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夏蟬結束了一上午的鳴叫,開始進入少有的寡言嗜睡,季家軍營外才得以恢複了短暫的寧靜。


    帥帳外,八個斥候並排站著,一個個臉頰上掛滿了青豆大的汗珠子,卻沒一個人敢用手去擦拭。


    不一會兒,將軍季浩徑直走向帥帳,斥候們挺直腰杆,打起十二分精神……


    季浩瞥了一眼斥候們汗顏的神情,他淡淡地說了一句:“都進去吧!”


    八人遂跟在季伯身後進了大帳。


    “唰——”他們右膝著地、齊齊跪在大將軍季浩麵前。


    此次任務的主要負責人,那個年長的斥候挺直上身,正色而報:“報將軍,你我一行十二人當天晚上接到任務,即刻離開代地,一路向西南行進,並放出黑鴉去察看神醫摸魚子的實時位置。


    “次日上午太陽一杆高時,收到黑鴉銜來的燕翎標羽和秦王旗上的碎流蘇,又在一個時辰後,收到瘴氣位置與雙方足跡,由此,我部推斷出,神醫摸魚子曾遭遇秦王人馬,並於瘴氣叢中擺脫了秦王的追捕。


    “按照所得到的黑鴉訊息,我們經判斷、商討後即刻改變了北向行動,以免正麵遭遇到折迴的秦王禦林軍。事不宜遲,我們包抄了捷徑,從西山山脈東側的豁口切入西山,由東走密道,直取西山山脈的西北,等候於此。


    “在正午的時候,神醫如期而至。本來,他難以逃出我們設置的伏擊圈,怎奈關鍵時刻,那黑龍潭中橫空躍出一個大水怪。這水怪通體漆黑、無鱗、無毛,皮如枯樹皮,眼睛大如蘋果,瞬間就將我三個兄弟打入水中……”


    季浩聽著斥候的描述,推斷出黑龍潭中的水怪應該就是《上古神獸經》中所提到的上古神獸當康。此物好食肉,且生性乖張。想不到大周境內依然還遺有它的蹤跡,季浩倒還真想去見識見識。


    年長的斥候還在審慎地匯報著:“即便在喪失三個兄弟的情況下,估算我們當時的實力,尚且也還能夠占據上風。若不出什麽差池,當有能力控製住神醫,將他‘請’來交予將軍。可是,那大水怪剛去,這又來了一位神秘的長者。


    “這老人像是很清楚我們的底細來曆,最讓我們大驚失色的是,他在以嫡傳季家軍功法‘冥王咒’來對付於我們季家軍本家。一經較量,就發現,我們合起來的功力也不敵這位老者,那冥王咒一向的規矩就是強者主風雲,我們不得已一同出手,然而,更加加速了落敗……”


    “冥王咒”三個字扣動了季浩的神經,他攥緊拳頭:“怎麽一迴事,一個陌生的老人竟然會咱們季家軍的‘冥王咒’?”


    “是,他似乎使用起冥王咒來,比我們使用的還要純熟精道,我八人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對了,神醫稱他為師兄。”


    季浩眼睛微微一閉,捋著胡須暗想,若這神秘老人被摸魚子喊他師兄,那他或許就是孤山無憂門的大弟子。如果是這樣的話,別說是十二個斥候,就是一百二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季浩雖然從未接觸過無憂門的弟子,但是早年聽摸魚子醉酒後提起過,大師兄耿丁已離明境不遠。


    “既然你八人不是他的對手,又是怎麽迴來的呢?!”


    此時,八人麵麵相覷,臉上七葷八素的,不知如何是好。年長的斥候有些無言以對,不待他開口,那最年輕的斥候硬著頭皮說道:


    “迴大將軍,實在是屬下們無能,是那老者在神醫熟睡後將我們放迴來的……”


    “好了,去各領兩百軍棍,扣除半年軍餉。”


    “謝大將軍!”


    八人走後,季浩左思右想有關冥王咒外泄的事情,他突然一拍腦袋,命季伯去把兒子季康兒叫來。


    ……


    季伯雖然年老昏花,但是一涉及到小少爺的事情,卻一點都不怠慢,他顫顫巍巍地、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向大營的後方走去。


    此時正值午休軍營內靜寂一片。


    季家軍聲譽在外,一向訓練苦狠毒辣,唯獨在兩件事情上非常破格,一個是安排了午休時間,避開正午而注重早晚拉練。


    二是在季家軍內,可通過比武取勝來獲得晉級,並獲得可以學習季家世家高級功法的嘉獎。軍官們對這後一條有關比武的規定非常踴躍。


    午後的季家軍營傳出此起彼伏的鼾聲,反而趁出一種清淨,唯獨離帥帳最遠的火器營主帳內,此時正熱鬧非凡。


    季伯遠遠地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從大帳內傳來。


    一個少年狂放的聲音在說:“繼續,繼續,我就不信,還邪了門了……”


    “四少爺,您已經沒子兒了,還拿什麽繼續賭啊?!”


    季伯走到帳前,示意看守的衛兵不要去報告,他緩步走入帳內。


    十多個光著膀子、褲腿挽得老高的士兵沒有去睡覺,反而正圍著一個從外表到氣場都看上去和他們格格不入的翩翩少年,紮堆圍觀。


    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大夏天的,衣著三層錦衫,臉上卻未見一顆汗。腰間挎著一把鑲金嵌銀的寶劍,正櫓胳膊挽袖子,凝神關注著牌局,對剛剛輸了的一局他多有不忿,一付再要大幹一場的架勢。


    雖然頑劣鬥氣,可少年頂冠上的碧玉竟然和他不淌一滴汗水的臉龐一樣,時時透出冷清出塵的微光,這是唯一和眼前的場麵有些違和的地方。


    少年白淨的小手正緊緊地抓住一個漢子那汗津津地胳膊不放,拉扯著要繼續下一局,他嚷道:“實在不行,我將這把寶劍壓上。”


    說著,少年另一隻手利落地解下腰間的寶劍,擲在桌上。


    那漢子笑著說道:“四少爺當真舍得?”


    少年咬咬牙眼睛一閉,“舍得!”


    眾人皆麵麵相覷,紛紛搖頭。


    季伯走到少年麵前,輕聲道:“四少爺,大將軍在帥帳等你。”


    眾人一見是德高望重的季伯,生怕脫不了小少爺的幹係,被將軍怪罪,紛紛起身躲開。


    少年揚起眼睛,一看是季伯,就不耐煩地說:“季伯,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大將軍說,讓你跟我一起迴去。”


    “得!看來今天沒翻牌的機會了,可便宜你們這幫家夥了。”


    少年瀟灑地將牌局一推,衝著躲在一旁的諸位士兵的背影,故意大聲打趣道。


    明明意猶未盡,心有不甘,少年卻絲毫不敢忤逆父親的意思,隻得索然地拾起桌上的寶劍,起身跟著季伯離去。


    “哼,不用看,我都知道,”少年心想:“身後這幫王八犢子肯定正強忍著不笑出聲來呢,這不,又讓他們給撈到便宜啦。老子不服啊,還沒扛到翻身的時候呢就下了賭局。”


    ……


    季康兒一隻腳剛邁入大帳,就見父親季浩將手中的茶杯摔將過來,怒道:“逆子,還不跪下!”


    無動於衷地傻傻地站在原地,這樣的倨傲不妥協,也隻是保留了那麽片刻,之後,那少年就反應了過來,如果這樣造反下去,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於是,他翻一翻白眼,一改孤傲,乖乖地“啪嗒——”一下,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季浩看在眼裏,怒火更盛,衝著季伯喊道:“季伯,馬鞭伺候。”


    季伯忙督促季康兒道:“四少爺,你就聽大將軍的話吧,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季伯,還愣著幹什麽?快去拿我的馬鞭來。”


    季浩多看一眼這不成器的兒子,就多添一份堵。


    季康兒吼道:“夠了!家裏打,軍營裏打,啥都不問就打。不勞煩季伯他老人家了,我去拿馬鞭。”說完,季康氣哼哼地轉身要去取馬鞭。


    “你給我站住!上哪去?”季浩喝道。


    季康兒見坡就下,連忙收住了腳步。


    季浩心說,可千萬不能信了這小子,他這是誠心讓我生氣。


    於是,他臉色轉暖,緩緩地說“好,好,你說,‘冥王咒’外泄是怎麽一迴事,不會跟你沒有關係吧?”


    季浩直期待著這小子和自己繼續老鼠躲貓,不成想,少年在父親麵前挺了挺小胸脯,也慢條斯理地對答過去:“是的,沒錯,跟我確有關係。”


    季浩吃了一驚,第一次看見這小子有些擔當,好過這兩年作為父親親眼見到的那個混吃等死、全無長進的紈絝浪蕩子。但此次犯事,涉及家傳冥王咒,終究事關重大,季浩沉聲問道:“季康兒,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季康兒緩緩轉身,見父親表情不似剛才那般怒氣縈繞,深感奇怪,父親明明看到自己承認外泄了家傳,此罪該死啊,怎麽沒有立即打板子,反而語氣變得平和了?這到底是怎麽一檔子事呢?!


    他心想,我可不上你這個老正經的當。


    “話說那是兩年前了,”季康的架勢像要講故事,季伯和季浩都將信將疑、又無可奈何地看著這個少年開始口若懸河。


    “我在終南山一帶遊玩,遇見一個小道士。這小道士和我一般大,也一樣玩心很大。他不由分說就要跟我打賭,看誰的定力更勝一籌。結果,我們打了一個平手……”


    說到這裏,想起當年比賽的情形,季康一臉憧憬與得意,一時間竟然忘記自己現在正在父親麵前爭取坦白從寬。


    季浩見季康走神,道:“速速報來!”


    “後來呢,我們就比賽彈彈子。這敗興的,你說說,結果是我倆又打了個平局。幾個來迴之後,我們把能想起來的比賽勞什子,都挖空心思、鼓搗著給想了一遍,也比了一個遍。好家夥,我們倆可比了個昏天暗日啊!


    “本來呢,孩兒還真想為咱季家爭光。起初這幾局比賽還真的輸少勝多。可偏偏最後幾場把戲,那小道士學習能力強,迅速掌握了我的特點,糾正自己的錯誤以對付我之弱項。我起先勝得高興,後來就因為自得而有了紕漏,一時疏忽,竟然被他真的又給扳迴了幾局。最後,唉!我們倆總體算下來,還是打成了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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