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璀璨,浩瀚無垠的星河裏,星辰數之不盡,一顆更比一顆耀眼。人們就像這億萬星辰,隻有積攢足夠大的能量,才能爆發出更加璀璨奪目的光芒。


    然而許多人未曾綻放,便已枯萎。


    如同雲風,很快便要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源源不斷的行氣強行注入雲風體內,也不管他脆弱的身軀能否承受得住,雲戰隻知道這是維係他生命的唯一途徑。在雲風命在旦夕的關頭,這位父親並不知道如何才能挽救自己孩子的生命,他隻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行氣乃天地間最為純淨、最玄妙的能量之一,對於傷者而言,毫無疑問是最好的療傷之物,特別是本身擁有行氣的行者,若非傷及要害,許多輕傷均可不治而愈。但行氣同時也是最具破壞性的能量,即使再高境界的行者,承受的容量也有一定限度,更別說普通人。


    當雲風眉頭緊蹙,汗如雨下,忍受著行氣強行入體帶來的劇痛時,楚老曾勸雲戰放棄這無謂的努力,因為在他看來,與其讓孩子死前承受如此巨大痛苦,還不如讓他平靜離去。


    然而楚老不明白作為一名父親想要孩子活下去的執著,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下,讓孩子不再承受痛苦而選擇安樂,的確是出於父母偉大的愛,更是需要他們割舍掉還能看見孩子、撫摸孩子的最後念想,在一定程度上更需勇氣。但是“希望”在很多時候往往是一個概率極小的東西,可它無論多麽渺小,我們都不應該放棄。


    話雖如此,但雲戰不是沒有猶豫過。在用行氣維係雲風隨時可能停止跳動的心髒時,也曾覺得這或許隻是自己出於想要一直占有孩子的自私感情,就算讓其痛不欲生,也不願放手讓他安然離去。至於景叔遺願,也隻不過是自己強加在孩子身上的責任罷了。


    即便發生奇跡孩子能夠活下來,恐怕他將來的路途也會更加艱巨、麵對的事情更加殘忍,或許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安靜離開……


    不過這個念頭隻是閃現一瞬,便被雲戰徹底否定。若孩子有幸熬過此劫,將來無論選擇什麽樣的路,成為什麽樣的人,都應由他自己做主。


    即使遇到難以跨過的天塹,遭受巨大的挫折,受到無法撫平的創傷,全世界都與之為敵,也應該由孩子親自麵對,縱使將來他撞得頭破血流,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而不是自己一開始就剝奪了他選擇的權利,還美其名曰為他著想。


    於是麵對楚老規勸,雲戰的迴答無比堅定:“雲風的命是他自己的,任何人也沒有權利剝奪,就算是死神,未經雲風自己同意也休想將他從人間帶走。若有一天我們父子在陰間相遇,他問我:當時為什麽要放棄他,我該如何迴答?”


    “子非魚,焉知魚之所想,小風昏迷不醒失去意識,你怎麽就知道他情願飽受如此折磨而不是享受最後一刻安寧呢?”其實楚老也無比希望神明能夠庇護雲風,讓他安然渡過此劫。然而熟知雲風身體狀況的他,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不過雲戰與楚老的思想截然相反,支撐他這樣做的動力是雲風一定能夠活下去的信念:“您說得沒錯,風兒現在的確是由於昏迷而無法做出選擇,但我懂他,我知道他若是清醒著,也一定會要求我這樣做。也許此刻他正在潛意識深處,為活下去而努力掙紮。”


    “曆史長河告訴我一個道理,對與錯的評判標準在許多時候都顯得十分模糊、難以界定。就像當年我違抗軍令拒絕從沐陽城撤退而選著堅守,當時很多人看來無疑是錯誤的,隻是白白拿將士們的性命成就自己仁義。但後來事實卻證明我是正確的。其實,就算我們所做決定的確錯誤,但也隻能按照自己以為正確的道路前行、抉擇。我們的行為,不應過多地受到外界影響,關鍵時刻,更應跟隨自己的內心走。”


    “因此有些時候我做事時不分也不管對錯,更無懼曆史審判,隻求所做之事無愧於心。此時此刻,我做的,就是我自己認為正確的事。”雲戰臉色雖很疲憊,但從嘴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萬分堅定,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楚老心裏。


    或許是由於雲戰的堅持,死神還沒有把雲風帶走。


    時間就像沙漏,當沙子越來越少時,你會覺得它越流越快。而對於想要挽留雲風的人們來說,時間無疑如同手中沙子,越是緊握越是迅速消逝。


    當天夜裏,半個時辰很快過去。雲風並未如楚老預測那般死去,雖氣若遊絲,心跳也越來越微弱,隨時停止一般,但最後總能像野火掠過的小草,留下埋在地下的種子,春風化雨再度複蘇,拷貝之後薪火相傳。


    這結果,讓楚老和他的夥伴們都驚呆了,其中更多的是不解。這些不慍不火的情緒並非說楚老希望雲風早死早超生,隻是他根本無法理解和解釋雲風五髒六腑已遭受無法逆轉的重創,即便境界在他之上的行者恐怕也早已生機盡失,一個毫無修為的孩子怎能撐到現在。


    而當雲風渡過短暫的一夜後,楚老隻能將這歸為奇跡。


    這個世界的悲劇很多,奇跡極少。隻不過人們更希望目睹的是奇跡而非悲劇,因此許多悲劇之事,被人們當做奇跡謳歌。就像那些大災大難中的幸存者,人們想象不到他們在如此巨大的災難中是怎麽生存下來的,因此隻好說這是生命的奇跡,全然忘了災難本身就是個莫大的悲劇。


    就這樣,雲風奇跡或悲劇般的撐到了第三天。


    “柔兒,你也去吃點東西吧。”夜已深,雲戰望著給兒子喂藥的妻子,後者憔悴蒼白的麵色讓他很是堪憂。


    “我怎能吃得下呢。”素柔輕輕地將藥勺從雲風僵硬的嘴中抽出,然後用袖口輕輕擦著嘴角溢出的藥液。相比前兩天她情緒穩定了許多,盡管傷痛依然撕心裂肺,但似乎已能接受這一事實,隻希望在孩子最後時間裏好好陪伴他。


    雲戰明白她已身心俱憊,這樣下去一定會垮掉,心疼道:“你還是去吃點吧,風兒有我和楚老看著。你這樣不吃不喝,要是風兒醒來時你卻已經倒下了怎麽辦。”


    醒來麽?素柔望著表情痛苦的少年,知道丈夫這樣說隻不過是為安慰自己,但這話還是激起她心底還未磨滅的希望,輕輕擦去少年額上汗珠後終於點了點頭。


    “將軍,你也休息一會吧。”楚老清楚雲戰這兩天的疲勞程度不比任何人低,連續為雲風不停注入行氣,不僅需要精神高度集中,還對氣海造成極大負擔。而現在雲風所能承受的行氣已達到極限,再灌入恐怕會爆體而亡,因此楚老才建議雲戰趁這個空隙歇息一下。


    對於楚老的好意勸說,雲戰隻是搖了搖頭,落寞地問道:“楚老,風兒是不是挺不過今夜了?”


    楚老沒有迴答。


    “明白了。”雲戰從他無聲的答案中得到了答案。


    其實不必多此一問,雲戰心裏也已知道答案。雖然他曾經堅信雲風能夠活下去,雖然那夜雲風不僅撐過了半個時辰,還撐到了天明,甚至撐到了現在,但如今不會再有奇跡了,他的五髒六腑無法修複,即便是注入體內的行氣勉強維係住了心脈,但還是無法阻止生命力一點一點的消失,最後隻能變得冰冷。


    “楚老,你去休息吧,這些天你也替我為風兒注入不少行氣。”雲戰感激道,隻是聲音有些沙啞,就像害了大病的人兒。


    楚老沒有再勸,起身離開房間。


    寬敞的房間除了雲風,隻剩下雲戰一人。望著臉上還帶著許些稚氣的兒子,迴憶像潮水一樣湧來,那個大雨傾盆的雨夜,仿佛就在昨天……


    “十二年前的一場大雨將你送來,十二後的這場大雨就要將你帶走麽……”


    ……


    ……


    三日來,愛爾比斯的百姓就像是炸了鍋的爆米花,大街小巷、直男腐女都在談論那夜城北小巷發生的事情,他們並不知曉具體情況,也沒人親眼目睹,但麵色凝重的守軍挨家挨戶進行搜查的行動,已經很多年沒發生過了。


    他們知道出了大事。


    雖然將軍府對雲風遇襲之事已進行全麵封鎖,對直接參與行動的戰士也下達了封口令,可就算再結實的牆也做不到密不透風,雲風遇襲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


    而沒得到官方確認,各種版本的傳言滿天飛舞,不過內容卻也大致相同:將軍之子遇襲,生死未卜。景統領為保護少主不幸身亡。傳說中的黑雲衛極有可能已經調入愛爾比斯,進駐將軍府內……


    愛爾比斯這些年沒出過什麽名人,除了現今備受尊敬的雲戰。驍勇善戰、抗燕救國等榮光籠罩其身,足以想象夏爾百姓對他的崇拜程度,而作為家鄉人,更多了一份驕傲與疼愛。


    愛屋及烏,雲風為雲戰之子,先天身患頑疾不能行走,本就加重了這份憐愛之情,況且雲風平易近人,毫無高高在上欺壓百姓的不良之風,深得人們喜愛。因此他遇襲的消息理所當然地牽動了無數百姓的心。


    小巷路口,出現一個灰色身影。


    雨水已將鮮血衝涮得毫無印記,金箭和玄冰車廂也被收迴府內,小巷唯一剩下的,便是零落在地的黃花梨木屑。原本平坦的石路在激戰中嚴重損毀,龜裂的花崗岩石訴說著它遭受的巨力,中間一處凹陷深坑像是泰坦巨人投下的炮石,將地板砸得粉碎,裂痕一直蔓延至巷口。


    小巷原本就很偏僻,聽聞那夜之事後百姓更是刻意避開,繞道而走。而兩天前看守現場的衛兵也已全部撤去,如今小巷就像一個墳場,冷清孤寂。


    此時這道灰色身影兀然出現在這冷清而又孤寂的小巷中。深灰色的鬥篷將整個身軀完全遮住,根本看不清其麵容。隻見她走到深坑蹲下,從寬大的袖袍中伸出一隻纖細雪白的手,輕輕拂過碎裂石塊,隱藏在兜帽下的漆黑雙眸閃動著灼灼光芒,仿佛看到了那夜殷虹的景象。


    一陣微風吹過,小巷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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