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髓是痛苦難耐的,但洗髓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


    程蘊隻用三天便習慣了炎炎夏日的夕陽,這速度比第一輪、第二輪洗髓要快,她還自然而然地懂得了兩個法術,一是以溫養認主法器為目的的器訣,二是頗具殺傷力的太陽訣。


    器訣的適用範圍比程蘊設想中的廣,從姥姥給的梳子、阿紅送的紫珠,到尋常刀劍,再到小樹枝、小木棒等各式各樣的凡物,都可以煉。不過,凡物不如刀劍,打造精湛的刀劍不如桃木,桃木不如梳子、紫珠兩件法器。


    太陽訣無需詳說,顧名思義,這種法術發出的光堪比太陽光,能把不厲害的鬼瞬間照殺,厲害的鬼挨了一記,也得傷筋動骨。相對的,程蘊施展太陽訣就像把玩利刃,稍有不慎就會傷及自己,在見到正午陽光之前,她不打算練習這門犀利的法術。


    托香爐的福,阿紅的傷已經痊愈,魂魄甚至比之前強大了一些,即便在十五滿月之夜被姥姥抽走修為,也沒有虛弱得站不穩腳。


    這日天色尚早,程蘊化作人形走在規劃整齊的街道上,手裏捧著小香爐,一邊洗髓一邊瀏覽路邊的風景。到了張宅後門,她敲了敲門扉,許久才有一個老仆過來開門,神情疲憊不耐煩:“何事?找誰?”


    張老爺倒了,張府也倒了。


    大門口的匾額被拆下來,尚來不及換新的。


    原先的丫鬟小廝仆役婆子們被打發出去,姨娘、小妾等也被繼承家業的嫡子送走,整座宅邸空蕩蕩,不複先前熱鬧,且隨時有可能被賣掉。


    程蘊這一個月沒怎麽出門玩,不知道張宅人走茶涼,但看到老仆身上打了很多個補丁的舊衣,多多少少能猜到些,道:“張致遠張公子是否還在?”


    致遠是張生的字。


    “搬走了,他已跟我們劃清界限。”老仆眯著眼睛打量程蘊,猜測這美貌如斯的女人會是誰家公子的禁臠。


    程蘊遞出銀子,道:“您能告訴我他現在的地址嗎?”


    有錢萬事好商量,老仆請程蘊稍候,關上門去詢問地址,很快又打開門,告訴她張致遠住在南城邵街柳巷第十八號。


    這地方很偏,寧靜是足夠寧靜,黃昏時看不到一個人,隻能聽到汪汪犬吠和一家老小聚在餐桌旁談笑風生的聲音。街道不是很幹淨,能看到被丟棄的垃圾,有野貓遊蕩,見到踩著夕陽而來的程蘊,這小東西駭得喵地一聲躥上牆頭,毛發炸起,似被嚇唬得狠了。


    “放心,我不吃你。”程蘊手癢,摸了一把貓。


    貓不領情,還咬了她一口,迅速跳到牆裏,隱約聽到它的淒厲叫聲。


    不受歡迎的程蘊皺了皺鼻子,側頭看向紅彤彤的太陽,目光下移,見到牆角拐彎處有兩個衣衫不整、麵容髒汙的人走出,笑得輕佻浪蕩。


    “小娘子的膽子真大,居然敢一個人到這裏來。”左邊的瘦高個擼起袖子,兩隻眼睛貪婪地盯著程蘊的胸和臀,“剛好,你陪我們兄弟三人玩玩,我們發誓不為難你。”


    這還不叫為難,叫什麽?


    程蘊轉身望向前麵,那裏也走出一個纏著頭巾的矮小男人,他看起來比後麵兩個粗壯,脖子被趴在肩上的模糊身影壓得微彎,那是一隻真正的野鬼,身亡不超過七七四十九天。


    她看到野鬼,野鬼也看到了她,抬起頭發出威脅的低吼,眼睛裏流淌出黑紅的血,陡然間濃烈的怨氣使得溫度下降。


    矮壯男人不知自己被鬼纏身,搓著手笑道:“嘿嘿,小娘子最好老實點,你逃不掉的。”


    程蘊微微一笑,對這個手上沾過人命的矮壯男人說道:“我不逃,但你一定逃不掉,因為你的肩膀上趴著一隻鬼,它會殺掉你。”


    野鬼察覺程蘊無心與自己爭奪獵物,收起了威脅的姿態,在男人的耳朵上狠狠地撕咬,就像動物標記地盤。


    矮壯男人感覺到痛意,伸手一摸才知道,耳朵不知怎的被弄出血來。


    他摸不到陰身鬼,也無法感知其存在,對兩個雙手抱胸的浪蕩子使了眼色,要把程蘊強行帶走。


    活了一輩子,長得這麽好看的女人還是第一迴見到。


    若能摸一摸她再睡一睡她,做鬼也心甘情願!


    住在南城邵街的人都知道附近有一條小河,程蘊當年在南城住過,也是知道的。將近三十年光陰,樹木長高了,人們老去了,邵街的街巷卻是變化不大。她施了學自阿紅的障眼法,將兩個浪蕩子帶走,冷眼旁觀他們淫|笑著一步步走進小河裏,水漸沒頂,生機漸失,仍不知死亡將至。


    這個時代的女人活得不容易,被地痞流|氓侮辱不是最過分的,更過分的是受了傷害還要被旁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有的人忍得住,活下來了,可直到她死,人們也要在她的墳頭吐唾沫,說她不檢點,不守婦道,甚至罵她活該;有的人忍不住,投繯自盡了,她們也會被好事者評論一番,那些禽獸不如的偽君子笑著稱讚其貞潔性烈……


    行兇者招搖過市,無人譴責辱罵,受害者卻被千夫所指,可笑耶?值得耶?


    程蘊覺得那很荒誕,人渣想禍害女子,卻不幸遇到她,莫怪她狠狠心把人渣弄死。


    反正,這是做鬼以來第一次殺人,不是有生以來第一迴殺人。


    兩個浪蕩子沉入水中,再也不動彈;程蘊轉身,看到趴在樹枝上傻傻盯著河麵的野鬼,它的眼眶裏流下兩道清晰血淚,笑聲尖銳刺耳,充滿了複仇的快意。


    程蘊離開,麵色如常地敲響柳巷第十八號院落的門,目光透過木門,神情憔悴身形瘦弱的張生正疾步走來,臉上是即將見到心上人的狂喜。


    她輕輕地放下香爐,隱匿身形前往趙員外家。


    曾經對佳兒魂牽夢縈的趙大公子已經能下地走動,正在笑嘻嘻地和兩個漂亮丫鬟玩,雙手總是伸到她們的衣服底下亂摸。


    其中一個丫鬟受程蘊施展的迷|魂術所指使,“故意”提起佳兒。


    趙大公子擺手,滿不在意地道:“無端端提起她幹嘛被,天師都說了她不是人,晦氣!”


    不是人的程蘊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噗地吹滅屋內所有的燈火,再推開所有的窗,刮起陰風陣陣故意嚇人。


    丫鬟們齊聲尖叫。


    剛才吃點心也要丫鬟喂的趙大公子此時特別機靈,一邊晃著桃木護身符,一邊跐溜鑽進床底下發抖:“別找我!別找我!我沒害死你!我跟你無冤無仇……啊!!”


    趙大公子在床底看到鬼了,被嚇得白眼一翻幾乎暈厥過去。


    程蘊覺得無趣,飄飄然離去了。


    她可以毫不費勁地給出總結:這位趙大公子對佳兒的愛慕和相思,建立在佳兒是個漂亮花瓶的基礎之上,而非佳兒是個平等的、可以交流的人。


    花瓶碎了,隨時可以喜歡上新的。


    交心的人沒有了,也許永遠都遇不到這樣的一個人了。


    ……南城河岸發現了兩具溺死者的屍體,捕快們帶著仵作前來驗屍,得出兩人興許是醉死的結論,就此結案。


    隻是兩個不務正業的普通閑漢,既不侍奉父母,也不幫襯兄弟,他們的死就像一塊小石頭扔進大河,僅僅砸起兩圈漣漪,引來兩聲同情,再無別的了。


    不過,其中一個閑漢的爹娘完全不計較自己曾經被兒子遺棄,一口咬定兒子死於他殺,哭著請大老爺們徹查死因,被拒絕後又哭又罵,女兒女婿來拉他們迴家,怎麽也拉不迴去。


    仵作道:“他們沒有掙紮,身上也沒有找到勒痕、淤青等傷,若不是醉死了掉進河,那就是被水鬼拖下去!”


    閑漢的爹和娘大驚:“水鬼作亂?”他們嚷了起來,“不行!你們一定要讓那隻可惡的水鬼為我兒償命!”


    捕快們把這兩個老家夥趕走。


    兩夫婦不甘心,在衙門門口罵了大半天,兜兜轉轉找到據說很靈的天師李正,硬要女兒女婿出錢請李正做法收拾水鬼。


    李正懶得搭理他們二人,受趙大公子所邀,他拿著陽剛正氣之劍走進昨夜鬧鬼的院子察看情況,轉了一圈沒發現有鬼出沒,隨便給了幾張驅鬼符,打道迴府。


    又過了兩日,矮壯男人死在自己家中。


    因他把老邁的爹娘背到山中丟棄,惹得兄弟嫌惡、姐妹不喜,直到屍體腐爛發臭,才被鄰居發現。仵作來了一趟,什麽都查不出,倒是捕快們在院子裏發現一具草草掩埋的女屍,死因是他殺,死前受過慘無人道的折辱。


    女屍的身份不難辨認,她的衣裙有精美刺繡,幾個鄰居一下子認了出來:


    “是香草!我見過香草穿這花樣的裙子,我還問過她要花樣呢!”


    “不是說她去鄉下探親了嗎?怎麽她會死在這!”


    “猜一猜就知道,香草現在死了,誰拿的好處最多,誰的嫌疑最大。”


    香草的小叔子和妯娌聞訊而至,聽到人們在交頭接耳,大聲喊道:“說什麽說!香草被這賴漢給害死了,你們還嫌不夠?!”


    野鬼香草坐在樹枝上晃著腳丫子玩兒,聽到熟悉的聲音傳來,忙不迭地跳到地上,爬上小叔子的肩,拿手揪他耳朵,用指甲摳他眼睛,趁他開口咯咯笑著拔他的舌頭。


    害死我的都是我的仇人,我已死,你們跟著一起陪葬吧。


    小叔子痛得放聲大叫。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的眼珠忽然爆開,耳朵、舌頭被生生撕裂了扔在地上,鼻子還被蠻力掀起,露出兩個模糊的孔洞……如此血腥嚇人又驚悚恐怖的畫麵,即便過去許多年,童子變成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們仍然清晰地記得這一幕。


    修煉無日月,程蘊不知道也暫時無心了解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隨著洗髓的深入,她在陽光下堅持的時間越來越長,被姥姥發現異於常鬼的可能性越來越大,怎麽辦?程蘊想到了紫珠,它能使佩戴者不受外界陽氣侵擾,應該能施展器訣使其反過來藏住佩戴者身上的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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