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背叛


    【1天大的羞恥】


    三個月後。


    七月十四,近中元鬼節。


    九幽外天羅地網,大戰一觸即發。


    九幽內鼾聲四起,小鬼愁眉苦臉。


    臨暮,心比天大的畫心,在這草木皆兵的緊張時刻,依舊一覺睡得憨甜,醒來時還昏昏沉沉恍恍惚惚。


    打著哈欠,目光懶懶一瞥,她立即嚇了一個哆嗦,渾身一陣惡寒。


    因為她的白骨花榻下,正跪了一地恭候她臨幸的男鬼,一張張慘白滲人的鬼臉正衝著她忸怩作態,搔首弄姿。


    偷偷抹了一把冷汗,畫心才堪堪忍住一袖掀過去讓他們再死一遍的衝動。


    卻突然又發現……


    她身側竟詐屍般坐起一妖豔貨,還恬不知恥地大手一伸,將她攬進懷裏,一張俊臉擱在她肩頭,好一陣耳鬢廝磨。


    嘴角狠狠一抽。


    他以為他換張臉,她就認不出他了麽?


    伸了伸腳,抬目撞上那妖豔貨慵懶又邪魅的眼神,她到底是沒敢真的一腳將他踹下榻去。


    有什麽辦法。


    赤冥這妖豔貨,她打不過。


    對於某人拿著雞毛當令箭,竟敢假戲真做,趁她睡著了偷偷爬上她的鳳榻,還敢明目張膽地輕薄她,她很是生氣,卻還是保持微笑。


    安了安近乎奔潰的心智,順了順豎起的汗毛,畫心嘴角勉強扯出一絲“色眯眯”的笑意。


    私下裏卻忍不住狠狠在那妖豔貨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以示警告。


    正當榻下那群男鬼使盡十八般舞藝,爭先恐後地向她邀寵時,忽然一陣花影亂晃,陰風四起。


    “是誰?膽敢擅闖九幽禁地!”


    一聞風吹草動,畫心立即一聲冷叱,手比音快,伸指臨空一抓。


    音落時,一道紅影破空而來,跌跌撞撞地在她白骨花榻下摔了個五體投地。


    不待問清來者身份,畫心嫵媚的長眸一眯,一個眼刀帶風掃過去,立即將那人一身的紅衣撕了個粉碎。


    她冷笑,“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穿這本座愛煞了的一身正紅!”


    在畫心的厲嗬之下,依舊匍匐在地的君傾墨一臉的敢怒而不敢言。


    他此時腸子都要悔綠了。


    他後悔今日為何會想不開,要在這風尖浪口上去見君逸。


    去拜見也就罷了,好巧不巧,恰逢君逸給畫心下的戰帖堪堪落下最後一筆。


    他另一隻腳還沒跨入九龍神殿的門,君逸吹了口仙氣,已將戰帖吹到了他手裏,“客氣”地勞煩他去九幽跑一趟。


    自然,這個“客氣”是相對於畫心而言的,至少君逸……不會喪心病狂到扒他龍袍。


    羞恥!


    天大的羞恥!


    他九五至尊的龍軀啊,就這麽在眾目睽睽之下袒胸露背了,成何體統!


    “心兒——”君傾墨哭喪著臉抬起頭來,捂著胸口一大片白花花的肉,向畫心控訴著,“聽聞你近來性情大變,荒淫無度,不會饑渴到……連朕都不放過吧……”


    “原來是你?”畫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生分而疏離地吐出四個字,“九——州——人——皇!”


    君傾墨一聽心口拔涼拔涼,這女人以前可都是滿口“臭小子”叫他來著,現在敢情是要翻臉不認人了?


    “心兒……”


    “舌頭不想要了?”畫心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敘舊,隻瞧她哪都沒動,卻憑空起了一陣罡風,罡風如掌,將君傾墨一巴掌扇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頭暈眼花裏,君傾墨尚還兩眼發黑,又聽見她冰冷的聲音響起,“下次要記得稱本座一聲帝君,本座的名諱豈是你能喚的!”


    君傾墨狂汗……


    當初是誰對他說,以後不必稱本座帝君,叫“心兒”即可。


    這女人說的話……還當真是比他放的屁還容易忘。


    當然,這些君傾墨也就是腹誹腹誹,不敢溢於言表,若真的較真起來,跟這女魔頭據理力爭,她一惱羞成怒,會毫無懸念地將他毀屍滅跡。


    “否則……本座還當你想調戲本座。”畫心微微往前傾了傾身,一語三折地笑著,下一句的語調更是陰陽怪氣,“還是說……你也同他們一樣,不服本座這個帝君?”


    君傾墨揮淚如雨。


    冤枉,天大的冤枉。


    這女魔頭“克夫”的名號,響徹四海八荒。但凡愛慕她的,死相無一例外——都極其慘烈!


    而他的龍命何其金貴啊……


    怎敢調戲於她?


    【2來自君逸的戰書】


    至於這個帝君麽……


    其實,六界內有各種“帝”,也有各種“君”,都是叱吒風雲威震一方的大人物。


    然,木秀於林的畫心卻偏偏不屑與他們為伍,於是在一統六界之時,金口一開,自封了一個“帝君”。


    縱覽天地,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當時的寓意為:你們那些什麽帝什麽君統統加起來,也不抵本座一個!本座是你們的帝,是你們的君,你們統統要俯首稱臣!


    霸氣側漏,強勢碾壓,才是她一貫的行世之道。


    什麽以德服人,不存在的。


    不服就打,打到你服……或者死。


    所以此時,君傾墨不服也是不行的。


    “心……”差點又喚了她的名字,君傾墨舌頭一哆嗦,急中生智地改了口,“心悅誠服。”


    對於君傾墨的迴答,畫心似乎很滿意,她緩和了聲音,晏晏笑道,“擅闖九幽禁地,是想找死?還是說……你想本座了?”


    “某……人讓朕給……帝君送……樣東西。”君傾墨斟詞酌句,他既不敢提君逸,又不敢說是戰帖。


    因為這兩樣都是雷區,一碰就炸。


    殊不知,現在的畫心,愈發喜怒無常,處處都是雷區,不碰也炸。


    她一個眼神示意,君傾墨立即準備奉上戰帖,隻是那戰帖原本是放在袖口裏的,如今一身龍袍被扒了,他隻好趴在一地的碎布爛條中摸索。


    君傾墨還沒找著,畫心一個嫌棄的眼神掃過,纖指微抬,一張紅箋已經拈在了她的指間。


    她隻低頭掃了一眼,便陰惻惻笑出一句,“這九州……怕是要易主了。”


    君傾墨石化當場。


    他聽出來了。


    這句話……大概是個……她要弑君滅口的意思。


    他就知道送戰書這差事……多半是個有去無迴的,可仗著平日裏與畫心還算有幾分交情,他還是來了。


    萬萬沒想到……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現在的畫心根本不正眼看他!


    不過,掙紮還是要的。


    於是,君傾墨訕訕笑道,“俗話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你自己都說了,那是你們人間的俗話。”畫心又陰惻惻笑了一聲,“本座這九幽,向來隻聽鬼話。”


    歎氣,含淚。


    君傾墨幹脆啥也不說了,被殺被剮,就當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了。


    一眾鬼等皆陷在僵凝的窒息裏,唯有畫心意態懶散,漫不經心地掃視著手中紅箋。


    她也隻是看起來漫不經心而已。


    內心早已翻雲覆雨。


    她和赤冥的那個賭約,終究還是她輸了。


    曾有多少次,她期待著能收到君逸一封熏著蘭香的箋書,箋上鐵畫銀鉤著他纏綿悱惻的相思之意。


    如今收到了,一眼卻隻能看到醒目又刺眼的“戰書”二字。


    戰書上,不是約架,也不是切磋。


    而是他大言不慚地說,三日後,月神山,要來取她性命。


    再看看日期落款,畫心掐指一算,如今……已經過去了兩日,明日就是三日之期。


    這九天至九幽的路果真有這麽漫長?


    一封戰書傳了兩天才傳過來?


    “人皇近來是不是腿腳不太利索?”畫心衝著君傾墨笑得慈眉善目,“要不要本座給你鬆鬆筋骨?”


    “噶?”君傾墨怔愣,隨即搖頭如撥浪鼓。


    他知道,她這一鬆筋骨,必定傷筋動骨,好幾年下不了榻。


    “唔,你腿腳沒毛病。”畫心眯起眼盯著君傾墨,似笑非笑,“那看來是這六界的路況不太好,得疏通疏通才行。”


    君傾墨繼續怔愣。


    滿腦子都在想——她在胡說八道什麽?


    又聽她懶著聲音道,“作為六界之主,本座自詡勤勤懇懇盡職盡責,一向皆以為六界眾生謀福利為己任。”


    “是是是。”君傾墨連聲應和。


    這點他是真的服氣的,他自知,自己堂堂七尺男兒,亦不能比她做的更好了。


    不過……她好好的說這些幹嘛呢?


    現在又不是歌功頌德的年宴,他也不是能讓她流芳千古的史官。


    “所以……”畫心拖著抑揚頓挫的尾音,拖得君傾墨與眾鬼的心都跟著一波三折地起伏著,“既出了差錯,一定是手下人辦事不利了,比如你——九州人皇。”


    君傾墨徹底傻了眼,“什……麽差錯?”


    【3想活,就爬出去】


    “啪——”一聲。


    迴答君傾墨的是畫心隨手丟過去的一個獸牙骨枕,他當即被砸了個趔趄。


    畫心砸得又狠又準,頓時砸得君傾墨眉心血花飛濺。


    這下君傾墨……徹底懵了。


    他們好得也是幾萬年的交情了,怎麽說翻臉就翻臉,說動手就動手?


    還出手就打臉!


    君傾墨抬起頭來,竟看她正衝著他,微笑,慵慵懶懶吐出一句,“即日起,九州人皇革職查辦。”


    緊接著,他就被五花大綁了,身後還壓著兩個麵目猙獰的惡鬼。


    “放肆,死得不能再死的東西,也敢碰朕!”君傾墨一腳踹開身後兩隻小鬼。


    好得是一界之皇,骨氣還是要有的,君可殺不可辱!


    然,帥不過三秒,堂堂一代人皇的骨氣瞬間就被強勢鎮壓了。


    畫心抬指拈花,一片花葉迅疾從她指尖彈出,口中猶在低諷,“你也很放肆,不過……很快你也就和他們一樣了,成為死得不能再死的東西。”


    感覺到暗器逼近。


    君傾墨隻看了一眼,便放棄了掙紮。


    更準確說,這應該算是“明器”。畫心這女人出手,從來都是明目張膽,先弄大動靜告訴你,她要對你出手了,偏偏你看得到聽得到,就是躲不掉。


    君傾墨自詡功法不弱,六界之內也算是榜上有名的,可在這個女人麵前,他知道,任何多餘的反抗都將是自取其辱。


    “哢擦”一聲,他的左腿斷了。


    又“哢擦”一聲,他的右腿也斷了。


    “噗通”一聲,君傾墨被迫跪在畫心麵前時,涔涔的冷汗從他額上滴下來,他才不得不相信——這女人不是不念舊情,而是真的瘋魔了!


    他抬頭便看到,白骨花榻上的女人依舊輕輕笑著,可一襲似火的紅衣爛漫華錦,也遮不住她眼眸中的寒意森森。


    她笑得顛倒眾生傾國傾城,可衝著他薄唇一張,輕描淡寫就吐了一句,“想活,就爬出去——”


    君傾墨發誓,他是絕不會赤著半個身子,穿著褻褲,狼狽而屈辱地爬出九幽的!


    這丟臉都丟到陰曹地府來了,還怎麽有臉迴去一統九州。


    可他發現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伏地做狗爬式,正以龜速緩緩爬行,爬過屍山,爬過血海,爬過奈何橋,爬過黃泉路……


    身後是畫心連綿不絕的謔浪之笑,隨即四周又沸騰起眾小鬼的竊竊私笑。


    一時好不熱鬧。


    他像一具完全沒有自由的木偶,隻能不受本心地做著極盡屈辱的動作,而他心知肚明,這裏能操控他的,除了畫心那個女人,還能有誰呢?


    爬著爬著,他憤怒地龍嘯了一聲,“畫心,朕那一身紅衣是為你為君逸而穿,因為他最是愛煞了你那一身正紅!”


    也不管畫心能不能聽到。


    他希望她能聽到,更希望她能聽懂——君逸愛過她。


    爬出去的時候,君傾墨還是沒想明白,他們之間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三月前,滄泱湖畔,他們三人還一起行雲觀九州,飲酒論天下。


    轉眼間,那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便水火不相容了,相愛相殺,還殃及了他這池魚。


    明明他和君逸是立場堅定地站在畫心這邊的,君逸怎麽突然臨陣變卦了?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如今這女人已經眾叛親離四麵楚歌了,難得他還顧念舊情想幫她,好得他也是一界之王,她不是應該拉攏他才對嗎?


    即便不屑拉攏,她也不該這麽往死裏得罪他不是嗎?


    不怕他率領人界也反了?


    這女人怎麽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一陣淩亂中,君傾墨發現自身難保時竟還在擔憂那個女人的安危,不由又狠狠鄙視了自己一番。


    隨即忍辱負重地——繼續爬。


    【4怒焚戰書】


    見畫心收拾起九州人皇君傾墨都毫不手軟,眾鬼不由噤若寒蟬。


    畫心倒是麵不改色,不過……一界之王罷了,她又不是沒殺過。


    待君傾墨爬遠了,侍婢桃夭忍不住在畫心耳邊提醒了一句,“帝君今日何故對人皇如此苛責,若叫神君知道了,怕是會生了嫌隙。”


    這天地之間自然不止一位神君,可從桃夭口中叫出來的,就隻有九龍神殿裏的九龍神君——君逸。


    而六界皆知,君逸與人皇君傾墨乃是八拜之交,感情甚篤。


    “生了嫌隙?本座和他之間都已經隔著深川和峽穀了,還怕這點嫌隙?”畫心又是一陣冷笑。


    笑完她又漫傲地吐出一句,“本座……其實是故意的,你說君傾墨這麽屈辱地爬到君逸麵前時,他臉上的表情得有多精彩,哈哈哈……”


    桃夭近來已習慣了畫心的喜怒無常,隻戰戰兢兢地安慰道,“神君待帝君一片赤誠,帝君千萬莫要聽信外麵那些莫須有的傳言。”


    “哦?什麽莫須有的傳言?”


    畫心眸光掃過來時,桃夭心尖兒一顫,暗悔失言。


    因畫心一直審視著她,她隻得硬著頭皮迴道,“傳言說……說神君要率六界來……”


    見桃夭不敢再說下去,畫心自己接道,“來討伐本座?”


    桃夭立即勸慰,“都是空穴來風,帝君切莫放在心上,神君對帝君斷無此等惡意。”


    “空穴來風?沒有此等惡意?”畫心眉目驟冷,將戰帖甩到桃夭麵前,“那這是什麽?”


    桃夭粗粗一掃,隻先看到“戰書”二字,再一掃落款名:君逸。


    她心口突突直跳,心中暗怨君逸真是太過正人君子了,對付畫心這樣的女魔頭,就應該暗中籌謀,打她個措手不及,怎麽能明著下戰書呢?


    與其說是戰書,不如說是通風報信……


    畫心當年一人一琴戰遍六界無敵手,統管六界以來,又一直秉承以暴製暴的雷厲風行。因此,暗中不服她的有,明裏挑釁她的——早就被殺完了。


    君逸這不明擺著……找死麽。


    果然,她見畫心搖著頭,一陣歎息,“嘖嘖嘖,真是可惜了。”


    畫心落在戰帖上的目光,桃夭看得十分清楚——那眸中射出的精光分明是一副看死人的眼神。


    這一瞧,直瞧得桃夭心驚膽戰,一顆心立即七上八下地懸了起來。


    她斟詞酌句地替君逸開脫著,“帝君,這許是……人皇的惡作劇,帝君方才都沒給他解釋的機會,想必這其間定是有什麽誤會。”


    “他的筆跡,一筆一劃都刻在本座心裏。”說這句時,畫心的眉目是溫柔的,準瞬間卻又冷了,“那分明是他親筆所書,又何來的誤會!”


    隨即,桃夭見畫心指尖微動,瞬間燃起一團狀如紅蓮的業火,饕餮的火舌立即將戰帖吞噬,燒了個灰飛煙滅。


    紅蓮業火,能焚盡天下萬物。


    那一瞬間,桃夭仿佛預見了君逸業火之中灰飛煙滅的下場。


    令她心膽俱寒。


    映著火苗,畫心款款笑著,聲如淺唱低吟,“他既不仁,那就怪不得本座手辣心狠。”


    桃夭卻隻覺得她那笑裏藏了數不盡的刮骨鋼刀,森森寒意令她周身汗毛陡立。


    嗯……此時畫心念及君逸,確實是忍不住要辣手摧花了……


    【5賜他做個風流鬼】


    “他既一心找死……本座宅心仁厚,自然是要成全他的,隻是偏偏他生了一副絕世好皮囊,本座若不在他死前臨幸上一迴,還真是枉稱風流……”


    這般邪念一動,便如山洪傾塌,一發不可收拾,畫心眯了眯眼一聲厲嗬,“桃兒!”


    “帝君有何吩咐?”


    見畫心聲疾言厲,桃夭一哆嗦,立即恭身跪在畫心身側,靜候指示。


    “無論你用什麽方法,或坑或蒙或拐或騙或捆或綁,總之去九龍神殿把君逸給本座弄到九幽來。”


    “啊?”桃夭一聽畫心如此吩咐,心口愈發突突直跳,隨即又道,“帝君還請三思。”


    畫心一聽就惱,張口就叱,“三什麽思,十六萬年來,本座對他是日也思夜也思,早就千千萬萬個三思了,如今本座不想再思了!”


    相思相思,到頭來卻隻換來——她相他思,他想她死。


    “可是帝君……且不說綁架神君尊架操作難度太大,實在非奴婢所能,這……後果也是不堪設想啊。”


    桃夭欲勸畫心知難而退,畫心卻眼眸上下,漫不經心地打量了桃夭一眼,彎唇笑道,“你就去跟君逸說,君傾墨這小子落在本座手上,快被本座弄死了,本座……不信他會不來!”


    桃夭這才恍然頓悟……原來畫心扣留著君傾墨……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畫心將桃夭失了本分的驚疑盡收眼底,卻不動聲色,隻輕輕捏起一枝曼珠花,隨意招了招手。


    榻下恭候多時的男鬼們立即竟相撲來,其中一個咬住花枝,含唇媚笑,扭捏著身子就要殷勤地爬上她的白骨花榻。


    “啪——”一聲。


    那男鬼已經被她身側的那個妖豔貨一腦袋踩在了地上。


    那男鬼並不知道赤冥的來路,反正九幽除了鬼還是鬼。心中不由憤懣:大家都是鬼,誰又比誰高貴?你憑什麽踩我頭!


    “打人不打臉,你有種別踩我的頭……”


    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妖豔貨已經一腳將那男鬼的腦袋踩了個粉碎。


    殘暴殘暴,實在太殘暴。


    眾男鬼倒吸一口涼氣,齊刷刷往後退了三尺。


    “昨夜一度春風後,帝君已經深深迷戀上本尊,不可自拔,即日起,你們誰敢再接近帝君,殺無赦。”


    妖豔貨操著一口酥骨的媚音,擅自替她做了決定,見她沒反應,又在她耳邊輕磨,“丫頭,你說是也不是?”


    畫心一怔,這又是什麽變故?


    赤冥這妖豔貨怎麽這麽喜歡給自己加戲?


    明明就是讓他來跑個龍套,台詞都沒有的那種,他這麽賣力地表演是不是……想讓她晚上給他加個兔腿?


    可……戲多做作……言多有失啊!


    “喂,你現在隻是個鬼,不能自稱本尊。”畫心忍不住給赤冥密音傳話,怕他戲加的太多,弄巧成拙。


    誰知他立即自作聰明地補救道,“帝君昨夜情到深處時,曾親口承諾要冊封本尊為媚君,不知可還做數?”


    “噗——”畫心一口陳年老血差點噴出來。


    因桃夭還在一側看著,她做戲得做足,便故意放浪形骸地挑了挑身側那妖豔貨的下頷,伏在他耳邊咬牙切齒道,“你跑題了,還不快給本座閉嘴!”


    赤冥倒是難得地識趣,乖乖閉嘴。


    畫心這才衝著桃夭慵慵懶懶地嬌笑道,“放心,本座不殺他,你瞧媚君昨夜辛苦一宿,今日必定身困體乏,本座難免孤枕難眠寂寞難耐……所以想宣君逸來侍個寢罷了。”


    桃夭仍跪著不願吭聲。


    妖豔貨忍不住又加戲道,“不乏,本君可以與你再大戰三百迴合。”


    畫心,“……”


    一巴掌推開赤冥湊過來的嘴,畫心朝著桃夭又嗔笑出聲,“本座仁慈,特賜他做個風流鬼。”


    桃夭心裏一慌,一個“風流”,一個“鬼”,著實令她遐想……


    這分明就是……先……奸……後殺的意思嘛……


    這樣大膽又絕望的認知讓桃夭一時又急又煩躁。


    “怎麽,這樣有什麽不妥嗎?你為何會擺出這樣一副不情不願的表情?”


    畫心半倚半靠在妖豔貨的肩頭,卻並不看他,而是目光灼灼地落在桃夭身上,唇角揚起邪戾三分,語氣卻又帶了十足的無辜。


    妖豔貨的水藍色的長袍被她扯得滑落數寸,袒露出一大片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胸膛。


    桃夭的目光自畫心身側男鬼身上一掃即過,又立即垂下眼睫,三分羞,七分惱。


    她在畫心身側隨侍了十幾萬年,怎會不知畫心的心思?


    那“男鬼”眉目之間分明滿滿皆是九龍神君君逸的影子。


    就連……那一身水藍色的長袍都與神君平日所穿一般無二。


    可桃夭知道,神君那等風姿又豈是這忸怩作態賣弄風騷的男鬼所能比的。這等形似,除了惡心,並無半分可賞之處。


    赤冥感覺到了桃夭的厭惡與鄙視,隻眉睫輕抬,立即起了一陣綿綿不絕的陰風,無數幽魂野鬼四處飄來將桃夭環在其中。


    桃夭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時常感覺到的那股比畫心身上九幽之力更加強大的力量似乎又出現了……


    強大到她無法形容的力量。


    桃夭一直感覺畫心身邊似乎存在著某個人,某個很厲害的人,可她在畫心身側十幾萬年,卻從未見過,而那股力量卻一直都在。


    如果那個暗中存在的力量不拔除。


    明日一戰……君逸豈不是要危險了?


    【6暗藏的神秘力量】


    桃夭方要起疑,那股強大的力量忽又消失了。


    她抬眼看去,隻見那“男鬼”並無什麽特別,依舊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病態,甚至更忸怩作態地與畫心胸背相貼,四肢交纏。


    因桃夭看過來,那男鬼動作似乎更是放肆了,揉揉肩,捏捏腰,還……親親小臉……


    嗯……這男人實在是太肆無忌憚。


    畫心立即全身僵直,眉心直跳,咬牙切齒地隱忍再隱忍,還要對著桃夭笑得嫵媚又妖嬈。


    桃夭一想到若當真是君逸被畫心這般蹂躪,她的一顆小心髒立即就要氣得爆掉。


    雖知頂撞畫心,後果不可估量,可仗著畫心怕是要活不過明日了,她便壯起了幾分膽色替君逸分辯道,“神君清貴之身,即便帝君有意,也不該如此草率……”


    在畫心冷冽徹骨的眸光下,桃夭終是訕訕住了口,她明白,畫心隻要一日不死,便一日是這六界之主,生殺予奪,由她喜樂。


    畫心抬指挑著妖豔貨半傾的藍衫,唇角緩緩上揚,最終勾起一抹冷峭譏諷的微笑。


    “怎麽?還要本座八抬大轎將他抬過來才能睡?”她望著桃夭優哉遊哉地吞吐道:“莫說是九龍真神君逸,就算是西天的聖佛,九霄的天帝,這天地日月間,有什麽男人是本座不敢睡的?”


    此話一出,桃夭還沒什麽反應,畫心已感覺到掐在她腰間的大手猛然一緊,似怒似怨似要把她捏碎。


    那一瞬間,桃夭又感覺到了那股強大的力量。


    她一抬頭,便對上了那“男鬼”一雙深不可測的漆眸,那不怒自威的氣勢,是久居高位者才有的震懾。


    她雖猜不出此“鬼”的真實身份,卻瞬間確定了,那股力量就是他,守著畫心十七萬年寸步不離。


    畫心雖言語輕佻,姿態漫傲,滿眼盡是疏狂之色。


    可其實……她十七萬年委實潔身自好,誰也沒睡過。


    所以一直在她腰間流連忘返的鹹豬手擾得她心慌意亂,令她立即失去了與桃夭再周旋下去的耐性。


    她的身子依然僵直,眼皮不動,看也不看隻是懶洋洋地抬了抬手,廣袖生風,輕巧就將桃夭送了出去。


    “今夜神君不至,你便自行以死謝罪。本座會將你和君傾墨扒皮斷骨掛在九天之上的九龍神殿前,日日提醒君逸,是他不肯為你們舍身,才至你們慘死的,哈哈哈……”


    桃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著九幽之外飛了出去,虛空裏傳來畫心冰冷無情的威脅之聲,她心中雖早已氣得陰火都躥起來了,卻又奈何不得畫心。


    隻能在心底暗自祈禱:妖女自有天收!


    畫心的神力無邊,因此桃夭轉瞬間便被送到了九龍神殿前,卻被告知君逸為了明日與畫心一戰的必勝,半個時辰前已率領六界之眾去月神山排兵布陣了。


    那廂桃夭立即就趕往月神山,去告知君逸要小心畫心身邊的那股神秘力量……


    而……九幽這廂。


    一送走桃夭那個禍害,畫心立即收起了滿麵的放浪形骸,長舒了一口氣,今天這出大戲總算是唱完了。


    【7帝君的瘋病】


    畫心一口氣舒完,又立即長歎了一口氣。


    她故意把桃夭送了出去,就已經料到這個叛徒不會再迴來了。


    聒噪的四周總算是安靜了下來,可她內心卻愈發翻江倒海。


    一場豪賭。


    她終究是賭輸了!


    掰掰手指頭,自君逸上次夜闖九幽,已經三個多月過去了。


    三個月來,她除了飲血食肉,就是鞭屍虐小鬼,每日從九幽裏傳出的鬼叫連連震天動地,於是六界皆知——帝君瘋了。


    加之她是生命之源的秘密不脛而走,許多渴求長生的人都妄圖將她殺了,以阻止自身的壽命迴流到她體內。


    所以,六界圍攻是必然的,一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唉……攻就攻吧,他們想作死,她也勸不動。


    隻是……她萬萬沒料到,果然應了赤冥的烏鴉嘴,君逸選擇的會是六界,而不是她。


    甚至,三個月以來,她沒出過九幽,他也沒再來看過她一眼,似乎急著與她這個瘋子撇清關係。


    而他們之間又有什麽關係呢?


    很久很久以前,在天下人眼裏,他們本是最最天造地設的一對,他是九龍真神,血統高貴;她是九幽神女,權掌六界。


    雖然這些年來,她對他隻是暗慕之思,他對她亦是君子之情。他們發乎情,止於禮。就算沒有半分男女逾越,卻也算得交情深厚。


    甚至她覺著,君逸心中是有她的,她以為她是他這些年不婚不娶的唯一理由。


    可他,就這麽翻臉無情了!


    連君傾墨那沒心沒肺的臭小子都不如!簡直狼心狗肺!


    而她好端端的一個帝君,又為什麽會突然發瘋呢?


    這個……除了她天生瘋病難自棄,還有一點大概就是應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自從認識君逸以後,她一時色迷心竅,就忘了自己肮髒醜陋的出生,忘了自己要守在九幽封印裏一生與黑暗、鮮血和殺戮為伍,忘了自己其實是一個以血為生的怪物。


    沒錯,她忘了一件頂頂重要的事——生命枯竭時,她就會瘋。


    瘋了就會不受控製地殺生,飲血,食肉……


    瘋狂地掠奪時間和壽命。


    她在黑暗裏待久了,隻見過紅黑色,隻聞過血與肉,所以當君逸牽住她的手,帶她走出九幽時,他便成了天地間最耀眼的那道光,成了她追逐一生的光亮。


    所以這些年,她中了蠱一般迷戀君逸,為了靠近他,她洗心革麵去惡向善。


    她本以為,隻要她有心改過,必得善果。


    可有些人,天生至邪至惡,比如她,注定要生於鮮血,止於殺戮。


    不殺戮,不成活!


    最終,殘酷的天命束縛了她一顆向善的心。


    三月前,由於她和赤冥打了那個賭,赤冥便不再為她殺生續命了,任她自生自滅。


    隨著生命的枯竭,她時常會陷入瘋狂。


    一瘋狂起來就六親不認,見誰殺誰,扒皮抽筋,飲血食肉。


    這也是她當初搬迴九幽的原因。因為這裏都是死的不能再死的殘肢斷骸,不怕再被殺一次。


    因為侍婢桃夭故意將她陷入瘋狂的秘密走漏了出去,如驚天響雷般,迅疾引起了六界的恐慌。


    於是,六界討伐她的聲響一日盛過一日,終於某一日,神界最有威望且在六界地位僅次於她的九龍真神君逸主動站了出來。


    他迅速招安六界,大規模集結討伐她的人,終於在兩日前給她下了戰書。


    戰書上隻鐵畫銀鉤了一句話,十二個字:三日後,月神山,你的命,是我的。


    生硬,冷酷,絕情,寡義。


    好好好,既然你想要,我的命,給你!


    畫心止不住一陣冷笑。


    一念及到那戰書啊,畫心又想起君逸數日裏來廢寢忘食嘔心瀝血排兵布陣的架勢,仿佛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她置於死地,不由又是一陣好笑。


    她笑與君逸相識十六萬年,君逸卻依舊不懂她。


    他不知,隻要他一句話,她會毫不猶豫地引頸受戮,雙手奉上一顆鮮熱的頭顱。


    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而若她不願,這六界又能耐她何?


    更可恨的是……他竟還暗中與桃夭那個妖女有一腿!


    君逸無情,桃夭無義,這一對狗男女,一個負她癡心,一個辜她信任,當真是……好好好!!!


    【8叛徒桃夭】


    “這麽些年,沒想到本座竟愛了個無情狗,養了隻白眼狼。”


    念及君逸和桃夭,畫心一陣唏噓,仿佛在對空氣說話。


    這一罵,罵得眾鬼忍俊不禁,而她身側的某“鬼”直接放肆地笑出了豬聲。


    畫心立即換上一副嚴肅刻板的臉,嫌棄地揮了揮袖,滿地妖嬈的男鬼立即識趣地都退出了她的視線,唯獨……


    她身側的那個笑出豬聲的妖豔貨還賴在她白骨花榻上沒走。


    當然,畫心是沒有膽子趕他走的。


    所以她隻好自己挪了挪尊駕,想與他盡量保持不算太曖昧的距離。


    可……她挪一寸,那“男鬼”亦跟著挪一寸。最後挪到沒處挪了,畫心才無奈地抬頭看向他。


    其實,她打心底裏是不想正眼瞧他的。


    雖然這“男鬼”骨均肉勻,身形俊挺,麵孔生得也是眉宇蔚然,眼角眉梢像他,棱棱角角都像他。


    可她知道,他不是他。


    不是君逸。


    所以……她懶得看。


    “你說你怎麽總是半夜發春,本尊原本睡覺睡得好好的,你偏要把本尊抓過來陪你演小黃戲。你明明知道本尊是最最正經不過的,竟還如此調戲本尊,當真是讓……”


    當真是讓本君難以自持……


    懶洋洋的話音在畫心地怒目而視下戛然而止。


    畫心直勾勾地盯著他還摟在她腰上的狼爪,嘴角一陣猛抽:你還最最正經?到底是誰在調戲誰!


    似乎感受到了畫心滿麵敢怒不敢言的哀怨,赤冥念念不舍地鬆開狼爪,還佯裝一臉嫌棄地推開她,為自己開脫道,“本君不這麽賣力的調戲你,桃夭迴去怎麽向君逸繪聲繪色地描述你的浪蕩之態呢?”


    畫心瞠目,“你也知道桃夭是君逸的人?”


    赤冥立即翻了個銷魂的白眼,“你不知道的事本君未必不知道,你知道的事本君一定都知道。”


    他正等著畫心投來膜拜的眼神,畫心卻隻幽幽吐出一句,“你偷窺本座……”


    嗯……是偷窺了……


    連她沐浴就寢他都偷窺過……


    不過這些肯定是不能坦白的,於是他立即轉移話題,“桃夭天生反骨,君逸點化她那日,本尊便勸過你莫留,你卻因她是君逸送你的人,不但執意留在身邊,還十幾萬年獨留她一個。”


    畫心先是了然,隨後又陷入沉思,“所以你一直提防著她,從不在她麵前顯形。可方才為何又故意讓她察覺到你的靈力?”


    “這叫威懾。”又是一記白眼飛過來,他唇角突然勾起一絲譏誚的笑意,“你猜她現在去幹嘛了?”


    這麽毫無懸念的問題,畫心答都懶得答,“去找君逸告密,提醒他明日提防你。”


    赤冥笑著搖了搖頭,“她還會告訴君逸,君傾墨已經被你殺了。明日你一離開九幽去月神山赴約,她便會迴來殺君傾墨。”


    畫心一愣,這一點她倒是真沒想到。


    見畫心怔愣,他又解釋道,“為了堅定君逸殺你的決心,桃夭必須這麽告訴君逸,而她一旦這麽說了,君傾墨就必須得死,否則,她豈不是嫁禍不成反惹一身騷?”


    畫心聽完,背負狠辣罵名千千萬的她,也想感歎一句:一個是蛇蠍心腸,一個是老謀深算!


    前一個感歎的是桃夭,後一個感歎的是赤冥。


    桃夭是畫情穀裏的一株桃樹,受君逸點化,修成人形,是她唯一貼身使喚的侍婢。


    而赤冥,雖是她的琴魂,卻並不算是她的從屬,因為……她打不過他,也使喚不動他。


    【9今夜他就會動手】


    “赤冥,你既然什麽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君逸和桃夭是什麽關係?”糾結很久,畫心才將這句話問出口。


    赤冥迴的有些高深莫測,“你情我願的關係。”


    畫心琢磨了一下,才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兩廂情願的關係。至於他們誰情誰願,她不想去猜了。


    “半月前,君逸來過九幽。”


    赤冥的一句話將畫心剛放下的心又勾了迴來。


    畫心瞪大了眼,“為什麽我不知道?”


    “因為他不是來找你的。”赤冥看著畫心,露出一臉的嫌棄,“還因為你的功法沒他高,所以人家偷情都偷到你眼皮子底下了,你都還不自知。”


    畫心幾乎石化,她故意略過“偷情”二字不聽,而赤冥的這番話還反應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其實她壓根打不過君逸。


    雖然傳言說六界之內已沒有誰能打得過她九幽神女了,她獨步天下,所以才能一統六界自封“帝君”,可畫心自己知道,這六界裏有兩人同她交手時,從未使出過全力。


    一人是赤冥,還有一人便是君逸。


    君逸來九幽,她不知,赤冥卻知,三人功法立見高下。


    這般嚴格說起來,六界之內她也就隻能排個第三。


    不過,因為赤冥是她的琴魂,又從未在六界顯露過身手,並無人知他。


    是以赤冥無上的法力便都被當成是她畫心的了,她一人一琴,還是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可她與君逸切磋時,從來都是不帶赤冥的,卻每次都是她勝個一招半式。


    如此想著,畫心突然自我安慰般笑道,“原來……這些年真的都是他在讓著我。”


    這腦迴路讓赤冥頓覺無語。


    他的重點根本不是這個!


    於是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自欺欺人,“你怎麽知道他是讓著你,而不是在麻痹你?他對你了如指掌,而你對他一知半解,若本尊不提醒,你明日必生輕敵之心。”


    “他不是這樣的人。”畫心自然不肯相信。


    見畫心此時還冥頑不靈,赤冥又笑著提醒了一句,“他已經去了月神山。”


    畫心仍舊沒有領悟,眨巴著眼睛問道,“那又如何?”


    “那意味著……三日之約其實隻是個幌子,他今夜就會動手!如此才能殺你個措手不及……”


    赤冥一邊說一遍審視著畫心,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尚未說完已被畫心打斷,“他不是這樣的人。”


    一模一樣的辯詞,蒼白又無力。


    仿佛她為他隻會也隻能辯解這一句了。


    “那我們不妨再打個賭。”


    畫心很沒底氣地一口迴絕赤冥的提議,“不賭!”


    赤冥不以為意地笑笑,他和畫心不同,畫心是無腦的相信,而他是有理有據地推斷。


    見畫心執迷不悟,他又道,“半月前他來九幽見桃夭,那時本君就暗中警告過他。他明知在九幽做的一切都逃不過本君的耳目,可他卻依舊告訴了桃夭一句話。”


    畫心立即追問,“什麽話?”


    “他讓桃夭務必設法拖住你,他會在七月十五那日來取你性命。”赤冥的聲音依舊平瀾無波,是他很少有的正經模樣。


    畫心皺眉,“明日就是七月十五,他半月前說的與他戰帖上時間一樣,所以……有什麽問題呢?”


    “問題就在於……你覺得桃夭她有什麽能耐能夠拖得住你?既然不能,他會特地從九重天闖到九幽來隻說這麽一句廢話?所以……他那句話根本就不是對桃夭說的,而是對本尊說的。”


    聽到這,畫心終於有些頓悟了,“所以他半月前故意將日期透露給你,再在給我下的戰書上寫上同樣的日期,這樣我們自然而然便會對他定下的日期深信不疑了。”


    “還算聰明。”赤冥寵溺地抬指彈了下她的腦門,又分析道,“之所以他會提前半月就告訴本君他的逆反之心,是為了讓本君時時防備著,陷入疲憊,這般到了臨戰前的一夜,比如此時,更容易信了他定下的戰期,放鬆警惕,殊不知,半月前他來時,本君就已推定他今夜會動手了。”


    赤冥臉上的自得是那樣的顯而易見,翹起的唇角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畫心雖感慨他們老狐狸遇上老狐狸,到底薑的還是老的辣,赤冥這算是欺負後生晚輩了。


    他明明一早就知道,卻不動聲色,甚至連她都未曾透露,直至今夜才和盤托出。


    而他今夜故意在桃夭麵前顯形,又故意在桃夭麵前做出沉迷欲海之態,根本不是他說的威懾,不過是想通過桃夭之口麻痹君逸,甚至激怒君逸——你看,今夜本尊在睡你的女人,本君沉溺溫柔鄉不可自拔,你還不快來殺了我們這對奸夫淫丿婦!


    他以此讓君逸以為他今夜沉迷聲色犬馬,真的放鬆了戒心,反誘君逸上鉤。


    當真是好一個將計就計,引君入甕!


    不過,畫心心頭還是有一絲疑惑,“赤冥,你避世而居,知你者唯有本座,君逸又是怎麽知道你的呢?巴巴從九重天下來給你下套,結果還被你套住了。”


    【10殺父辱母之仇】


    “因為……本君跟他老娘有一腿。”赤冥言外之意,他和君逸算是舊相識了。


    如此簡短而有力的迴複,坦誠得令畫心發指。


    他的每一個字都如一道驚雷般劈向畫心,顛覆了她對他的所有認知。


    她本以為,赤冥是個不同凡俗不近女色的老怪物,為前世的她守身如玉了一千多萬年,沒想到……他不但有過女人,還與有夫之婦有染……


    瞧見畫心看他的眼色都變了,赤冥不但不知羞,反而挑了挑眉,“怎麽?西天的聖佛你都睡得,君逸他娘本君就睡不得嗎?”


    畫心這才明白,這家夥還在為她方才的混賬話耿耿於懷,不由暗嗔:真是個小氣的男人。


    她眨眨眼,笑著感歎,“赤冥,我現在都懷疑是你連累了我,你是不是和君逸有殺父之仇?所以他才一並連我都恨上了。”


    畫心本是玩笑,赤冥卻不以為意地勾唇一笑,全都認了,“殺父之仇,辱母之仇,都是有的,隻不過……他這輩子怕是沒機會知道了。”


    邪肆的笑容綻放在他慘白的“鬼麵”上,看得畫心一陣心驚肉跳。


    什麽殺父之仇辱母之仇統統不重要,她在意的是那最後一句——什麽叫“這輩子他沒機會知道了”……


    難道赤冥早就謀算好了要讓君逸命喪今夜?


    畫心承認,桃夭是她和赤冥一起故意放走的,可她和赤冥最初的目的其實是背道而馳的。


    她從沒有想過要君逸的命,從沒有。


    哪怕他辜負了她。


    哪怕他想殺她。


    哪怕她恨他恨得牙癢癢的。


    可她不要他死!


    甚至,她所做的一切,處處都在為他謀劃。


    因為,那是她喜歡了十六萬年的人啊!


    赤冥抬眼,便看見畫心正怔怔看著他,神情呆滯,宛如一個突然揭去了魔鬼麵具的破碎娃娃。


    驀然,他就心口一痛。


    “怎麽了?”赤冥顯然會錯了意,他隻當畫心又將他當成了君逸,唇角不由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你就這麽喜歡他這張臉?”


    畫心驚醒,看著眼前慘白的“鬼麵”,那是一張沒有生氣的臉,雖然像君逸,卻沒有他身上的光,陰森森的,如同她厭惡至極的九幽鬼窟一樣。


    又一陣恍惚後,畫心瞥開眼,略生了些惱意,“你變迴來。”


    “你不是喜歡麽?”赤冥輕笑,笑得陰惻惻的。


    “不喜歡。”畫心冷叱。


    她不喜歡,特別是現在,格外不喜歡。


    一看到“君逸”這張麵無生氣的臉,她就特別慌,她怕他真的死了,變成這副陰森可怖的模樣。


    赤冥一直沒有動靜,畫心終於忍受不住,一揮袖,抬指捏訣,強行破了他的幻影術。


    刹那間,赤冥已經變迴了真身。


    精致魅惑的五官冰雕玉琢,漆黑狹長的眼眸幽深難測,嫣紅瀲灩的薄唇蠱惑人心,一顰一笑似魅似妖,更比女子風情萬種。


    委地的白發隨意披散著,正紅的錦緞長袍鬆鬆垮垮地罩在他凝脂的肩頭,淩淩亂亂如酣睡方起。


    衣襟敞開處,露出一截白皙晶瑩的美人骨,分外妖媚,細細看來卻又有幾分禁欲的味道。


    這副妖孽的皮囊,縱使畫心已經看慣了十七萬年,依舊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好吧,她現在承認,這妖豔貨確實是有資本睡君逸他娘的。


    恍恍惚惚,她好像聽見赤冥那個妖孽正自鳴得意著,“嘖嘖嘖……不喜歡就好,本尊就說嘛,你眼眸清明,分明不瞎,見過本尊這等世間絕色,怎麽還會覺得君逸那小子好看。”


    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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