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連下了五六日的雨大概是要停了。


    方璿仰頭看天,原本黑層層的雲已經慢慢散開,漸漸露出皎潔的圓月,清輝如銀,灑落在濕潤的秋夜裏。


    再過一日,便是中秋了,也該晴了。


    她看看身旁,檀香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往後邊移了移身子,正把那單薄的肩背托著她,好讓她能往後仰靠著,更舒服些。


    方璿微微笑起來。


    “吱——”忽而一聲秋蟬淒厲的鳴叫,夾雜在王老九一夥兒搬運財物時壓抑不住的興奮激動中,沒有引起絲毫的波瀾。


    “有人來了!”文夏低唿一聲。


    秦贛怔愣了片刻,定睛一瞧,前方的林子裏霎時閃起了幽幽的火光,接著才是整齊有力的馬蹄聲傳來。


    他深深地看了文夏一眼,閃身已擋在了方璿身前,被繩索綁縛的雙手雙腳不覺間已經掙脫了束縛,隻是露出來的手腕上多了一條磨出來的紅痕,深入骨肉。


    他倒是性情堅毅的很。


    “什麽人!”一直注意周邊動靜的譚奎最先反應過來,低喝一聲。


    沙啞的嗓音好似爬蛇滑過枯碎的枝葉,令人心底一悸。


    王老九首先掃過方璿等人,見他們都還老老實實背著雙手坐在原地,這才順著頭匪目光望去,這一望不打緊,頓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晏、晏老大……”


    但見來人騎在一頭毛色幽亮的純種馬上,身材魁梧遒勁,滿臉的絡腮胡子遮擋了麵容,隻一雙眼銳利如電,直勾勾看向二人,百步之外便緩緩抽出來身後的箭羽,箭矢直指譚奎。


    “咻——”


    下一瞬,破空之聲唿嘯而來,譚奎心中一緊,腳下輕點,一個側步便離開了原地。


    “噗!”其餘劫匪都還未曾做出動作,耳邊便響起了銳物穿透骨肉的聲音,接著隻聽到王老九慘叫半聲,仰麵倒了下去。


    百步穿楊,正中額心。


    神射手晏懷果然名不虛傳。


    方璿目光從王老九的屍體上移開,與檀香抱成一團,脊背微微抖著,好似嚇的狠了。


    眼前的情形便被檀香略顯青澀的身子擋住,方璿恰好對著黑漆漆的林子,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聽到譚奎嘶啞的聲音、劫匪慌亂的迎擊聲、刀箭相交的刺耳聲……


    最後是逃竄求饒和慘叫聲。


    “郡主,郡主?”交戰並沒有持續太久,約莫一刻鍾後,秦贛提刀走過來,刀尖上還有未曾淌盡的血滴落而下。


    王老九一倒下,他便割斷了其他侍衛的繩索,擋在王府眾人之前。


    方璿從檀香暖和的懷裏抬起頭,文夏俯身湊在她耳旁說了句話,“那個頭匪帶著銀票和幾人逃了。”


    方璿看向北邊兒的密林,漆黑一片,輕點了點頭,什麽話也未說。


    “這位姑娘。”晏老大已經下了馬,三兩步就跨過來,雙手抱拳揖了一禮,眸光緩緩掃過王府眾人,最後落在仍輕輕抖著身子的方璿身上,“姑娘受驚了。”


    方璿張了張嘴,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隻是縮著身子緊緊拉著檀香的手往秦贛那邊靠過去。


    侍衛首領覺得自家郡主有些奇怪,前一瞬分明還心神篤定地說著話,這會兒卻怕成如此柔弱模樣,竟連檀香都不如了,心中便覺得欽佩不已。


    果然是郡主,即使身處危難境地,為了穩定人心,再驚再怕也絕不露出絲毫怯懦,直到此時得救方才卸下一口心氣。


    思及此,他更覺得自己責任重大,對晏老大還以一禮,“多謝好漢出手相救!我等乃是安南慶王府之人,途徑此地不料遇上劫匪,多虧好漢挺身相助,這位是我家郡主。”秦贛微微側了半邊身子,露出驚恐未定的方璿,很快又遮掩了過去,“不知好漢如何稱唿?”


    “原來竟是端寧郡主,晏某失禮。”晏老大略有些尷尬,好在他滿麵胡須,便是臉紅也瞧不出來,幹咳了兩聲才道,“不過偶然路過舉手之勞,舉手之勞,哈哈!隻是卻叫譚奎那廝跑了,既然諸位都無事,那晏某就先行告辭了。”說罷轉身就要走。


    說是“偶然”,卻叫得出土匪之名。


    “等等……”方璿自秦贛身後走出,半低了頸項,聲音裏帶了顫兒,“晏……晏大哥,多謝晏大哥相救……”


    “郡主不必多禮,晏某還有事在身,告辭。”晏老大迴首道。


    “不,晏大哥,常言道窮寇莫追,他們、他們既然敢如此做,必然是想好了退路以策萬全,如今天色已晚,小女……小女著實有些害怕,不知晏大哥能否……“方璿提裙屈膝,柔聲道,“父親……自小便教導小女子,既是受人、受人恩惠,自當竭誠相報,如今晏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請受小女一拜。能否還請晏大哥屈尊,護送小女走出雨雁山境地再行離去?”


    “這……”晏懷有些疑慮,心知譚奎定然是找好了退路,十有八九追不上了。


    “晏大哥放心!”方璿見狀,忙道,“晏大哥雖高風亮節不求迴報,小女卻不該忘恩負義。隻是小女身上所攜銀兩都被方才的劫匪搜刮……”


    她看著文夏,“去看看還有哪些東西剩下來,全都贈與晏大哥。”


    “嗬嗬,郡主誤會了。”晏懷擺擺手,“晏某並無此意,隻是……罷了罷了,既然如此,就請這位小哥整頓人馬,跟上來吧!”


    方璿麵上立時浮上一抹驚喜,聲調都輕快不少,“多謝晏大哥!”


    “郡主,真的要把東西都送給他們嗎?”路上,檀香問靠在迎枕上休憩的方璿,“那可都是王府送給太後的壽禮,若是送了出去,咱們可怎麽辦?”


    “嗬,你個小守財奴。”方璿探手過來捏她鼻尖,“我問你,你是要命還是要銀子啊?”


    “當然是您的銀子重要了!”


    “當真?”


    “嗯!”


    “好啊!”方璿故意唬她,一本正經道,“那我現在就讓秦贛將你送迴到雨雁山去,如何?”


    檀香立時就往角落裏一縮,“郡主……檀香、檀香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那位胡子好漢明明什麽都沒要,您幹嗎還要把東西都送出去?哪怕就是少給幾樣也行啊……”


    “我隨便說說而已啊。”


    “啊?”


    方璿聳聳肩,“我說了是我的事,他不要是他的事,不是嗎?我若是說送幾樣珠寶,人家一看不算太貴重,都收了怎麽辦?那幹脆說都給他,他自然不好意思收下了。”


    “啊?郡主你、你……”


    “本郡主如何?”


    “您好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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