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抿著唇笑,轉過頭來問冷南弦:“師父,那被硫磺熏過的藥材是什麽樣子的?怎麽鑒別?”


    千舟不假思索地搶先道:“鑒別藥材,大多通過捏聞看嚐四種鑒定方法。尋常藥材經過晾曬,顏色大多暗沉,而硫磺熏蒸過以後,便會色澤豔麗,光鮮,就像百合黨參等,色澤潔白如雪,不摻雜任何雜質,便是加工過的。


    其次硫磺熏蒸後的藥材通常會有一股較刺鼻的酸味,通過聞或者嚐都可以辨別出來。還有,熏蒸後的藥材要比未熏蒸的藥材重,有經驗的大夫拿在手裏,不用仔細辨別,就能感受到其中重量的差別。你剛剛入門,怕是一時半會兒還不能一眼區分出來。”


    安生低低地“嗯”了一聲:“原來竟然有這麽多的門道。”


    冷南弦放下手中筷子,淡然問道:“你問這些做什麽?”


    安生略一猶豫,咬著筷子如實道:“我一會兒迴城的時候,想去和記藥鋪看看。”


    “你想管這閑事?”


    安生點點頭:“我不能明明知道他們為了謀取私利害人而袖手旁觀,讓越來越多的人受此毒害。”


    旁人或許不知,但是冷南弦自然是知道安生的心結所在,淡然道:“一會兒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師父,”千舟有些猶豫:“您是知道的,許多藥鋪為了藥材賣相好看,或者為了防蟲,多少都會用硫磺熏蒸藥材,咱管得過來麽?”


    “若是管不過來,就教給大家如何辨別,總不能讓大家繼續上當。”安生不假思索地道。


    “那樣會得罪了這京城裏所有的藥鋪。”千舟擔憂道。


    冷南弦微蹙了眉頭:“少量的硫磺添加無足輕重,對人體造不成多大的傷害。但是這和記藥鋪裏的藥一劑就可以令患者有這樣明顯的反應,可見究竟有多麽厲害。若是不及時製止,他們會變本加厲,總有一天鬧騰出人命來,我們這也是為了他好。”


    馮嫂讚同地點頭:“公子說得對,一會兒婦人跟你們一同去。若是他們不知悔改,爭執起來,婦人直接要他們好看。”


    冷南弦搖搖頭:“不必,我們隻是去勸誡而已,又不是刻意尋釁。”


    馮嫂便隻能作罷。


    當下兩人用完晚膳,便上了冷伯的馬車徑直進城,直奔和記藥鋪。


    和記藥鋪,剛開張不久,新頭麵,新招牌,旁邊一副鎏金對聯:“但願世間人無病,寧可架上藥生塵”,掌櫃夥計笑臉相待,和氣生財。


    藥鋪一側,有坐堂大夫坐診,負責診病開方子。身後掛著一副藥王孫思邈手握虎撐的畫像,一隻斑斕猛虎乖順地臥在他的腳下。畫像前麵,設有香案,鮮果供奉。這都是藥鋪裏的規矩,沒有什麽兩樣。


    冷南弦帶著安生進了藥鋪,望了那畫像一眼,將手中提前開好的方子遞給夥計,夥計接在手裏,自然不疑有他,麻利地一溜鋪展開麻紙,轉身從櫃台後麵的藥櫃裏取藥。


    冷南弦拿起一味黨參,遞給安生看:“黨參你是常見的,看看跟咱們的有什麽不同?”


    安生接在手裏,不用仔細辨別,立即就明顯地看出了色澤的不同之處。按照千舟教授給自己的辨認方法,放在鼻端輕嗅,果真是有刺鼻的酸味,十分明顯。


    “這就是用硫磺熏過的!”安生斬釘截鐵地道。


    冷南弦頷首:“不錯,這種硫磺熏過的藥材最初的時候的確色澤好看,但是放置一段時間之後,就會變得焦黃,仍舊是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


    那夥計見二人拿著藥材議論指點,不似尋常顧客,就有些狐疑,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向著一旁的掌櫃暗中使了一個眼色。


    掌櫃乃是一個三十開外的中年漢子,身材瘦小幹癟,留著八字胡,一言不發地站在二人身後,聽二人旁若無人地議論,就是一聲冷笑。


    “您二位這是買藥來了,還是給我們砸場子來了?”


    安生一驚,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穿戴,即便不是掌櫃,應當也是藥鋪裏麵的管事。


    “你是這和記藥鋪的賈掌櫃?”


    掌櫃的皮笑肉不笑:“正是。”


    安生手裏拿著一片百合,遞給掌櫃看:“掌櫃的,你這藥材硫磺熏得太多了,這樣會讓藥效適得其反的。”


    賈六一聲冷笑:“這硫磺薰藥,原本就是行裏不可外揚的規矩,看你們二人的談吐,應當也是咱杏林中人。非要跑到我的藥鋪裏吹毛求疵,尋釁鬧事,是何居心?”


    賈六對於此事供認不諱,而且理直氣壯,絲毫沒有一點的氣短。


    冷南弦淡然道:“百合原本就是清燥潤肺的藥材,而被硫磺熏蒸之後,藥效明顯就是適得其反。再加上病人原本就體弱,稍有差錯,病情將加重,這些道理,掌櫃的應該都懂。”


    “少在這裏危言聳聽!”賈六一臉蠻橫,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冷南弦的話:“莫說是藥材,這大街之上,酒肆茶樓,為了個好皮相,用硫磺熏蒸包子饅頭的多了去了,怎麽也沒見吃出人命來。你們兩人純粹就是前來找茬的是吧?”


    “沒有人找上門來,並不代表沒有。或許隻是他們不通藥理,被蒙在鼓裏而已。”安生立即反唇相譏。


    “吆,小姑娘家嘴巴厲害的。他們吃出人命來,都不敢來找,那是他們聰明。怎麽你就偏生要強出頭?也不在外麵打聽打聽,這店鋪是誰的。”


    “是誰的都不應當為了謀取私利,草菅人命!你這是在為咱們杏林抹黑!”安生毫不客氣地反駁。


    “果然是同行前來砸攤子的,那六爺我可就不客氣了。”


    賈六一扭頭吩咐道:“去將小爺的人叫過來,告訴他們有人來藥鋪蓄意搗亂,請他們過來主持個公道。”


    小夥計應聲,立即拐過櫃台,一溜煙地出去了。


    賈六一聲冷笑:“識相一點,麻利地滾蛋,免得受皮肉之苦。”


    冷南弦抬臉看一眼藥鋪懸掛的畫像,淡然道:“既然你們懸掛了我祖師爺的畫像做生意,那麽我就要管。”


    “嘁!”掌櫃嗤之以鼻:“好大的口氣,你家祖師爺?這藥王乃是咱們杏林裏的祖宗,還能跟你沾親帶故不成?”


    冷南弦並不言語,隻是一抬手,高舉過頂,做了一個搖鈴的手勢。


    賈六莫名其妙,一旁坐堂的大夫一直在看熱鬧,可瞧出了端倪,起身上前拽過賈六,低頭一陣交頭接耳。


    冷南弦的這個手勢可是有說道,他是在做江湖郎中走街串巷搖鈴的動作。這鈴,就是虎撐子,搖起來有講究。


    若是放在胸前位置搖動,表示是醫術一般的郎中,也就是看個頭疼腦熱,賣點尋常草藥。與肩齊平搖動,則表示醫術較高,可以醫治疑難雜症。可是若舉過頭頂搖動,那可就不得了了。


    尋常沒人敢這樣晃,一是自謙,二來呢,這樣容易招惹地盤上別的郎中嫉恨。除非是招搖撞騙,夜郎自大的,或者,手裏真的有一把刷子的。


    尤其是藥鋪裏,供奉著祖師爺牌位的地方,遊方郎中從跟前過,都要放下虎撐,悄沒聲地過去,否則那就是敢對祖師爺不敬。


    這個年輕人,這樣張狂,竟然敢在藥鋪裏,祖師爺畫像跟前,做出這樣的動作,掌櫃的不明白,這坐堂大夫心裏犯嘀咕。


    此人要麽就是招搖撞騙的騙子,要麽,就是藥王的傳人!隻有藥王的嫡傳弟子才敢托祖宗榮耀,將虎撐舉過頭頂。


    這般一說,賈六頓時就樂了,嚇唬誰呢?擺明就是個騙子。


    他衝著冷南弦就是呲牙一樂:“敢在藥王跟前這樣無法無天,連個規矩也沒有,以後你就甭想在這京城裏立足!”


    冷南弦不過是淡然一笑,不做爭辯。


    這時候,夥計已經帶著兩個人進了藥鋪,一指冷南弦與安生:“就是他們兩個人。”


    兩個大漢晃著膀子自門外進來,伸手衝著門上招牌一指:“咱關小爺罩著的鋪子也有人敢滋事?走,咱們外頭說話,別磕壞了東西,還要讓你們破費。”


    這話裏的意思,擺明就是要讓兩人出去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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