都分到一份,邊將也有份,宮中的太監也分潤到了好處。


    這是個潑天的案子啊!


    他陳韶揭開,就是自絕於勳臣。


    咕嚕!


    他艱難吞了口吐沫:“你真是這麽認為的?”


    “標下不敢欺瞞大人!”梁健也冷汗涔涔,之前沒往這方麵想。


    現在想到這裏,頓時不寒而栗。


    “大人!”梁健吞了吞吐沫。


    “撤,撤出去!”


    陳韶不敢查了。


    梁健卻小聲道:“大人,事情已經鬧開了,若虎頭蛇尾,陛下那裏如何交代?”


    是啊!


    內帑沒收錢啊!


    皇帝不知道啊!


    作為皇帝的鐵杆心腹,若不稟報皇帝,就是對皇帝的背叛。


    可要是稟告,他就自絕於勳臣!


    陳韶心亂如麻。


    偷瞄了眼梁健。


    如果他敢不稟報,梁健會不會捅他一刀?


    “梁健,你在這裏守著,本官夤夜入宮,稟明陛下,再行決斷!”陳韶不敢隱瞞。


    範青還在追查。


    正如他所料,京師中的糞工,忽然間人間蒸發了。


    “本指揮使的追查方向沒錯!”


    範青沒辦法打開城門。


    他又返迴地下室,從地下室裏尋找出口,從出口上去追查。


    結果,卻被梁健擋住了。


    “為什麽?”範青不解。


    “範大人,此案事關重大,總兵大人已經入宮請示陛下了,請大人耐心等待。”梁健對範青印象不錯。


    範青皺眉:“那夥賊人,極有可能已經逃離京畿了。”


    “請大人稍等片刻。”梁健道。


    “梁大人,借一步說話。”


    範青和梁健進入一間鍛造室。


    “究竟發生了何事?”


    範青急聲問:“梁大人,本官的調查方向是正確的,京中的糞工消失了很多。”


    “隻要咱們連夜出城去追,那夥賊人必然落網。”


    梁健苦笑,落網才是大麻煩。


    “範大人,你聽標下一句勸,此案事關重大,不要查了!”梁健勸他。


    範青不是傻愣子,反而是極聰明的人。


    梁健是梁珤的堂侄。


    陳韶,那是皇帝的心腹。


    連他們都不敢查,足見此案牽涉之大。


    “梁大人,這地方和京營有關係吧?”範青一直在琢磨,若這夥人若是私兵造反,為什麽建造很多年了,一直沒有造反呢?


    梁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點頭。


    範青眼睛一亮。


    他分析得正確。


    此刻。


    奉天門,門下,朱祁鈺會見陳韶。


    他已經收到了曹吉祥的稟報。


    曹吉祥可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和依仗。


    所以將所調查的一切,包括猜測,全都寫成奏章,急報送入宮中。


    “軍械調包,你知道嗎?”朱祁鈺盯著他。


    陳韶是遂安伯,他兄長陳塤土木堡殞命,陳塤無子,就由其弟陳韶襲爵。


    準確地講,李瑾、陳韶、沈淮三將,都是宋偉舉薦的。


    他們算西寧侯一脈。


    陳韶渾身一抖,不敢說假話:“微臣知道!”


    朱祁鈺撐開眼眸:“為何不報?”


    “陛下,此事乃約定俗成,各家都收到了錢,收錢就是同贓,微臣不敢稟明陛下,微臣有罪!”


    陳韶不敢說些大道理,直接說實話。


    不想斷了財路。


    也不想斷了和勳臣的關係。


    朱祁鈺冷哼一聲:“這生意誰在主持?”


    陳韶鬆了口氣,這番迴答算過關了。


    他清楚皇帝,隻要說實話,皇帝就不會怪罪。


    “原來是王驥。”


    陳韶老實迴稟:“現在是誰,微臣不知道!”


    “不知道?”


    陳韶磕頭:“微臣真的不知道,因為從正月奪門之後,微臣就再也沒收到過這筆錢。”


    就是說,景泰八年之後,再也沒收到這筆錢。


    “沒收過?”朱祁鈺問。


    “微臣有爵位擔保,絕不敢欺瞞陛下!”陳韶磕頭。


    “就沒催過?”


    朱祁鈺問。


    陳韶苦笑:“微臣家裏隻是小股,微臣又親自領兵,不敢吸兵血了,微臣想著,不給也就算了。”


    見朱祁鈺遲遲不說話。


    陳韶咬牙道:“陛下,微臣是這樣分析的。”


    “說來聽聽。”


    “您將軍器局、兵仗局封閉管理,導致軍械皆從兩局出來。”


    “軍中又進行新的改革,改團為軍。”


    “您嚴厲打擊喝兵血、缺額、以老弱替代青壯等行為,導致軍中風氣大變。”


    “所以這貨潛藏勢力,沒法在軍中獲利,所以才沒給微臣家送上一份。”


    陳韶這是變相吹捧皇帝呢。


    但這是扯淡。


    管得再嚴,隻要有利益牽扯,就會屢禁不止。


    “那你怎麽解釋正在打造的兵器呢?”


    朱祁鈺嗤笑兩聲。


    “聖明天子在朝,魑魅魍魎,自然無從遁形。”陳韶撿好聽的說,他提心吊膽,真怕皇帝不再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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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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