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個大好天氣。


    晨霧才散下山根,少一就已經洗漱完畢,來到洞外的一塊光溜的磐石上坐定。


    俄而,第一縷陽光爬出群山,照亮孤山之巔,把個少一瘦小的身影在赤裸的斷崖壁上拉成筷子那麽長、那麽細……


    自打繈褓中的少一因著不知名的緣由被抱養到大堰河村五年有餘,在少一的眼裏,甘花溪就是他的母親河,孤山就是他的父親山。


    雖被本村的後生小子們喊作是外族寄養來的娃子,可是在這個沒見過啥世麵的鄉下小子少一的心裏:這山這水,生他養他,最接地氣!


    曆經孤山九九八十一天的獨自野外生存、與咕咕一起過劍閣四關、到參與了一係列在大堰河村裏發生的搶秋、鬥茶等盛事,少一的少年誌氣在不斷地得到磨煉,得到滋養,故而日新月異間不斷提升。


    又於此無憂洞中,少一得咕咕相助,二人出生入死,幸得古卷一幀、長劍一柄,以暫行替先人保管之責。


    不僅如此,少一還在打坐的神遊中承得白骨道人麵授玄機,知曉了武學晉級階梯之要義,也因此番明悟而不小心“洗心換麵”了手中的羊皮卷,原本的地圖因緣際會、瞬間展開作一卷要義……


    一切,可謂步步驚心,同時,又如此幸運當頭。


    少一心裏明白,可不敢因得此厚愛而稍有驕傲或懈怠,他能感覺到:神奇的無憂洞,似乎還有未盡事宜在等待著他二人。


    二人企望著,又不知要經曆多少困苦、磨煉,方能在某一天得以再“一開山門”、“四下通明”……


    少一和咕咕決定就此住下,在日複一日的苦修中慢慢體會其間真義,也一點點,去壘“地道真功夫”那最基礎的一磚一瓦。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一晃上山已數月。


    少一日日鑽研苦思,他對洞內岩畫上的劍法招式早已爛記於心。眼下是早春,他解下身上披著的犛牛皮褂子,單衣打坐於孤山頂也不感到虛寒。


    此時,少一扭頭,撇了一眼斷崖上自己的倒影,其上頭頂騰起熱氣的影子,看起來還遠不成勢,哎!完全沒有修成的跡象。


    少一並不灰心,隻一意練就開來。


    要知道劍譜由古文書寫,即便是請咕咕出馬,也一樣難於辨識。


    且古文劍譜咬文嚼字,字義生僻難懂。少一雖得咕咕斷章取義,給翻譯了個大概,但他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無法領會其意十之一二。


    故而,少一和咕咕商量之後,決定還是從岩畫入手,自岩壁上拆解劍法招式,再結合劍譜中的奧義,進行苦苦地一一對應。


    那日,入無憂洞洞中之洞,咕咕和少一偶於天光一線下發現了幾行岩畫。


    岩畫於岩壁的高處,刻劃深拙,筆意盎然,足見刻畫人的功力之深,用心之熾。


    燭火照去,畫上有天地、日月、晝夜、寒暑、男女、上下……照咕咕講解出來,那就是在昭示“陰”和“陽”的道理。


    咕咕說,劍譜裏陰陽指的就是天地萬物,他們對立又統一的關係。


    少一心裏琢磨:“如果這樣理解,那麽,豈不是所有不對稱的東西,好比一陣風,石頭、星雲團……都是陰陽不平衡產生的結果啦?!


    “如此說來,練劍法就是要規避陰陽不平衡啦?既然陰陽二氣交感而化生萬物,譬如:雨霧、雷電、雨露、陽光、空氣等,那麽,是不是練劍也要因循陰陽的道理,在劍法招式上要“上練陰、下練陽、動為陽、靜為陰,升屬陽,降屬陰”,故而“和合”而練習,乃成氣候呢?!”少一真能舉一反三。


    這麽一多思,就出了問題——少一意欲早日練劍,故而,引對“陰陽”之理解,舉劍起練。卻,一舉,未抬起。再舉,劍還是一動未動。


    奇怪啦!


    說來,赤焰劍雖然比起短劍少康劍來,是把比例適中、質地均好的修長款、標準型長劍,沒有出奇的重量,更沒有什麽神秘的禁製。


    可是,因為少一顧慮過多,加之處女座情結作使,少一在參照岩畫上拆解的劍法招式初步訓練時,刻意注重了一招一式必須符合原畫,還必須由自己驅動體內寒熱二氣血運於孱弱的二經脈(其中一脈,才在與大貝搏鬥中,弄拙為巧地開通了)中,一爆而出力道……凡此種種,顧慮多、前設多、技術難度高。


    想來,陰陽氣血運轉、陰陽動作合一、陰陽氣場相和……豈是初學者可輕易達成一統的?!


    故而,少一一舉劍,不曾想就好似有千斤壓力在劍身,劍,它紋絲未動。


    難道?!少一一時間就懵了:“怎麽退步這麽大?”


    “哈哈,你這哪裏是退步,你這分明是被‘清零’啦。”咕咕在一旁,盤觀者清地冷靜點破謎底。


    “什麽是清零?”少一更加“懵噔”。


    “劍譜上說了:陰陽一體兩麵,彼此互藏,相感替換,隨道而變。”咕咕正色雲。


    “啥意思嘛?”對於咕咕的文縐縐,少一則淺白以對。


    “就是說:陰陽不二,以‘壹’待之。‘壹’者,太極是也。太極統領二物,相互作用,運化萬千。”


    “我還‘萬千’呢?我這‘陰陽’在胸,連劍都拿不起來啦。”少一噘嘴,略有哭腔。在咕咕麵前,少一不用充大個兒。


    “笨!”咕咕毫不同情,接著說:“你一個山裏娃出身,沒有受過正統之學。就算是有過修習的履曆,可是,在劍譜麵前,那也成了過往煙雲,旁門左道,純屬瞎子摸象。故而,赤焰劍這是在教你放下所有以往的得勝經曆,以及心巧之學,要你走正道,從頭開始。”


    “哦……哦,”少一不住地點頭,不僅是因為他一向服帖於咕咕的教誨,更是因為自己被清零得心服口服。


    “那麽,‘壹’者,太極是也。少一,你就放下身段和劍閣勝利者的身價,好好琢磨琢磨,重頭再來吧。”咕咕好言道。


    “正是,正是。”少一一個作揖,分明在鄭重以待。


    大山孤煙直,長劍落日圓。


    孤山山道上,落寞鬆林旁,一個少年在托舉著一塊有比幾個人加起來還大、比判官府門前大鼓還圓的大石頭,把它托舉上山。


    就在即將手舉、頭頂地將大圓石頭頂到山巔之際,咕咕一記鶴骨鞭,大石頭在鞭子的抽動下向山下飛馳而去,少一驚懼著閃身,眼看著大石頭又一次滾迴山腳下,靜默著仿似在“唿喚”著自己動身。


    托舉石頭滾上山,然後,看石頭再次下山,少一再次托舉石頭上山……


    這是少一此季的節目。


    不是咕咕特設的節目,而是少一主動領下的任務。既然既往的功夫、經驗、常識都被清零作廢,自己這個廢物連一把輕劍都舉不起來,那麽,就不妨從力氣練起吧。少一沒有怨由,心甘受領。


    春花秋月,轉眼,整整一季過去了。


    此時,少一右腳撥雪開立,取少康劍握於左手,雙眼目視眼前虛空……


    待鼻孔吐出的熱氣不增不減時,他右手已成劍指,手心向下,雙臂緩緩向前舉平。


    雖說少康劍比起赤焰劍要輕便很多,但少一也還是花費了數日功夫,方做到劍身與左臂得以保持運動中的平行始終、平行如一。


    但見少一重心移至右腿,微屈下蹲左轉,左腳頂雪邁出成左弓步。同時,他左手持劍,旋即向左下方摟出歇於左胯,右手劍指下落掌心向上。


    “啪——”咕咕手不離鞭,鞭子不是用來抽人的,而是抽在少一應該落足的地點。


    “教鞭教鞭,”咕咕這樣看:“執教鞭,方教練是也。”


    少一自右後方起肘至耳根隨轉身向前之出,與眼同高,雙眼右視而後向前落於右劍指。


    接下來,少一左臂屈而肘上那麽一提,持劍經胸前從右手上穿出,劍指翻轉,緩緩下落迴撤至身後。


    手心向上,上臂一前一後自然展開……


    這個簡簡單單的起勢動作,少一早已能如流水般一氣嗬成,且唿吸悠長而如一。


    此時,咕咕方睜開睡眼,正好,少一用雙腳在雪地上“寫”的一個“大”字。


    雪燃而化,足見力道。


    揉著眼睛,咕咕讚曰:“好一個蜻蜓點水!”


    洞外,少一左手食指向中指一側緊靠,右手旋即散開劍指,虎口直奔護手緊緊握住劍柄。


    出鞘,劍身在左側劃了一個立圓。


    咕咕站在斷崖下,望著少一左前方劍氣所形成的一個微弱“圓環”,悄悄退了迴去,心裏想著洞內暗處孤零零的金絲楠木劍匣,念念有詞:“第一式蜻蜓點水這麽簡單,都練了快百日,卻也隻能促成這般模樣的劍氣。少一啊少一,你何時才能拿起那上古神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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