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很少坐這麽久的船,雖然內陸河風浪平靜,此船又十分平穩,蔣婓仍覺得有些不大舒服。


    白日裏因要見人不過強撐著罷了,這會兒洗漱了歇在床上,麵色便顯出幾分蒼白來,婢女樂水要去熬藥,卻被她攔了,“無事,我去外麵走一走許就好了。”


    “那怎麽行,夜裏寒涼,您身子弱,迴頭著了風豈不是更難受?”


    蔣婓聞言,頓時變了臉色,有些怒道:“多披件衣裳也就得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數。”


    她雖柔弱,但向來個性要強,樂水最是知曉自家姑娘的脾性,因而不敢再勸,想要悄悄跟在後頭伺候,卻被蔣婓瞧見,打發了迴去。


    出了房間往外走,蔣婓倚在欄杆上難免有些顧影自憐,抬頭一顆顆數天上璀璨的星子,卻瞧見頂層有微弱的燭火透出來。


    她隱約有些緊張,提裙而上,但見裏頭隻有一人,身上暗銀色繡雲紋織錦服半敞著,露出精瘦有力的胸膛來,腰間懸了一塊刻有舞爪螭龍的玉佩,在燭火下映照的玉身忽明忽暗,唯有龍形依然栩栩如生,龍頭昂揚,腳踏高山,宛如衝天之勢。


    顧諶手中握了金漆獸麵杯,光滑鋥亮的杯壁上映出門外女子小心翼翼的身影,他仰脖一飲而盡,沉聲道:“進來。”


    聲音裏透出男子毫不掩飾的霸道。


    蔣婓心中一跳,死死攥著手中的帕子,蓮步輕移,曲膝行禮,“王爺恕罪,小女無意打擾王爺雅興。”


    女子音色嬌柔,身上穿了月牙翠紗的羅裙,單薄的肩上披著雲絲披風,青絲散落身後,在幽暗的月色裏越發顯得楚楚動人,不堪調弄。


    顧諶笑起來,漆黑如墨的眸子裏仿佛有一團深淺的火苗,明明滅滅,“過來。”


    蔣婓依言上前,他長臂一伸,大掌便落在她下頜上,拇指細細摩挲了兩下,驚地蔣婓花容失色,正待掙紮,他卻又忽地放開了手。


    人便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王爺……”她聲音嬌嬌的,眸子裏含了淚,似乎有千萬般的委屈要訴。


    帶雨梨花,千嬌百柔。


    顧諶站起來,走到她跟前,男子高大的身子投落下一片暗影,將她完完全全罩在其中。


    仰麵去看,他麵容未免有些冷峻,叫人心中的忐忑悸動漸次沉下去,化為冰涼的寒意。


    三皇子,應是極風流俊逸的。


    蔣婓貝齒輕咬下唇,握著帕子的手擦在地麵上,隱約生疼,“王爺何至如此?小女不過夜裏睡不著隨意走走,並不知曉王爺在此,我……”


    說著,一行清淚順著海棠花般嬌柔的麵龐落下,不知是羞的還是悲憤,麵容已粉紅了,“王爺若是怪罪直說便是,何故如此戲弄人家。”


    顧諶居高臨下,玩弄著她話中的委屈,片刻輕輕笑了一聲,“本王還在想,如此美景怎能自賞,你來的倒正是時候,不若陪本王一道坐坐。”


    他伸出手,稍一用力便將女子纖細的身子帶入懷中。


    火熱,堅硬。


    蔣斐心中“怦怦”亂跳,兩頰通紅一片,隻覺得周身都是男子叫人窒息的味道,手腳發軟,便是想要掙紮也沒了氣力。


    以至他已放開了,她還飄飄然如在雲端,腳下仿佛踩不到實地。


    直到門外響起婢女的聲音,她方才找迴了自己的手腳,“多謝、多謝王爺。”


    婢女端了酒水進來,見怪不怪地看一眼大喇喇坐在椅子上的主子,又看一眼整個人幾乎化作一灘水軟綿的蔣斐,手上動作未有絲毫滯澀,穩穩往杯中斟滿了酒,問道:“蔣姑娘,夜裏風寒容易入體,要不要吃杯酒驅驅寒?”


    蔣斐抬眸半望了顧諶,柔聲笑道:“不用了,夜已深,不好繼續打擾王爺興致,小女告辭。王爺忙累了一天,也該早些休息才好。”


    言罷行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這個倒識趣。”婢女看著屋子裏僅有的一隻酒杯正被顧諶拿了,不滿地道,“如今皇上皇後正張羅著到處給您相看正妃,殿下好歹也該收斂些,是還嫌長豐那些貴女不夠鬧心嗎?”


    顧諶喝酒的動作一頓,瞥她一眼,好整以暇道:“你倒管到本王頭上了,有什麽事,說罷!”


    “慶王請兵剿匪的折子已經在路上了,您看要不要……”


    “人都撤出來了嗎?”


    “晏懷前幾日已經在著手安排了。另外也發現了譚奎的蹤跡,但除了咱們之外,還有人在跟著他,不,或者說……”或者說,是那人提前等在了譚奎的落腳之處。


    “查清楚了嗎?”


    婢女猶豫一瞬,“查清楚了,是……端寧郡主的人。”


    果然。


    隻怕等她洗白了那三十萬兩,就該給朝廷報信了。


    至於給誰報信嘛……


    顧諶摸了摸下頜,她口口聲聲要給的報答,自己隻當提前收到了。


    他緩聲道:“慶王府那邊的事情布置下去吧。至於譚奎,暫時不要動,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位皇兄皇弟不安分。”


    “是。東宮那邊來了消息,皇上又病的重了,著湯大人盡快準備實行分封令,但太子認為如今時機還未到,貿然行動,恐怕朝野動蕩難安……”


    “知道了。”顧諶皺眉,想到自家皇兄那溫潤的性子,全然沒有他們父皇的殺伐淩厲,恐怕已經試著勸過了,也知成效不大,“這件事我會處理。你已經多年不曾見過你哥哥了吧?過些時日你們兄妹便能相見了。”


    婢女麵上一喜,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獨留下他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不知為何卻想到女子那沉靜恭謹又寡言的模樣。


    哼,人前笑顏如花純真良善,不過裝模作樣罷了!


    為了三十萬兩銀子,她倒是舍得下血本,不惜以身犯險,膽子大的很嘛。


    他倒十分好奇,一個閨閣女子,私下吞了自己父親給她上下打點的賄金,要做何用。


    至於蔣斐,一絲一毫的波瀾也未在顧諶心頭留下痕跡了。


    ————————


    “郡主。”文曦越過外間睡熟的檀香,進得裏間迴稟道,“表姑娘去見襄王了。”


    方璿淡淡“嗯”了一聲,她接著道:“襄王身邊的那個婢女一直守在外麵,屬下不敢貿然探聽,不過表姑娘很快就出來了,未有不妥。”


    “文曦,你們姐妹二人為何會留在我身邊?”


    文曦一凜,“自然是護衛郡主周全。”


    “那你難道就沒有別的話要說?”


    她目光清澈,並無半分不悅,文曦掂量了片刻,終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屬下不明白,郡主為何要以身犯險,又為何故意露出破綻引人懷疑。”


    “還有為何會瞞下那三十萬兩對不對?”


    “屬下不敢。”


    方璿看著麵前半低著臉的女子,眼前閃過那些交錯的畫麵,冰冷的牢房,血色的鴆酒……忍不住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是一片清明。


    “自然,是要讓人懷疑啊!”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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