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千秋這一劍沒能殺得了蕭良暉。


    不是因為他這一劍不夠強,也不是因為蕭良暉突然武功大增,而是因為有一個東西突然攔在了他們中間。


    那是一隻火牛。


    火牛奔跑的路線是無法預測的,冷千秋也知道這一點。如果僅僅是剛好路過的火牛,那並不影響他殺死蕭良暉,但這隻火牛是衝著他來的。


    火牛燃燒到現在,已經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了,速度與力量都減弱了不少,火勢也小了一些。對於冷千秋來說,可以輕鬆地踏過這隻火牛,繼續將這一劍遞出去。但是,這隻火牛並沒有直接衝過去,而是爆炸了。


    沒錯,這隻火牛爆炸了。


    冷千秋想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來並且試驗過的機關牛,還是被寧無書做了手腳。或者說他想不到的是,一個在他麵前論實力有如螻蟻一般的人,竟然真的能算計到他。


    遠方的樹林裏,寧無書扶著樹,望著這一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要怪就怪你太自負了吧……”


    這隻爆炸的火牛威力非同小可,絕不是之前埋在地下那些小陷阱可比的。寧無書往火牛裏放火藥的靈感是來自於寧良設計殺死朱子勝那一招,當時寧良在馬車的夾層下藏了大量的火藥,直接把朱子勝連同十幾個殺手都炸成了碎片,當時連拉車的馬都被炸掉了半邊身子。機關牛沒有馬車那麽大的空間,藏不了那麽多火藥,但是寧無書也盡量把火藥給塞夠了,這一下爆炸是僅針對冷千秋去的,炸他一個人,應是夠了。


    至於冷千秋這會兒剛好撲到蕭良暉麵前,讓火牛一箭雙雕了,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火牛猛然炸開,木頭碎片與齒輪機關沾著火焰四下飛濺,巨大的力道將周圍幾丈內的魚龍衛都給震得摔到了地下,首當其衝的蕭良暉和冷千秋瞬間便被火光吞沒了,蕭良暉胯下的馬匹悲鳴一聲,口中噴出鮮血,當即倒在了地上,蕭良暉也被馬給壓到了地上,但卻根本沒有掙紮,他整個人被炸得血肉模糊,臉上插著許多木頭碎片,從他口鼻處湧出濃稠的血液,瞳孔放大,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冷千秋人在半空中,被這一下爆炸推出去數丈之遠,在爆炸發生的一瞬間,他運起全身功力抵抗,手中的劍也將濺來的木頭碎片給擋去了,然而他畢竟是血肉之軀,這種非人力所能抵擋的巨大力道也讓他當場嘔出一大口血,原來稱得上美絕天下的臉痛得扭曲了起來,很多方才被小陷阱所製造出的傷口都撕裂開來。他撞飛了幾個魚龍衛,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口中又噴出一口血。


    此時空地上已經無比混亂了,魚龍衛的首領蕭良暉被炸死,魚龍衛們被火牛衝殺得死死傷傷,在奔逃的過程中還發生了踩踏,再加上空地上仍然有不少陷阱,給他們造成了二次傷害,現在已經沒有人記得冷千秋是誰了,隻有遍地的哀嚎。


    樹林子裏的寧無書看著這一幕,眼中露出不忍的神色,胸中也翻湧起來。她可以對蕭良暉痛下殺手,也可以對冷千秋下陰手,因為如果她不下手,這些人遲早要找她麻煩,如果起了很大的衝突,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但是這一次,死的人太多了。寧無書知道江湖險惡、人命如草,然而當她自己殺死這麽多人時,還是覺得有些惡心。不是惡心那些遍地的屍體,是惡心自己竟然造成了如此重的殺孽。


    這和她想像之中的江湖有些不一樣,卻又好像江湖就應該是這樣。


    寧無書搖了搖頭,現在並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因為那冷千秋,又站起來了。寧無書心中生出一股寒意,如此近距離的爆炸,竟仍殺不了他,甚至都沒有辦法讓他倒地不起,此人武功竟然真的厲害到了這種程度?


    沒有再猶豫,寧無書蹲下身,開始打開木盒子。這個木盒子是她從一開始就藏在林子裏以備萬一的,現在果然用上了。


    寧無書站起身來,搭箭起弓,通體黑色閃著寒光的箭遙遙指向正用劍勉力支撐著身體的冷千秋,五湖四海心法瘋狂地運轉起來,整個林子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都集中到了弓上的黑箭尖頭。


    忽然,空地上的冷千秋感應到了什麽,猛地轉過頭,原本雲淡風輕的臉上滿是憤怒。一股濃烈的殺氣從他身邊蔓延開來,他瞪大了雙眼,嘶啞地吼道:“軒轅瑾瑜!”


    “不好!”寧無書心裏一緊,這冷千秋反應太敏銳了,受了這麽重的傷,竟然也能發現自己正在瞄準他,但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被冷千秋隔空一瞪,寧無書心神稍動,箭已經飛了出去。


    這一箭並不是完美的,因為寧無書並沒有將她的實力完全凝聚起來,在冷千秋充滿殺氣的一瞪下,寧無書心神也稍稍失守,所以這一箭等於是失敗了。


    果然,這一箭飛到冷千秋麵前時,他並沒有太在意,伸出左手,輕而易舉地將它給捉在了手裏,又隨手扔掉。下一霎那,冷千秋調動起身上殘留的所有實力,瘋狂地朝著樹林裏的寧無書衝了過來。


    之前的冷千秋,就像是一座雪山,令人高山仰止,他行事憑自身喜好,殺人也顯得很有風格,盡顯高手風範。雖然自負,但並不讓人覺得不舒服,那是實力境界到了一定程度後,自然流露出來的表現。但此刻的冷千秋,像是一隻受傷的兇獸,整個人仿佛要噴出火焰,濃烈的殺氣令還能站住腳的魚龍衛都紛紛驚懼地退避開來。而冷千秋也並不想理會這些無足輕重的螻蟻,他那布滿血絲的眼中,隻有將他算計到了這般田地的寧無書。


    寧無書大驚,冰冷的寒氣從脊梁股一路竄到腦門,恐懼的感覺瞬間吞噬了她。從她五年前逃出家門以來,隻有當時站在小院烈火裏的黑**影能讓她有這種感覺,而當時的她,隻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現在的寧無書已經是可以在江湖上憑自己的實力獲得一席之地的人物,卻被嚇得挪不動腳。


    手中的弓落到了地上,寧無書努力想要向後退一步,但五湖四海釋放後的無力感與那濃濃的恐懼卻讓她沒有辦法移動。隻一刹那,冷千秋便帶著重重的殺氣衝了過來。隨著他越衝越近,寧無書可以清晰地看見他一邊奔跑,一邊往外吐著血,顯然強行提氣,讓他傷得更重了。但盡管如此,冷千秋卻衝得越來越快,身上的殺氣也越來越濃,還離著十幾丈,那股暴烈的氣息就已經要變成一隻怪獸,將寧無書整個人吞下!


    片刻之前,她還在想著,冷千秋與蕭良暉這兩人太過自信,以為能把她利用起來,結果卻玩火自焚。然而此刻,她明白了,像冷千秋這等層次的高手,可以被她算計,但她一定會付出代價,她以為自己能夠反客為主,將他們拿捏在手中,可現在真正玩火自焚的人,卻是她寧無書。


    “死!”


    冷千秋發出一聲怒吼,聲音震天響。他欺近寧無書的身,重重踏出一步,口中還不斷湧出鮮血,周身內力超越極限地運轉起來,匯集在他右手。冷千秋瞪著血紅的眼睛,拚著功力大損甚至可能會危及生命,都要用這一掌結果了寧無書。


    這一聲吼驚醒了寧無書。她從恐懼之中迴過神來,眼中看見的便是冷千秋那瘋狂地、被殺戮之氣浸染了的眼睛。她想要躲、想要擋,但是根本來不及,這一掌已經印在了她的丹田處。


    寧無書呆呆地低下頭,望著那隻印在她小腹處的手掌,心想,我要死了麽?


    在這一瞬間,發生了很奇怪的事。


    冷千秋全身的內力不要錢一般地湧入寧無書的丹田,這一掌是催命的,這些氣勁當然不會很友好,它們像無數把刀劍直接捅入到她的丹田中,並開始瘋狂地肆虐,要在丹田裏炸開,將她整個人摧毀。但是它們並沒能炸開,因為在這個空蕩蕩沒有一絲內力的丹田裏,卻存在著一股詭異的綿柔之勁,它不是內力,而像是丹田本身,就好像當冷千秋這一掌拍下來,寧無書的丹田自己活了過來反擊他一樣。


    這股詭異的綿柔勁,將冷千秋打入的鋒銳內力一層層裹住,如水如綢般糾纏上去,不讓它炸開,但冷千秋畢生功力之一擊何其可怕?很快,那些鋒銳的內力便撕開糾纏,更加兇殘地衝擊著,要將寧無書的丹田撕成碎片!


    然而更加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這些鋒銳內力要將寧無書的丹田摧毀時,她的整個丹田處忽然變得空空蕩蕩,仿佛不存在一般,這些力勁沒有任何阻礙地直接進入到了她的經脈當中,換種說法,就好像她的丹田突然失去了抵抗,而她的經脈卻又產生了一股自然而然的引導力量,就好像對付大禹治水一般,如果不能堵,幹脆就用疏的。


    說來複雜,但這些都隻發生在一瞬間。這一瞬間,寧無書剛剛才呆呆地看見冷千秋的手掌印上來,便立即覺得小腹丹田處與周身經脈處,傳來了比平時修煉五湖四海時更加強烈百倍的痛苦!這種痛苦有如萬蟻噬心、有如千刀齊剮,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撕成了碎片。


    寧無書連痛苦的尖叫都沒有辦法發出,因為她的喉嚨同樣傳來了巨大的痛苦感覺,這種感覺包裹她全身,從頭頂百會穴到腳底湧泉穴,無處不在。下一個瞬間,她便模糊了意識,隻覺得自己一下子變輕了,天空、大地都在這刹那遠離,整個人陷入黑洞洞的深淵之中。


    在寧無書的眼界完全變成黑色之前,她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不知從哪裏衝出來的人,突兀地橫在了寧無書與冷千秋中間,一腳狠狠踹在冷千秋胸口,將他踢飛丈許遠,同時一把抱起寧無書,順手撿起她放在腳邊的大木盒子,掉頭便跑。寧無書覺得這人的身形模樣有些眼熟,但是隨著意識模糊,曾經的迴憶仿佛都變得碎裂不清,使她想不起任何事情。於是,寧無書不再想了,眼睛一閉,陷入昏迷。


    被踢飛的冷千秋摔倒在地上,臉色如紙一般蒼白,嘴裏噴出的血早已經將他半身的衣物都染成了鮮紅色。但他的眼睛仍然睜著,盯著那個帶著寧無書逃走的身影,冷千秋嘴裏發出痛苦的嘶嘶聲,竟然再一次緩慢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冷靜起來,雖然眼睛裏依然布滿血絲,但人卻慢慢變迴了那座大雪山。冷千秋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方才那一掌後,不知道為何,他的手腕骨折斷了,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著。冷千秋皺緊眉頭,伸出左手,抓住右手,用力一扯、一按,正了骨。這種會帶來劇痛的動作,卻沒有讓他身體有一絲顫抖。


    “軒轅瑾瑜……乃是我冷千秋除了李驚蟄之外,遇到的第二個生平之大敵。”他用一種與平時完全不同地,帶著絲絲興奮的語氣自言自語道:“似乎還隱藏了實力,有意思。不殺之不足以稱慰……”說著話,冷千秋的臉色竟然逐漸開始從蒼白變得有了些血色。他沒有再迴頭看空地上人間地獄般的景像,而是朝著那個帶著寧無書離去的人的方向,艱難地挪動著腳步,一步步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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