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府城門外,有處修建了已有百年的十裏亭。


    天色猶暗,一路行來一個行人也無,直到了此處,晏懷等人漸漸勒馬停了下來。


    “晏大哥,怎麽了?”秦贛策馬上前,問道。


    路上他幾次想要與他們說話,打探消息,隻是這些人俱都沉默寡言,並不搭腔,最後還是郡主私下吩咐,不要他再多做試探。


    雖仍有些不放心他們的身份,但郡主肯定是不會錯的。


    “秦侍衛,我家大人早已在亭中等候多時,想與郡主一敘。”晏懷翻身下馬,朗聲道,“秦侍衛不必擔心,我等並無惡意,還請通報郡主一聲。”


    “你家大人是?”秦贛抬頭去望,亭中隻背對著他坐了一人,身姿頎長,背影端直,確實不像惡人,但不免有些疑慮,麵上便顯了猶豫來。


    “哈哈。”晏懷笑了一聲,“小哥盡管去通報郡主便是。”


    “不必了。”方璿不知何時已下了馬車,身後跟著檀香文夏,款款走過來,“我自是信得過晏大哥的為人,你們不用跟著了。”


    說罷,提裙緩緩往十裏亭而去。


    秦贛正要阻止,卻見檀香文夏均未曾跟上,不由問道:“怎麽了?”


    話是問文夏的。


    文夏不答,檀香便道:“郡主說,晏大哥救了咱們,必定是好人,不會害咱們的,所以不讓我們跟著。”


    秦贛一愣,看向文夏,但見她點了點頭。


    “嗬嗬,秦侍衛,你家郡主倒十分有趣。”


    晏懷不知何時已經走過來,銳利的目光直直看著方璿,說了一句。


    哪裏有趣?秦贛正要問,卻聽檀香道:“是啊,郡主自小便心善,不管對誰都十分關懷愛護的,脾氣也好。”


    “是嗎?”晏懷大掌撫了撫胡須,雙眸眯了眯。


    “嗯!”檀香看著已然走進亭子的方璿,重重地點頭,“好人有好報,晏大哥是好人,郡主也是好人,當然不會有事。”


    “哈哈哈哈!這位小姑娘也有趣的很,哈哈哈哈!”


    中南之地水係發達,南淮河橫貫府城,自來是南運北送的繁華之地,內河碼頭尤其喧囂,相形之下這官道便顯得冷清許多。


    因慶王妃的妹妹便嫁作中南知府蔣都為妻,方璿自幼常與王妃來此地,對中南府是十分熟悉的,卻還是頭一迴進這十裏亭中。


    許是時日長久,亭柱上的紅漆經年累月的承風受雨已經剝落,斑斑塊塊的顯得有些滄桑,裏頭倒還拾掇的幹淨,稱了眼前人的閑適淡雅,竟十分相得。


    “多謝公子相救之恩。”


    “郡主說笑了,救你的,不正是郡主自己嗎?”蕭程並未轉過身來,方璿卻似乎看到他輕輕揚起的眉梢,帶了分試探,嗓音清冷淡漠。


    卻不知是否人如其聲。


    方璿這般想著,腳下步子不慢,人已經轉到他眼前,麵上揚起一抹笑來,笑顏明媚,眸光燦燦,略有些稚真地仰頭看著他,清聲道:“那也要多謝公子呀!”


    說罷自顧自坐了下來,正對了他眼前,雙手支肘撐了下頜,“公子仗義出手,小女感激不盡。”


    蕭程一怔,不防她如此坦率便認了,倒有些意外,眼前直懟懟便是女子一張小臉兒。


    約莫妙齡十四五,麵容清麗純澈,鮮眉亮眼,明姿佚貌,穿了一身翠色水霧銀絲滾邊裙,腰中係著一尺寬五彩絲鸞帶,外邊披著一件素緞銀白披風,上頭繡了朵朵牡丹花,一頭烏發堆雲盛雪,鬢上兩朵清麗麗含苞玉蘭簪。


    早已不是此前受到驚嚇形容淩亂的模樣了。


    他笑起來,直好似一泓淨水漾出細微的波紋,輕輕淺淺淡淡,又如白雪初融,冷清疏遠裏自有一份恬然,“郡主倒有趣,是我失禮了。”


    “是我擾了公子雅興,合該賠禮道歉才對。”


    “聽說郡主要贈送謝禮?”


    “公子如此品行高潔之人,自然不會受之,是小女莽撞了。”


    “那郡主打算如何報答?”


    “公子真會說笑,小女此次去長豐乃是為太後賀壽,所攜銀兩俱被惡徒劫走,唯有貢品尚存,您看……”


    “那真是可惜了。”蕭程不知為何笑的越發開懷,“既如此,便算了,隻當我白忙一場。”


    “不過,我倒是另有報答。”方璿眨眨眼,往他身前湊了湊。


    鼻尖有暖香暗幽。


    “洗耳恭聽。”晏懷倒想聽聽她能說出什麽來,側了身,溫溫望著她。


    方璿卻豎起右手食指,左右擺了幾下,“在此之前,難道公子就不好奇嗎?”


    “自然好奇。”


    可瞧他麵上卻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奇模樣,方璿不滿,“我可沒看出來。”


    “哦?那就請郡主解惑,為何會知道我一定會派人前往?又怎知那驛站裏的人是我的眼線呢?莫非郡主有未卜先知之能?那麽郡主自然對我的身份一清二楚了?”


    蕭程無奈地搖搖頭,他不想問,她卻偏要自己說破,好像是個急著要大人誇讚的孩子,清澈的眸子裏毫無算計,不由覺得自己多心了。


    他看著幾乎湊到自己鼻尖的女子,略往後仰了仰身子,“這迴夠好奇了嗎?”


    “對呀!”方璿這才坐的直了,笑嘻嘻地道,“我前年曾隨母親路過雨雁山,覺得馬車裏悶然無趣,便鬧著要騎馬,恰好與先前被晏大哥射殺的那個土匪有過一麵之緣,今日在官道酒肆中隱約瞧著像他,便多留了個心眼。”


    “至於派人去驛站報信,難道公子忘了?”


    晏懷聞言,倒真不解了。


    “靈安寺。”


    方璿做了個拜佛祈福的動作,得意地揚了揚唇角,蕭程方才恍然大悟。


    前幾日他與晏懷約在靈安寺後山一處斷崖後密談,不料突然傳來爭執唿救聲,待他趕去,便隻看到一個女子昏迷在崖下,因怕被人識破,他們不曾逗留,即刻便離開了,然後才遣人去了寺廟中報信。


    “你沒昏過去?”他有些驚訝。


    “昏了。”方璿攤手,學做他無奈地模樣,看到蕭程目光一變,“昏睡了整整兩日呢!不過,我是因為要躲避和我起爭執的那人,方才慌不擇路,掉下去前曾聽到有人說什麽‘若有要事,可往中南驛中送信’,當時沒當一迴事,看到那個土匪我不知為何頓時心中有些不安,也許是佛祖顯靈了吧。”


    她拿出王妃特意為她從靈安寺高僧處求來的平安符。


    “不過。”她好端端又湊了過來,吐氣如蘭,目光灼灼地望著蕭程,眸中水光瀲灩,望著他笑靨如花,“你到底是誰啊?本郡主自小在安南長大,王府又位高權重,如果哪家有這般芝蘭玉樹的公子,我怎會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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