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越走越快,確切地說,她一路小跑著向二道梁奔去,一大摞大小籃子和兩股馬尾辮在身後一蕩一蕩的。


    突然,烏雲比她步伐更快,轉眼已經密布於山脊上的天空。


    “喀嚓——”一個閃電打在山脊上,映亮了二道梁枝頭掛滿的豔豔山楂。


    通紅的天、通紅的果,一個通紅著臉的、無處躲藏的女娃子……


    雨,說來就來。


    “一個爺爺他冷酷,上街打醋又買布……”咕咕並不真的在躲雨,也不去避雷,她坦然自若,哼著歌在雨中徜徉著,立著腳,伸長手,忙個不停地摘選著能夠夠得到的紅果。


    雨水不住地洗刷著枝頭,山楂益發地俏麗紅豔起來,咕咕眼明手快,大個兒的都已盡入她的籃中。


    歌曲也是現唱現改詞,結果接下來,大堰河的饒舌小調被改唱成了:


    “放下布,擱下醋,


    山楂去打鷹和兔,


    飛了鷹,酸倒兔,


    咯嘣脆,吃核吐……”


    咕咕邊唱邊想:“嘿嘿,冷爺爺讓你一向嚴肅,這下你可被我用歌給黑了。至於少一你,也會被我早掐算好的雷雨天給弄得早早下課。你還不快來?這一起打山楂才是咱家的正事。”


    ……


    耿丁將少一用力過“勇猛”的練功看在眼裏,五歲上的少一雖然獨自在山裏呆夠了九九八十一日,可底子畢竟單薄。今天若再練下去,他還真有點擔心少一會傷到身體。


    耿丁將咕咕今晨煮好的罐罐茶重新煨熱,裏麵的核桃碎、油渣、茶麵已經渾然一體,泛著難以道明的誘人香味。


    他把灌灌茶放在離少一很近的板紮上,示意少一來喝。


    見少一專心練功,不為所動,耿丁仿佛自言自語,故意說給少一聽:“哎呀,這後山的雷聲可不小啊!”


    “真的嗎?那……咕咕莫不是會有什麽危險吧?不行!我得拿上傘去找咕咕。”少一努力從入定的狀態走出來,他放下了手指間勉強夾著的劍,臉上掛滿焦急。


    話音剛落,房頂上傳下一聲很近的悶響,雷雨從後山趕過來,已經進村了。


    耿丁和少一各自捧著一碗罐罐茶,跑進屋子。


    緊跟著,一道閃電從嚴絲合縫的窗子中擠了進來。


    “喀嚓——”閃電迸射而出的電流一下子被牆上的鹿首給全部吸了去。隨之,屋裏重又陰沉下來,隻有兩把交叉的古董兵器猶自熠熠地發著光。


    “呀,今年的秋雷比去年早來了四天,照這架勢,咕咕恐怕根本無法在落雨前趕迴來了。”耿丁補充道。


    “還是我去吧。”少一跳下炕,搶過耿丁手裏的蓑衣和傘,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西山一帶與雲中不同,秋雷比夏雷來的更急更猛。少一前腳剛過了甘花溪,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地麵上瞬間就濕透了。


    不一會兒功夫,道路便變得泥濘不堪。少一費勁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地中拔腳行進,汗珠和雨珠混雜在一起從臉頰上汩汩流下。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枯葉淡淡的味道,氣溫也在直線下降。


    少一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他不走尋常路,來了一步險棋,包抄上就近的斷崖。


    果不其然,雖然很危險,但是他確是很快就翻到了大西山東坡,得以登上了大雨如注的二道梁山脊。


    少一尋遍了山脊上的好幾片野山楂林,密織的雨簾和打濕的落葉讓密林變得繁亂紛雜。


    始終,少一沒有看見咕咕的身影。


    一個響雷在耳邊炸響,擊中了山崗上一株灌木叢,火光和來勢洶洶的雨水展開了激烈的戰爭。


    雨滴像一枚枚銳不可摧的箭頭,前赴後繼地刺向這叢灌木火苗。


    火苗也毫不示弱,即使它自一開始就處於劣勢,也依然奮起反抗,在大雨中勃勃燃燒著、相持著。


    終究,閃電一手“點燃”的“灌木山火”在形成更大的氣候之前,敵不過如注的磅礴大雨,給生生澆滅了。焦黑的樹幹上火星熄滅,不斷地冒著白煙,發出“呲呲——”的聲響。


    少一從燒成黑炭的樹幹旁走過,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撲鼻而來。於是,他折返迴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那棵被燒焦的樹幹,在樹幹第二處枝椏處,少一發現了一小塊膠凝狀的東西,這,很像咕咕的發簪被烤化了後的樣子。


    這一幕讓他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少一加快了步伐。


    太陽雨就是這樣,正被澆得無處躲藏,雨,開始漸漸小了,雷聲也遠了,一股暖意從半晴的中天泄了下來。


    天邊開裂出一道細縫,陽光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投下一縷縷光束。


    ……


    “一二三四五六七,蘋果桃兒山楂柿子李子栗子梨——”


    聽到這熟悉的勞動小調,少一緊張的神經鬆弛了下來,一下子變得疲累不堪。


    當一棵山楂樹下咕咕舉著竹竿的背影出現在少一視線中時,他並沒有開口,疾步走上前察看咕咕頭頂發簪,的確已經遺失。


    “發簪幾時掉的?”


    咕咕扭頭看了一眼少一,騰出一隻手摸了摸頭頂笑著搖頭說道:“嗬嗬——


    “少一你來的正是時候。秋雷之後正是摘山楂果的極佳時機。摸管那發簪……”


    咕咕仰著頭背對著趕來的少一,一根長長的竹竿拴著靈巧的鶴嘴剪,被她給舉到樹冠的位置。


    少一看過去,這裏,有整樹整樹得到充分光照的山楂果。


    比起直接爬上樹去采,咕咕獨創的這種采摘方式最為快捷,或者說是更為精、準、穩。“采山楂”也似乎比通常的“打山楂”揀選出的山楂個頭要大。


    咕咕的眼神鎖定竹竿頂端的鶴嘴剪,僅用餘光來搜尋大個頭的山楂果就足夠了。


    隻見咕咕一隻手舉著竹竿,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緩緩向前搓動著手中的棉繩。


    看好了枝頭哪顆又大又鮮的山楂,咕咕就用竹竿支撐著頂端的鶴嘴剪,將鶴嘴剪張開大大的嘴巴,對準山楂果的把兒,將之卡在剪子的兩翼之中。


    食指和中指絞緊棉線,小拇指輕輕一帶,壓在棉線上。


    長線的另一端,剪子手起刀落,“啪嗒——”把兒被剪斷,枝頭一顆紅通通的大山楂果滾落下來,落在布滿落葉的地上。


    “中了!”少一笑著說。


    少一此時就站在咕咕的背後,忙碌的她全然顧不上對他進行技術指導。


    少一幫助咕咕把第一批山楂果撿起來裝進大籃子,過了好久,他才直起了腰,抹去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的水滴。


    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咕咕。我可是順著灰斑鳩的叫聲才好不容易找到你的。”


    望著了一眼初晴後靜謐的山崗,少一繼續跟咕咕絮絮叨叨著說道:“那灰斑鳩跟你一樣,還唱歌呢:‘咕咕等,咕咕等,姑姑出門急匆匆。侄女唿喚姑姑等,忘了耳環和頭花,嗓子喊啞不言聲,咕咕等,心傷透。’”少一複述了一遍剛才在路上聽到的灰斑鳩那首歌謠,偷看了一眼臉上依舊掛著笑容的咕咕。


    “嗬嗬——還真被你給說中了,我這個咕咕的名字的的確確是這麽來的。老丁頭說,他在村頭銀杉樹下發現我到時候,一直有灰斑鳩一路追來。


    “還是小嬰兒的我吃著手,竟學著那一路追來的灰斑鳩不斷重複著那三個字:咕咕噔、咕咕噔,後來,我大名就叫咕咕了。”咕咕倒挺認真,看來,對自己這個名字她很認同。


    少一問:“那,我的名字少一是咋來的?”


    “還能是啥原因,少根筋唄,所以給你起名叫少一。”咕咕白了少一一眼,笑著說道。


    從小一起長大,擠兌榆木疙瘩少一是咕咕的家常便飯。


    咕咕在告訴他一些基本要領後,就將竹竿交給少一,自己靠在樹下休息。


    那竹竿一到少一手上就完全不是那麽迴事了,沒有準頭兒。不是他拿竹竿剪山楂果,倒像是竹竿拽著他走。不是他剪山楂,倒真是改成了采茶,大片大片的樹葉被當做山楂給剪下了枝頭。


    少一心中納悶道:“怎麽看咕咕做起什麽事情來,都得心應手的,還很輕鬆,怎麽一輪到我,就手忙腳亂,還盡是無用功呢?!”


    少一生怕自己幫不上忙,索性,他拿起咕咕放在籃子旁的銀杉木,在銀杉木板子上栓了長長的竹竿來加長距離,然後雙手費力地舉起竹竿,照實了枝頭的顆顆山楂就是胡亂一通打。樹葉、枝子、大小山楂落了一地。


    少一還不掩得意地問咕咕:“咕咕你看,地道的打山楂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不是?”


    “行了行了,你這是幫倒忙呢,”咕咕喝止住了少一,解釋說:“不要一網打盡,我們隻打大些和成熟些的山楂,讓那些生澀的山楂再在枝頭多長些時候才好。再有,咱也得給熊瞎子、灰斑鳩留點山楂才是,因為大家要共享大西山的恩賜。”


    少一仔細來覺得咕咕所也不無道理,隻好乖乖地點了點頭。


    “來一個。”


    咕咕抓起一顆又大又圓的山楂,朝少一扔了過去。


    “嗯——今年的味道比去年的更絕,汁多、皮脆、夠酸爽……”少一有滋有味地品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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