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天色早已暗淡了下來,黑暗彌漫著天空。


    又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柳青已經來到了太室山下,往西不遠便可以到達洛陽石窟。


    柳青奔波了一天,又茶米未進,自然是饑渴交加,洛陽石窟又近在眼前,也不必著急趕路。


    招財酒鋪是附近唯一一家還沒有滿客的驛站,所以現在雖然是戌時,裏麵的客人也依然不少。


    周圍的幾家客棧,也早已住滿了人。就連旁邊的幾家飯館裏,也都有打著地鋪的外地人。聽說他們都是從很遠地地方趕來,明天要一齊到這洛陽石窟中揭開一個秘密。


    不過掌櫃的對這一切都不在乎,他們隻在乎小店裏能有多少來客,能為他們帶來多少可觀的收入。他們甚至希望每天都有大會可開,這樣就可以多賺些銀兩。


    柳青剛剛吃了兩口菜,就看到門口有一個人瘋瘋癲癲地跑進來,一進門就抱著店小二大叫道:“酒!我要喝酒,快給我拿酒喝!”


    小二被這人搖的暈頭轉向,剛欲說話,卻又被這怪人身上的臭氣熏的連話都說不出了。


    大家也都好奇的朝這怪人望去。


    隻見這人蓬頭垢麵,也不知有多少年沒有洗澡。他不加修飾的頭發又卷又長,就像野草般淩亂。身上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黃色麻衣,麻衣上麵又沾滿了油漬醬痕,甚至比廚子的圍裙都要髒亂,這人從頭到腳,也仿佛都是黑色的,隻要用力一搓,便可以從他身上弄下來三斤灰泥……渾身散發出的一股惡臭味,更是令人難以忍受。就算是一個乞丐來到他麵前,也隻好無奈地搖搖頭,道一聲自歎不如。


    大家剛看了那怪人一眼,就已經失去了吃飯的胃口。小店中已然跑出去一大半人,連錢都沒有付。


    這老板娘更是暴跳如雷,抓起掃把就往這怪人身上打,邊打邊罵道:“從哪裏來的不要臉的乞丐,耽誤了老娘的生意,你個不要臉的玩意還要酒喝,你這種人就隻配喝馬尿!”


    那怪人被打的連連躲避,繞著柱子滿屋子地跑。他卻突然大喝一聲道:“住手!”


    這老板娘也已被他這一喝之威嚇住,呆立在原地,就連手中舉起的掃把也忘了放下。


    這怪人雙手掐腰,傲氣十足的道:“我說了我要喝酒,我有說我不會給錢嗎?”


    那老板娘用眼角瞟著他道:“就你這幅打扮,還買的起酒喝?”


    怪人帶著哭腔道:“臭婆娘瞧不起人!”說罷手就往腰間一摸,摸出一個精致的香囊,隨手拋在桌上,那香囊落在桌上時竟發出了“咚”的聲響。


    老板娘急忙伸手去拿,剛打開這香囊,就看到白花花地銀子在燭燈下閃發出耀眼的光芒,估計至少有三十兩。


    那老板娘趕忙將銀子一把攬入懷中,將它藏入衣兜內。連忙嬌笑著朝那怪人道:“哎呦喂……大爺原來是個有錢的主子,剛才奴家狗眼看人低,大爺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婦道人家一般見識。”這老板娘邊說邊往這怪人身上靠,這時她也不再嫌棄那怪人身上的汙垢,一雙手還在他身上不停的撫摸,摸到他大腿內側時,還有意無意的停了一下……


    那怪人突然一把將她推開,跳著腳的喊:“酒!我要喝酒!”


    老板娘又立刻像哄孩子一樣道:“好好好……大爺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甚至住在店裏都不打緊!”她又轉臉對著小二罵道:“你個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給大爺上酒喝!老娘都白養你們這群沒用的玩意了!”


    好酒好菜很快地上來了,大多數生意人的臉色和態度,都是隨著銀子的多少而不斷變化的,招財酒鋪也不例外。


    那怪人嘴裏喝著好酒,卻又自言自語起來:“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是多少,能喝不喝也不好,喝多喝少要喝好……可是沒有知己怎麽得了?”


    那怪人已然痛哭出聲,嗚咽不覺,大聲道:“我好氣啊,好氣!”


    店裏的客人早已走的所剩無幾,這店裏突然來了這麽一位怪客,當然不會再有太多的人了。


    不過這老板娘卻一點也不在意,將剛剛那個香囊裏的銀兩全都倒在了櫃台上,一遍又一遍的數,就連眼睛裏都充滿了像銀子般的亮光。


    柳青卻依然坐在那裏吃菜,他越發越覺著這個怪人有些意思,甚至都想和他聊上兩句。


    柳青清啜了杯中的一口茶,笑嘻嘻地朝那怪人道:“不知道閣下因何事而悶悶不樂?”


    那瘋子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跑到柳青的對麵坐下,伸出一根手指道:“我告訴你你就能明白嗎?是因為沒有人陪我喝酒!”


    柳青大笑道:“沒有人陪你喝酒,你就能如此地悲傷,倒也是難得的很。卻不知沒人相伴,你又為何能如此傷懷?”


    那瘋子瞪大了眼睛,朝柳青大喊道:“因為我的名字!”


    “哦?”


    那瘋子又吼道:“因為我叫賈病,我有病!我有大病!”


    柳青笑得更為開心。


    那店小二不僅在心中想:“原來這兩個人都是瘋子。”


    瘋子怒目道:“你笑什麽?”


    柳青還在笑,道:“一個經常覺的自己有病的人,通常都沒有病。”


    賈病罵道:“放屁,放屁,好臭的屁!”


    柳青卻正色道:“我說的原本就是事實。”


    賈病又忽然嬉皮笑臉道:“你如果讓我相信你說的對,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除非你把我手中的一壺酒全都喝掉。”


    柳青又笑了,道:“在下雖然也是個酒鬼,但不該喝酒的時候決計不喝,這喝酒可是有很多學問的。”


    賈病撓頭道:“你倒是說說看,這喝酒有什麽學問?”


    “喝酒講究三點,也可以說是三個意境,意境不同,樂趣就不同,意境樂趣雖然變化萬千,但應用卻存於一心。醉中之樂,樂之在人,樂之在境,樂之在情!”


    “怎麽講?”


    柳青細細地品著茶,悠然道:“縱對千年佳釀,心若獨則酒濁。這喝酒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必須要有知己紅顏,或是情同意和的好友相伴,此所謂樂之在人。”


    賈病一拍桌子道:“好!說的太對了,正是如此。”


    柳青又道:“對飲是為中樂,獨飲雖為小樂,但倘若心中有境,則鬧市之中可得清涼,孤寒之地不覺感傷。是以獨飲也罷,對飲也好,環境如何,意境如此,都有它獨特的樂趣所在,明月高懸則邀月,豔陽當頭可對影,此所謂樂之在境。且應用存於一心……”


    賈病拍手稱快,連連搖頭道:“妙極妙極,卻不知這第三點是……”


    柳青長歎了一口氣,道:“眾生熙熙,人海攘攘。華謝高台,豪門望族,琥珀藏金,金盞在握,道不盡醉裏乾坤;市井低簷,鬥升小民,粗釀隨心,觥籌之間,說不完酒中三味。紅塵如煙,人生似幻。酒若人生,醉如紅塵,個人之趣,難與人言,人人都必有個人之感。就好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此可謂是樂之在情。”


    就算是最善於言辭的人,此時也不能用言語來描述這賈病臉上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他才拱手道:“佩服,佩服……”


    柳青也抱拳迴禮道:“哪裏哪裏……”


    賈病霍然起身,大叫道:“好!真沒想到你竟是個懂酒的大行家,你這個朋友,我賈病交定了!”


    柳青卻淡淡道:“隻可惜在下並不是個特別喜歡交朋友的人。”


    賈病眉毛一挑,直言道:“喝酒的應用雖然存於一心,但這境界卻還是有高低之別。”


    “哦?”柳青似乎也來了興趣,好奇道:“請講。”


    賈病道:“酒到醉時方知濃,情到深處方之痛。不到質變不知覺,喝到醉時才知醉,所以這隻能算作最下等的境界。”


    “有理有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愁更愁,倒不如來個一醉解千愁。得得一時之慰,失失一時之機,望不破這得與失,醉與醒,現實與夢境。何況有酒必飲,逢喝必醉,頭痛欲裂,傷身至極,豈不愚笨?始終悟不透這酒之一道,可樂成,可全毀,避之則失趣,貪之則積禍,始終掌握不好一個量與度的分衡,所以這隻能算作喝酒的中層境界。”


    柳青道:“不錯不錯,卻不知這上乘的境界是……”


    賈病將壺中之酒一飲而盡,道:“那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醒時萬般執著,醉中難得糊塗,是醉是醒,若飲若無。金樽在手,佳釀滿杯,不喝便已知其味,不飲便已醉人心。若到此境界,有酒無酒,全然無妨。心中有酒,何須飲酒?心若已醉,夫複何求?”


    “妙哉妙哉!”柳青撫掌起身,指著賈病笑道:“很好,你這個朋友我認了!”


    “哈哈哈哈哈……”兩人又突然對視一望,隨後長天而笑。


    賈病敲著桌子喊道:“小二快過來,拿出你們店裏麵最好的酒,做出你們這裏最好的菜,我們要對飲三百杯!”


    柳青卻苦笑道:“賈兄不知啊,在下是個窮光蛋,我們若是這等吃喝……”


    賈病一臉的不悅,連忙擺手道:“這有何妨?”說罷又從懷裏掏出一錠官銀來,隨手就拋給了這老板娘。


    老板娘興奮地已快窒息,連忙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趕忙確認一下這是不是現實。


    柳青也萬萬沒有想到像賈病這幅打扮的人,竟然會如此闊氣。


    人不可貌相。


    ————一句被傳頌了千百遍的話,一定有它的道理所在。


    兩人在這酒鋪中觥籌交錯,豪飲萬千,說不出的欣喜愉快,道不完的千言萬語……


    世上也的確難有比喜得知己更令人高興的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不知不覺中已到了深夜。


    兩人也早已麵色紅潤,賈病這時才想起來道:“卻不知小兄弟貴姓?”


    柳青張口就道:“在下柳……”,“柳”字剛到嘴邊,卻又驟然停住,柳青心中想道:“我如今被黑白兩道追殺,六扇門要抓我迴府,血衣門要取我性命,當真是兇險萬分。這賈病也不曉得是個什麽來路,為人又頗為怪異,江湖險惡,不得不防。”當下急中生智道:“在下姓劉,叫劉阿升。”


    賈病手舞足蹈道:“劉阿升,好好好!好名字,卻不知兄弟貴庚?”


    “弱冠之年。”


    賈病又哈哈笑道:“如此算來,我長你四歲,理應叫你一聲賢弟!”


    柳青也笑了,道:“兄台真叫賈病?”


    賈病突然板起了臉,道:“這還能有假,你這是何意?當浮一大白!”


    …………


    兩人越聊越投機,越聊越盡興。


    兩人談到去留之際時,賈病道:“卻不知賢弟因何而至此啊?”


    柳青道:“天下之大,四海為家,閑遊至此,無欲無求。”


    “哦?這麽說,你不是為了洛陽石窟而來?”


    柳青故意顯露出吃驚,裝傻道:“卻不知這洛陽石窟中有什麽名堂?”


    賈病沉聲道:“據說這洛陽石窟中,藏有池千秋的武功秘籍,盜空天的寶藏地圖……因此有很多的人想前來一睹為快。”


    柳青失聲叫道:“哎呀!竟有這等的好事?”


    賈病笑笑道:“這隻不過是那個發起人如此說道罷了,至於究竟是怎麽一迴事,恐怕也隻有天亮以後才可揭曉……”


    柳青沉思良久,卻聽賈病又道:“我原本也是為這件事而來,雖然不寄於財寶秘籍,但在下生平最喜好熱鬧,明天到這洛陽石窟中去的,少說也有百十來號人,如此地熱鬧景觀,在下又豈能錯過?卻不知賢弟是否也有雅興,隨我一同前往,路上還可以飲酒作詩,享樂為伴!”


    柳青又想道:“這瘋子雖然顛顛傻傻,但好似心並不壞。明日之事,難以預料,我且與他一同前去,正好也換身破舊行裝,稍變容貌,也可做個障眼法,讓這血衣門的人無法辨別出我,或許有利無害。”


    想到這裏,柳青便道:“如此甚好,我也頗為好奇這洛陽石窟中的趣事,我等此刻便行,隻是兄台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來。”


    賈病早已歡喜不已,倒也不在意柳青的去向,道:“好說好說,賢弟快去快迴,莫要讓人久等。”


    莫約一盞茶的時間,柳青又迴到了這招財酒鋪中。隻見他此時已經衣衫襤褸,臉上也塗滿了草汁藥粉,幾乎難以辨別他以前的容貌,身後也背了一個破舊的布袋,裏麵裝著他的佩劍。


    柳青與賈病站在一起時,雖然還比不上賈病這一身行裝的“瀟灑”,倒也有幾分類似了。


    賈病已經看傻了眼,抓耳撓腮道:“你為何這幅打扮?”


    柳青卻笑著走到他身邊,悄悄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也有病!”


    賈病大聲笑道:“哈哈哈哈,好極了!我有病,你也有病,我們大家都有病!”


    這兩個瘋子並肩攜手,對酒當歌,一齊朝洛陽石窟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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