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辭曰:


    悲迴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


    物有微而隕性兮,聲有隱而先倡。


    駢儷曰:


    路逢險處須迴避,事到臨頭不自由。精衛有冤填瀚海,包胥九頓泣秦庭。人間別更無冤事,到此誰能與問天。白衣惹灰土,但使心如故。清水自清,含憂如境;濁者自濁,涇渭不合。是非曲直何須辨,自有明月道分明。


    但見:


    是是非非遠遠。沉沉冗冗捐捐。人人肯肯解冤冤。步步灣灣淺淺。善善常常戀戀。玄玄永永綿綿。明明了了這圓圓,杳杳冥冥顯顯。


    且說柳青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下尋思:“我若是將實情一五一十的敘述出來,這幫衙役定然不會耐心聽完,也更不會相信一切皆是血衣門所為,非笑我是個瘋子罷了。在這盞茶不到的功夫,我又去何處尋到證人來為我辯白?”靈機一動,又想到:“是了,我懷中倒有一封血衣門互通往來的密函,應該可以為此事證明。”欣喜之際,忽又轉念一想:“但這封密函事關重大,乃是上官前輩臨終所托,甚至可能關係到整個武林的安危,我怎可輕易交付與他人閱覽?況且此事尚是機密,還是莫要打草驚蛇,不加提及吧。”


    正思忖間,卻見兩名手持鎖銬的捕快已上前而來,欲將自己緝拿歸案,於是心中續想:“我若拒捕,即便無罪,也可因抗捕而獲罪。萬不可與他們發生爭執,為自個增添不必要的麻煩……上官前輩臨終托付我如此重要之事,我定要不辱使命。眼下還不知有多少要緊事等著自己去完成,我決計不可因一時衝動而誤大事。”當下柳青再來不及細思盤算,隻好憑輕功遁走,再做打算。雖說逃跑會更加引起別人的懷疑與猜忌,但就目前的狀況來說,亦很難找出比這更為妥當的方法了。柳青也料定這些衙役捕快,僅憑相貌與穿著,根本無法確定自己的身份,更難以尋查到什麽線索消息,於自己不利。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等過些時日,真相稍微浮出水麵之際,再迴來解釋罷。想到這裏,柳青隨即後退幾步,自地上拾起了一段幹枯的樹枝,將其掰斷後,又裝模作樣的塞入衣袖中。眾衙役立刻提高了警惕,加強戒備的同時,都不由得好奇:“這人到底在耍什麽把戲?”


    突然之間,柳青的手自衣袖中甩出,笑喝道:“看暗器!”緊接著幾道亮光衝天而起,眾人盡皆失色,側身閃避,眼睛朝“暗器”所飛往的方向望去。柳青借此機會,話未說完,人已躍起,淩空一個翻身,一翻,再一翻,腳尖已踩住了屋頂的飛簷,腳上有了著力點,再一個起落後,人已到了院外的樹梢上。


    當六扇門的捕快轉過身來時,卻不想那人已離自己幾丈開外。這些捕快之間,雖然武功有高低,見識有深淺,但剛剛這一手“燕子抄水三起落”的功夫倒是人人識得。大夥隻是呆立在原地,並未追趕。


    在朝廷和衙門做事的人,多少都會有些自知之明。他們已經曉得憑借自己的身手,即便是追出五十裏地,也不可能追得上方才那人了。眾捕快皆是麵麵相覷,許久,那班頭才歎了口氣,無奈道:“事到如今,發生了如此變故,隻得請四大神捕出麵了!”


    上官敬楠慘死於府內的訊息不脛而走,頃刻間便傳遍了洛陽城的大街小巷,所聞之人無不變色,大家滿腹狐疑之際、心驚膽戰之餘,甚至還有不少人對這件事的真實性表示懷疑。茶館、客棧、商販攤子、街頭巷尾……所到之處,眾說紛壇,熱議不息。就連洛陽城西麵,最簡陋的一間破廟裏,也有乞丐群聚而論之。


    所有人都在猜想,到底是誰有那狠上天的能耐,一夜之間,便將上官府滅個滿門?霎時間,謠言四起,莫衷一是:有人說上官敬楠受了神鬼的詛咒,府上的家丁患染了惡疾駭病,全都病發身亡;仍有人擔心這瘟疫會繼續擴散,唯恐殃禍到自己,惶惶不安,人人自危;還有人說上官敬楠早已暴斃,府中的門客為了爭奪財產而自相殘殺,血流成河,最後同歸於盡;更有人馳思遐想,將罪責歸咎於近些天來齊聚洛陽的江湖豪傑————說他們合力而為,首先取了上官敬楠的性命,然後盜空府上的財物,殺盡府內的活人……很快,恐懼便籠罩著整個洛陽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流言止於智者,但世間的智者,畢竟隻是少數。


    自然,六扇門早已抽調了諸多人手,封鎖現場,維持治安,撫慰人心。朝夕之內,洛陽城便事發了一百三十一起命案,這無疑是一件大事。


    話說那富貴堂皇、盛況空前的上官府,如今卻是殘垣斷壁,無人問津。幸存的屋舍內,也大都狼藉不堪。一些屋宇內,甚至貼滿了紅窗紙,掛起了紅燈籠,已經為不久而來的新春,做好了準備。一陣狂風大作,吹得紅紙花燈“劈啪”直響,仿佛在訴說人間的不幸,抒發冤魂的哀傷,越發顯得此間寒氣縱橫,可怖非常。如若你閉上眼睛,迴憶之前的光景,是否能想象曾經的繁榮與喜慶?可是,現下卻為何變得如此的淒涼?


    ————是否是因為這裏發生了命案,並且牽扯到太多不為人知的玄機?


    卻見此時竟有一人,背負著雙手,邁著沉重的步伐,朝上官府而來。隻見這人麵容清臒,棱角分明,丹鳳眼神采熠熠,英氣十足,好像世間所有的蛛絲馬跡、把戲伎倆、真假幻象,都難以逃過他的法眼;鷹鉤鼻氣宇軒昂,更加襯托出他蒼鷹般的敏銳與孤傲;鮮見言笑與表情的線唇,與嚴肅互為表裏,相輔相成。又見他修長的身上,套了件淡緋色的織錦衽,衽外一席緇色的披風,使他愈加顯得沉穩冷靜。但無論顏色多麽深黑的披風,也不及他此時的臉色———那張本就冷酷的麵容,眉宇間更是增添了因憂愁而緊皺的枷鎖。


    你道此人是誰?原來這人便是洛陽城四大神捕之首,位居第一把交椅的“鐵麵無情”崖子期。無論是誰做到總部頭的位置上,都端的是有大能耐的————無論他的能耐是哪一種。


    話休饒舌,崖子期的傳奇故事早已被婦孺所熟知。聽說他被公認為是六扇門百年難遇的奇才,六歲就因智禽暴徒而聞名於鄉鄰,十二歲因出眾的能力和廣傳的聲名而被衙門收做學徒,研習斷案的本領,並負責處理些瑣碎的事物。在這期間,他竟可獨當一麵,屢建奇功,令享譽京城的名捕所驚歎,讓同僚所折服……


    基於崖子期過人的能力與功績,他十七歲時,便被破格提拔為史上最年輕的捕頭,仕途於三法司。多年來,亦不知他偵破了多少的懸疑大案。


    至於崖子期“鐵麵無情”的綽號,則個更有說頭:即便是他的親生父親,因醉酒鬧事,聚眾鬥毆傷人,他也不曾心慈手軟,不顧情麵的將父親送入刑部,依法受理。鐵麵無情,便是由此而來。


    駢儷為證:


    法外無情,伸正義四海揚名;剛正不阿,處公道同仁一視。火眼金睛,斷世間端倪,明察秋毫之末;懲惡揚善,弘司法威嚴,著仁德於海內。


    正是:


    蓋世武功行義舉,除暴安良撫一方。


    時至今日,崖子期早已成為洛陽城正義的化身,人人為之稱道的大英雄,真好漢。雖說他的年紀倒算不得恁大,但因其處事沉穩,足智多謀,又精通用人之道,百姓所以堅信不疑,隻要崖子期出麵,就沒有解決不了的案子。


    當然,崖子期今天的成就,除了依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外,更離不開他人的幫助與支持。


    ————很多事都是這樣,僅憑一個人的力量,難以成氣候。


    前年朝廷為了表彰各地巡撫及衙門裏的有功之臣,褒賞他與“百裏目”曹斌、“千裏耳”何秋水、“萬裏尋”杜濤,為“洛陽四大神捕”。並特封崖子期為神捕之首。由此,崖子期的大名,更加令不法之徒聞風喪膽,落荒而逃。


    且說崖子期於上官府內探底巡查,正出神間,卻聽得身後腳步聲隱隱,便道:“是曹斌麽?”說罷便轉過身子。隻見一人自西麵而來,正是那“百裏目”曹斌了。


    無論在誰看來,曹斌都是那種平凡至極的人。普通的相貌,簡單的衣著,尋常人的身材,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甚至給人一種安分與守己的鄉下人的感覺。但正是因為他的平凡與普通,那種絕不引人懷疑與注意的平凡,他才得以深入案件的調查,從而不受別人的警惕與懷疑,成為獲取線索的佼佼者,揭開謎團不可或缺的關鍵————崖子期的左膀右臂。


    曹斌到得近處,對崖子期道:“總部頭,我已經查到了。”崖子期頷首,示意曹斌繼續說下去。曹斌續道:“近些天來,上官敬楠大都閑居於府中,偶爾會出門賞一下花燈,於城內遊逛,無甚可說的。他上一次與人物打交道,還是在臘月十九日。當時有一批從汴京運來的紅貨送到府上,上官敬楠親自接待了押鏢的一行人。”


    “哦?”崖子期道:“不知是哪家鏢局走的鏢?”曹斌道:“是天門鏢局。”崖子期不禁稍變了臉色,喃喃著:“竟然是天門鏢局……上官敬楠既然雇了天門鏢局,想必這批紅貨定然是價值連城,意義非凡。你有查到這批貨是什麽,眼下著落在什麽地方麽?”


    曹斌稍微停頓了一下,似有些慚愧,低頭道:“還沒有。我之前派了幾個幹練的親信搜遍府內的各個角落,也沒什麽發現。”歎了口氣,接著道:“目前仍不知道這批貨是什麽來曆,看來咱們隻好走一趟汴京,造訪天門鏢局了。”


    崖子期依然不動聲色,說道:“吃鏢飯的人當然有他們自己的行規,更何況是天門鏢局?鏢局當然會維護雇主的隱私,不讓消息泄露……指望他們幫協,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吧?”


    曹斌搔頭道:“可這件事畢竟涉及到許多命案,估量天門鏢局也不會不識好歹,與咱們為難。況且,眼下得到的線索又微乎其微,或許隻能先從這一條入手。”


    崖子期深深地吸了口氣,道:“也罷。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查清這匹紅貨,因為這極有可能是上官府慘遭滅門的起因。”曹斌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了什麽事,說道:“總捕頭,我方才在搜查的時候,發現了一封可疑的信,我想或許和本案相幹,便帶了過來。”


    崖子期目光如炬,道:“快交於我看。”曹斌將懷中質料鮮少的信箋掏出,遞將給崖子期。


    隻見信箋上寫到:


    “臘月二十七,花燈依舊,備好貴府之秘籍,洗淨閣下之首級,必當前來拜訪。”


    ————無名


    崖子期緘默不語,很久才道:“這物事是從哪裏找來的?”


    “上官敬楠的書房。”


    “是在書房的什麽位置?”


    “是在伏案桌旁,一個特製的屜子中。”


    “哦?”崖子期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屜子裏還有什麽?”


    “皆是戰書。”


    “戰書?”


    曹斌道:“不錯,屜中全部是近年來上官敬楠收到的戰書,有厚厚的一疊,而這封信箋被放置於頂上,想來是最後收到的一封吧?”


    崖子期分析道:“原來如此。想必上官敬楠將收到的戰書,全部都收藏了起來,應該是作為一種紀念。”微一沉吟,補充道:“據我說知,此前到上官府挑戰的好手,俱都铩羽而歸。所以,屜中的一封戰書,就好比是上官敬楠擊敗的一個對手,這確實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曹斌苦笑道:“不過這樣的戰書,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崖子期“哼”了一聲,冷冷道:“或許這根本就不是什麽戰書,而是一張死亡告知單!”曹斌也道:“極有可能,以此推測的話,兇手恐怕已蓄謀良久。”


    “這還需要從長計議,莫要過早的妄下結論。”崖子期顧盼左右,忽的轉變話題,說道:“何秋水在哪?”


    曹斌笑道:“秋水還在外麵,她想聽聽市井中的傳言,或許對我們有些幫助。”崖子期搖了搖頭,嚴肅的臉上終於綻放出笑容,道:“每次拿她都沒有辦法……這樣吧,等她迴來後,咱們再一起去書房看看。”曹斌道:“好,不知總部頭這邊可有什麽發現?”崖子期道:“也有一點。你跟我去那邊,問一下地上的死人吧。”曹斌皺眉道:“死人也會說話?”崖子期道:“死人不僅會說話,而且說的話通常比活人可靠。”曹斌不禁愕然。


    曹斌陪同崖子期來到了一堆死屍旁。地上的血跡尚未幹透,血漬深深的浸入了漢白玉的釉麵磚中,凝結在一起:白色的固體裏,充盈著紅色的液體,一塊接著一塊,一片連著一片,令人戰栗不止。


    曹斌歎了口氣,道:“他們都告訴了你什麽?”崖子期冷言道:“他們告訴我,自己死前並沒有經曆過激烈的搏鬥。”曹斌的瞳孔突然收縮,他已經有所察覺。


    崖子期接著道:“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仔細觀察他們的屍體,傷口大多在咽喉和動脈,幾乎可以說是一擊致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曹斌的喉結上下動了動,道:“兇手的武功必定極高,在瞬間就割斷了他們的喉管。況且……”說到這裏,俯身將手搭在一具死屍的脖頸上,想再觀察一下他的傷勢。


    倏忽間,他的手又閃電般縮迴————因為曹斌突然感受到這具屍體,竟還有些許的溫度!


    經過一晚的間隔,於如此寒冷的天氣中,這些屍體非但沒有僵硬,竟還能保持著少許的體溫,這必須要有一定的內力才可以做到。


    “況且躺在地上的這些人,武功也絕不會太差。”崖子期打斷了他的話,替他說:“一個內功有火候的人,雖不能完全的寒暑不侵,但至少不會像常人那樣畏寒懼暑。即便死去,丹田中的氣息也會逐漸吐瀉,周護全身,抵禦一下嚴寒,支撐個一天兩頭,體溫不會很快消散。”曹斌自言自語:“怎會如此……難道兇手的武功,當真深不可測?”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隻是閉上了眼睛。他們的確已經明白————這起案件絕對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正是:關山阻隔荊棘密,三頭兩緒難為之。諸位看官,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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