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書房內,聽聞蓮兒的稟報,曹明從書案後站起了身。


    蓮兒輕垂眼簾,道:“是的,公子。今日一早她欲私自離去,被門房給攔了迴來,故她讓我來找公子放行。”


    “她不事先知會我這個主人,便要私自離去,真是不知禮數!迴去告訴她,要走可以,但她須親自來見我!”


    一柱香之後,蓮兒溫婉的聲音再次響起:“公子,她來了。”


    “蓮兒,你先退下!”


    “是。”


    蓮兒從屋外將門輕輕合上,書房內便隻剩下曹明與蕭瑞雪,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本多少有些曖昧,可在這二人之間卻難尋蛛絲馬跡,咫尺天涯或許才是對二人最好的形容。


    曹明率先開口:“聽聞你要走,可你經我這個主人同意了嗎?”


    蕭瑞雪不禁蹙起柳眉:“我又非你家的奴仆,為何需要你的同意?”


    “客隨主便的道理你難道不懂?”


    “不懂!”蕭瑞雪的語氣很是強硬。


    曹明碰了個釘子,眉頭也皺了起來:“我還救了你的命,你對恩人的態度也是如此?”


    聽聞此言,蕭瑞雪沉默下來,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曹明看出她心懷糾結,於是嘴角微微勾起,緩和了語氣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這人不太喜歡有人對我一直心存怨恨!”


    蕭瑞雪不屑地笑了笑。


    曹明未在意,隻接著道:“你我之間既然恩怨皆存,我們何不將恩怨抵消,化敵為友呢?”


    “化敵為友?”蕭瑞雪微微錯愕,她實未料到曹明會出此言,但她沒思考多久,便道:“絕無可能!當初你脫我雙臼,逼我服毒立誓,此種種羞辱,我終身難忘!”


    曹明歎了口氣,眼中含著絲絲懊悔,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嗓音道:“那你意欲何為呢?”


    “我意欲何為?”蕭瑞雪像是自問自答,接著沉默許久。


    曹明默默地等待她的答複,又過了許久,方才等到她開口:“化敵為友我是做不到,但你說的也對,冤家宜解不宜結,且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


    曹明的嘴角又微微上揚。


    “這樣吧,若你肯將百日鉤吻的永久解藥給我,那第一,我會繼續遵守之前所發的毒誓!第二,我還承諾往後若是與你不巧撞見,我會立刻退避三舍,不對你造成任何憂擾!你看怎樣?”


    “退避三舍?”曹明剛揚起的嘴角突然墜下,表情變得忽明忽暗。


    “是的,我言出必行!”


    “哼!”


    “你冷笑是何意思?”


    曹明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諷:“我笑你一個女人,居然跟我談什麽言出必行?連孔夫子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們女人心誌不堅,誓言也輕,我若給了你解藥,那你的誓言還能當真?”


    “你!”蕭瑞雪不知曹明為何突然翻臉,簡直是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她不禁怒火中燒,道:“我看你心胸狹隘,又反複無常,恕我直言,你恐怕連女人都不如!”


    曹明微微冷笑,表情無動於衷。


    蕭瑞雪氣無處可發,隻好一甩袖子,轉身拉開房門,拔腿便走。


    曹明目送著她背影,其冷笑的表情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患得患失的惆悵。


    蓮兒卻不知從屋外的何處走了進來,她看著曹明,搖頭道:“公子,你不該對她說那樣的話!”


    “我說什麽用的著你一個奴婢來教?”


    “奴婢不敢!”蓮兒頓時跪倒在地,然而她繼續看著曹明道:“公子,奴婢從小便跟著您,有些事看得再透不過,還請聽奴婢一言!”


    曹明神情微動:“講吧。”


    “公子既喜歡蕭小娘,理應對她吐露真情才是,即使不像洛先生那般溫柔待她,也應待她和善些,像您剛才那樣做,隻會加深彼此間的誤會,最終將她越推越遠!”


    曹明有些惱羞成怒:“住口,本公子何曾喜歡她?”


    蓮兒眼含淚花:“公子,你還這般年少,何必如此壓抑自己的情感?再這般繼續下去,你總有一日會追悔莫及的!”


    “滾吧!”曹明冷冷地說出兩個字,待滿麵哀傷的蓮兒退出了書房,他頹然坐下,眼中漸漸升起一絲落寞與麻木。


    十年前的晚秋,夕陽西下,遍灑金黃色光芒的河畔,年幼的陳啟架著風箏,又跳又笑地歡快奔跑著。


    “公子,跑慢點啊,我跟不上你!”他的身後,年紀與他相仿的婢女蓮兒正奮力追趕著他。


    “哈哈,蓮兒你快點!我爹今日要迴來,定是給我帶了許多好玩的玩藝,我等不及要迴去見他!”陳啟笑著止住腳步,迴頭等到蓮兒追上他,然後他直接扔掉風箏,一把拉起蓮兒的手,繼續朝前奔跑。


    蓮兒小臉微紅,她邊跑邊道:“公子,下次可不能再離家這麽遠了,否則老爺和夫人定要罵你!”


    “我爹娘才舍不得罵我呢!”


    “可他們會處罰奴婢的!”


    “你放心吧,有我呢!隻要我在爹娘麵前替你說話,他們不會拿你怎樣!”


    “多謝公子!”


    前方是一處大宅,當陳啟拉著蓮兒歸來時,太陽正好落山,與往常的氣氛不同,那日的大宅門前掛著兩盞白燈籠,將行將昏暗的夜色照得有些淒涼。


    “公子,燈籠上寫的是什麽字?”


    “是個‘奠’字。”陳啟皺了皺眉,年幼的他似乎已察覺出一絲不妙。


    “公子,你可迴來了!”宅子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來,見到陳啟,他拿出一件白麻衣便往其身上披。


    “曹叔叔,這是幹什麽?”


    “公子,這是孝衣,主公他——仙去了!”


    陳啟愕然,八歲的他已知曉其中意思,突然他大力掙脫起來,喊道:“怎麽可能?你定是在騙我!我不要穿這身衣服,我不要穿這身衣服!”


    此時,一名年輕婦人從門內走了出來,看見陳啟,她頓時淚流滿麵,柔弱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嘶啞道:“啟兒,別鬧!”


    陳啟衝入婦人懷中,放聲大哭起來:“娘,這是騙人的對不對,我爹怎麽會死?”


    婦人抱起陳啟,麵容慘淡地搖了搖頭:“啟兒,你爹他真的走了,以後隻剩我們娘倆相依為命了!”


    畫麵一轉,香爐的青煙嫋嫋,陳啟與一名麵容雋永的老和尚盤腿相對而坐。


    老和尚神色淡然:“啟兒,出賣你爹的賊子我已派人除掉了。如今你爹已經入土為安,但陳氏還要延續,你身為他的獨子,往後要擔負起陳氏的未來!”


    陳啟懵懂地點了點頭:“三爺爺,啟兒知道了!”


    “你說知道了,那你對我說說,‘擔負’二字意味著什麽?”


    陳啟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老和尚麵露絲絲苦笑,輕輕閉起雙眼坐起禪來,他用一種緩緩的語調道:“從今往後,你就是陳氏之主,將不會再有人繼續視你為孩童!擔負,對你而言,將意味著失去,失去童真,失去快樂,失去自由,失去很多很多——”


    又過了匆匆四載,陳啟從八歲的孩童長成為十二歲的少年,然而此次,他與蓮兒一起被罰跪在老和尚的麵前。


    老和尚聲色俱厲:“我已警告過你多少次,你不再是孩子,讓你不可玩物喪誌,你還屢教不改!”


    “三爺爺,啟兒不敢了!”


    “還說不敢?此次你聯合婢女一同欺瞞我,簡直是膽大包天!來人,將公子鞭笞二十,然後關進暗室三天!”


    陳啟麵露懼色:“三爺爺,您可以把鞭數加倍,但千萬莫將我關進暗室,那地方實在太過黑暗陰冷,我受不了!”


    蓮兒哭了起來:“大師,蓮兒願替公子受罰!”


    “賤婢,你替公子隱瞞其過,還妄圖替公子求情,信不信我將你亂棒打死?”


    蓮兒嚇得有些魂不附體。


    “不要,蓮兒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您不能殺她,啟兒甘願受罰便是!”


    “好,看在她有護主之心的份上,我不殺她!我罰她在柴房餓上三日,並降為普通婢女,以後不可再留在你的身邊!”


    畫麵又是一轉,陳啟站在牆角,偷聽著屋內老和尚與一位中年男子的對話。


    “曹平,最近啟兒書讀的如何?”


    “公子天資聰慧,讀起很多晦澀的文章亦不費力,往往還能舉一反三!”


    “你不要總是誇他!所謂嚴師出高徒,你如今還是他的叔父,平時他若頑劣,你應照罰不誤!”


    “該罰時我肯定是會罰的,隻是——”


    “怎麽,看你麵有難色,莫不是有人從中作梗不成?”


    “這倒不至於!隻是夫人她愛子心切,有時我若罰的重了些,她會當麵數落我,讓我有些進退不得!”


    “她不隻是對你,對我她都有所抱怨。哼,啟兒至今都還有些孩子氣,與她不無關係!”


    “哎,這也是人之常情,公子畢竟也才十二歲。”


    “婦人之仁!自古慈母多敗兒,如此下去,啟兒何時才能成器?”


    三日後,當陳啟看著自己的母親掛在三尺白綾之上,他整個人已經哭到崩潰。


    老和尚從背後輕輕撫著陳啟的腦袋,臉上露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慈悲:“啟兒,這便是你的擔負,這也是你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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