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樓上那人影一出現,樓裏樓外就立刻沸騰了起來,而那挑著燈籠的女子極為冷淡地掃了眼下方激動不已的人群,一直等到喧囂聲漸漸平息下來,她才將手裏提著的那盞小燈籠給高高提了起來,然後遞出閣樓的圍欄之外。


    眾人紛紛屏息以待看著那盞遞出的小燈籠,隨著那挑燈女子手腕一抖,那小燈籠上就垂下一張白娟,風一吹,那白娟上便清晰地露出兩個字體娟秀的大字。


    “生死?”


    王慎看著白絹上的兩個字麵露驚訝,而他身邊眾人則是神色各異,有皺眉苦思的,有自嘲苦笑的,也有捶手頓足的,當然也有不少人看著絹上兩字胸有成竹沾沾自喜。


    而那靜下來的百花樓一樓大廳之中,突然站起一個商賈模樣的華服中年胖子,隻見他氣唿唿地將隨身帶來的一隻大木箱子一腳踹翻在地然後拂袖離席。旁人定睛一看,發現那倒翻的大木箱子裏竟摔出一堆精巧食盒來,食盒中一大堆琳琅滿目的小吃糕點滾出來散了一地。


    眾人見狀,頓時爆出一陣哄然大笑,然而與這中年商賈一般做法的人不在少數,見這一次李湘君出的題居然無關糕點,一個個頓時如泄了氣的皮囊無精打采。


    除卻看著那“生死”二字一臉無奈的人之外,其餘一幹人有的已經開始要來紙筆埋頭疾書了,而王慎身邊那個公子哥也已經擰著眉頭思索好久後寫了一行字交給了百花樓的人。


    “這位兄弟,你不試試?”


    如釋重負的公子哥寫完後擦了擦額頭冷汗,然後看向了一旁的王慎,王慎一開始並沒有什麽太多念頭,隻是看著一群人在那邊抓耳撓腮覺得有趣,但見那公子哥將用完的紙筆都遞了過來,他略一思索就順手接過。


    紙筆都是百花樓準備的,一旁還備著專門幾張簡易書案,對於“生死”二字,在王慎眼裏在平凡不過,他可不像周圍那群文人雅士能引經據典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千萬言,反正也是圖個樂子便拿起筆在紙上隨便畫了幾筆就交了上去。


    那公子哥見王慎這般草率行事,便拍了拍他肩膀苦笑道:“這李小姐出題向來出人意料,兄弟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哎,咱倆這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呐……”


    王慎訕訕一笑,一時也不知如何迴答。


    約莫半個多時辰左右,場間有意願答題的都交了答案,最後那閣樓上的挑燈女子見再無人動手答題,便對著眾人點點頭,收迴了燈籠和白絹。


    所有人都在緊張等待,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隻是抱著個看戲的態度好奇結果,比如像王慎這樣的。


    他粗略看了下,不算百花樓裏的,外麵答題的應該有七八十人,大部分都是書生文士,紙上密密麻麻寫了一大通博古論今得來的生死感悟。他估摸著那李小姐將這些全部看完怎麽也還得大半個時辰,誰料不過盞茶功夫,樓上那挑燈的女子便又再次出現了。


    隻見她帶著幾分頗具玩味的眼神掃了下樓下翹首以盼的人群後淡淡說道:“此次燈題,並無一人猜中我家小姐心中答案。”


    此言一出,在場一陣嘩然,就在眾人欲開口質問之時,隻聽那挑燈女子突然又說道:“不過,值此佳節良辰,小姐也不願掃了諸位的興致。便從諸位公子的答書中,挑了兩位字寫得好看的上樓一晤。”


    這句話頓時讓場麵再度哄然,不過看人群反應明顯比之前好多了,眾人也紛紛開始猜測最後贏家,尤其是一些個本就擅書的,麵上更是掩不住滿滿喜色。


    不過那挑燈女子話還沒說完,等到樓下喧鬧聲小了一些,她手中又出現了一張白紙,她看著手中白紙麵帶幾分古怪遲疑神色,半晌之後才將這張白紙展開,對著樓下問道:“敢問這張答書是哪位公子所做……”


    當眾人看清那白紙上所寫答案時,先是須臾沉默,接著人群中便猛然爆出一陣笑聲。


    “哈哈哈,這是哪裏來的畫道大家,怎麽一個字不寫,居然在紙上畫了幅畫?難不成是誰家娃娃連字都還沒認全就偷跑出門來這百花樓湊熱鬧來了?”


    “就是就是,咦!那畫上畫的是何物?難道是個人?”


    “不錯,就是個人,手裏好像還提著個燈籠!”


    “哈哈,我說音兒姑娘,我看這哪裏是給你家小姐的答書。明明是有人看上了你,照著你方才模樣給畫了個像!”


    “胡說!這畫上的人身板這麽直明明是個男子,怎麽可能是音兒姑娘!你也不看看音兒姑娘這身段……”


    “你又沒見過,怎的知道音兒姑娘是什麽身材?說不定隻是他畫技不精,畫不出那般玲瓏身段呢?”


    “哈哈哈,這位兄台說得有理,有理!”


    樓下眾人連笑帶侃議論紛紛,而樓上那挑燈女子臉色明顯陰了下來,她咬著牙在人群中找手裏這張畫的主人。她實在不明白為何自家小姐要讓自己來找這張畫的作者,這畫上畫的與今夜的燈題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畫了個人提著個破燈籠。而自己剛才正好也是提著個燈籠出題,雖然畫上的人以及燈籠都和自己不像,但誰知道那人是個什麽意思,要真有人趁機打趣自己讓自己故意在這麽多人麵前出醜,看一會如何收拾他!


    不但是這挑燈女子在找,樓下眾人也在紛紛側頭尋找,一來好奇是什麽人居然如此惡作劇,好好的題答不上也就罷了,居然畫了這麽副風牛馬不相及的畫來充數。二來也是想看看樓上那位花魁娘子為何偏偏將這幅畫拿出來找人,這畫作之人八成是搗亂來的,因為白紙之上連個署名都沒有,而看這音兒姑娘氣唿唿地樣子估計是來者不善,說不定要給這搗亂調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顏色瞧瞧。


    難不成是惹這花魁娘子生氣了?這下有好戲看了,這建康城裏誰敢如此大庭廣眾之下戲弄李湘君,莫不是哪家了不得的世家公子正道走不成想出這麽個歪門邪路法子來博李花魁的眼球?


    一時間,群情激昂,頗有種同仇敵愾的氣勢。


    於是,人群中,一個原本擠在最前麵的人影見勢頭不妙正悄悄往後退去。


    然而,他還沒退出兩步,身旁一個人看著樓頂那張怪畫突然一拍額頭,轉頭對他說道:“咦,這位兄弟,這幅畫我怎麽覺得和你方才畫的很像啊!”


    此人說話聲音本就不輕,而且語氣中帶著幾分明顯驚訝和激動,讓這句話的聲音變得加重了很多。


    而這時候,所有人都在好奇此畫作者,場間本就安靜,一聽到這句話,頓時所有目光都往同一個方向匯去。


    王慎呆呆站在原地,隻覺手腳一陣發麻,他能清晰感受到閣樓上那束如劍般銳利的目光,以及周圍一瞬間匯聚而來的無數道錯綜複雜的戲謔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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