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嘩啦啦下著,沒有絲毫停歇的征兆。


    少一見雨簾深處的身影始終沒有動靜,於是乎,他也像根棍似的杵在原地,他把臉背向那個身影,而是始終觀察著這幾無變化的朱雀大街的正中央。


    任由雨水肆無忌憚地澆向自己,少一一動不動……


    半個時辰前,青龍大街上,四個年輕太監急匆匆地抬著一頂青布蓋簾的轎子,趕往紫霄宮。


    四個太監臉上,豌豆大的汗珠一顆接著一顆地隨著他們的負重小跑滾落下來,全然沒有擦汗的可能。


    轎子內,傳出略帶娘娘腔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快點,快點,再快點,平日裏白養活你們這些狗奴才了,關鍵時候,一個也不中用,吃白食的王八羔子。”


    “唿——”,“唿唿——”,三聲急促的喘息過後,緊接著,轎子裏的人罵道:“要是壞了雜家大事,叫你們不得好死,滿,滿,滿門抄斬。阿嚏,這雨倒是不下了,可這才八月天,怎麽就如此陰冷、多雨潮濕的。事成之後,定離了這待了四十年之久的京城!我說,還有多遠呀?”


    四個抬轎子裏個子最矮的那個年輕太監迴道:“還有兩條街就到。”


    轎內的中年太監又說:“快些個,少不了王子給你們打賞。你們給我記著,隻需他點點頭,日後有的福享!”


    四個年輕太監倒不期望什麽榮華富貴,隻求上麵能開恩,早些放他們迴家探親就好。這連天的,王子愛折騰,太監們跟著忙前忙後,不得閑。


    聽了中年太監的鼓勁兒,不由地,四個小太監一個個腳步換得更齊、更快了。


    轉眼間,轎子來到了龍鱗宮宮門口。


    落轎後,轎簾剛剛掀起,便有從宮門口來的小太監來撐傘接應。


    蓋簾被掀起,轎子裏走出一個胖臉無須的中年太監,急匆匆地,他繞道向龍鱗宮後門走去。


    剛才那個應聲的年輕太監已經先行在扣門。


    中年太監因心裏太急,上第三層台階時險些滑倒,兩位年輕太監從後麵趕快扶住,齊聲喊道:“李公公,您慢著點兒。”


    李留權李公公怒道:“少擋道,滾遠點。”


    開門的王子府執事胡大見,他看連內務府總管李留權都親自深夜到訪,一定有什麽急事。故而,忙上前作揖道:“李公公,這麽晚了,還勞煩您親自跑來一趟。”


    李留權點了個頭,徑直走進去。


    待轎子隨四位年輕太監也進了府門後,胡大探出頭向外張望,他東瞧瞧、西望望,見外麵無人,還好,沒有驚動誰,遂放心地迅速關上門,快步追趕上李留權。


    “王子剛剛睡下,請李公公先在書房看茶,也去去這大雨天的濕寒。這就去把王子叫醒。”


    胡大知道深夜來訪定有要事,縱使落得個殺頭的罪名,他也得違背平日裏王子不允打擾的禁令,一定得把王子璣羊給喊醒。


    “沒時間喝茶了,快帶我去見殿下。”李公公一臉嚴峻。


    管家胡大帶李公公去了西院,四個年輕太監則歇了轎子,被他指示著於東偏房歇息。


    隨著一聲冗長的“吱呀——”聲,門被打開,可惜,打的門縫隻夠一人通過。西院門內,侍從們紛紛側身而避讓。胡大就此止步。


    李留權前腳剛要進去,裏頭便傳來一個女官斥責語氣的詢問:“胡大,是誰呀?這麽晚啦,可有諭令?”


    “……”不等王子府執事胡大迴話,李留權忙躍過門檻,三步並兩步奔了進去,說道:“可不得了了,快!快把王子給叫起來。”


    “李留權,你也不是個沒見過大世麵的人啊?!天下屬我大周強,少年屬我璣羊強,怎麽還一驚一乍的,能出什麽大事?!哦……莫不是那老家夥駕崩了?”一手撚筆,一手提著燈籠的王子璣羊看來還沒歇息,他放下了手上紮花燈的工匠活兒,衝門口慢悠悠地道來。


    李留權穩了穩氣,站在窗前,作揖答道:“小的李留權啟稟殿下,果不出您之所料,那且末二公主,也就是現如今王上卿定的質子阿娜爾,她,她騙守備們一起擲色子,結果她贏了,就徑直出去了……後經小的查實,那娘們兒現正在薦福寺……”


    “我說老李子,你也是王上身邊響當當的人物,說話也忒他媽粗了。人家好歹也是一國的公主,這到你嘴裏,咋就成了山坡坡上的野花,任牛啃呢?!該打——該打——”


    “是,是,該打——該打——”李公公陪笑說。


    窗外,響起了一聲聲手掌拍打在臉蛋上的聲音。璣羊也是嗬嗬啦。


    過了一會兒,璣羊尋思過味來,衝外頭問道:“後來呢?她去見了誰?”


    “見了個鄉野丫頭,倒是沒啥來頭。”李留權一直躬著身子,沒敢有一會兒地懈怠。


    “我怎麽聽說,前不久,從西邊來了一個背雙劍的小子呢?那鄉野丫頭……可是那小子的朋友?……”璣羊振振有詞地問,其實,這些天,他和李公公早就通著消息。


    窗外一時陷入了沉默。


    屋內屋外,沒有一個人敢在此時出聲,連唿吸也被刻意給壓低了。


    芭蕉葉上未流幹的雨水,偷偷地落在大水缸裏,“嘀——嗒——”,“嘀——嗒——”……


    半響後,李公公聽到裏頭傳出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今晚,這雨下的不對啊!來人,備馬,上薦福寺轉轉。”


    “殿下,這是?”李留權有點不太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但更不敢違抗。


    此時,雷聲已徹底地銷聲匿跡了,雨水有增無減,源源不斷地,從夜空中傾瀉而下。


    一騎快馬從紫霄宮奔出,頃刻間,就上了朱雀大街。


    後麵,緊緊跟著數十名全副武裝的禁軍。


    ……


    少一不清楚自己站在雨裏有多久了,他隻感覺手腳有些微微發麻,緩緩地,他試著鬆了鬆肩膀,扭了兩下身子,鬧得身上的關節“嘎叭——”作響。


    雨簾深處的身影,依然沒有動……


    活動筋骨後的少一揚起小腦袋,讓雨水落在自己臉上、眼睛上,暗無盡頭的夜空傾下億萬顆水滴,好吧,就讓它們砸個痛快……這樣,他暫可忘卻失去家園的痛苦。


    沒人知道他傻愣愣地這麽站在朱雀大街的正中央淋雨,是作何。


    終於,雨簾的深處,傳來一聲歎氣。


    少一被雨水澆灌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然後,大步從容地向著那聲歎氣的相反方向走去。


    背上的赤焰和少康二劍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它們開始劇烈地顫抖、嗡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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