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緩緩地透過柔柔密密的雨絲,照進這條京城最繁華的街市——天河市。


    中年男子勒馬駐足觀瞧,隨侍們連忙騎馬趕上,將黃色傘蓋展開。


    天河市上做買賣的、閑逛的、途經的行人們這才都驚懼地知道,原來是王上的便裝輕騎隊正在迴京。


    雨,開始漸漸地又大了起來。


    王上乙辛在馬上左右端詳:大雨點打在對街千月胭脂鋪的粉紅招牌上,讓這粉紅大字好似著了重彩,竟比那鄰裏魚羊館的獵獵酒旗風顯得還要水靈妖豔。


    雨點打濕了天河街市上隨處可見的青石板路基,平日裏熱鬧的街道在這個細雨的早上顯得格外冷清,更何況行人們正在爭相避閃著乙辛的輕騎隊一行。


    乙辛很有興致,竟然下了馬,來到天河市車馬店門口的田嫂炊餅攤兒上。也不知乙辛和那胖田嫂說了些什麽,不一會兒,他便舉著個泛著麥香的滾燙大炊餅兀自騎上馬來,怡然自得地大嚼起來。


    一位侍從從後麵趕了上來,與乙辛的馬頭來了個齊頭並進:“報——報——啟稟王上。”


    “襄陽,你怎麽啦?怎麽不一上來就誇讚孤今晨打獵的收獲呢?你說說,那果子狸共有十幾隻吧?那大雁也得有上二十幾隻吧?唉,要不是王後阻攔,孤還真真能射殺不少林鹿呢……”


    乙辛每每提及打獵,都意猶未盡地,不過,他看出襄陽好像有正事要稟告:“那麽,襄陽你到底是有什麽事這麽急著上報啊?”


    “稟報王上,王後娘娘待產,遲遲沒有動靜,王上您一直為此憂心不已。王後被薑太醫等一幹重臣守護於錦繡宮中,已經有幾個月了,今晨,豔陽出吉兆,剛有信鴿趕來,舉國皆盼的喜事就要臨門了。小的特為王上傳來喜報:‘王後胎氣有動,已經有了生產的征兆,胎兒有出世之願。’看來,直待良辰啦。”


    “啊,哈哈——我大周江山不乏王之後裔矣!”王上乙辛仰天大笑。


    身高八尺的王上乙辛立時下馬,重重地向城外箭扣峰方向的兜率神石行了個大禮,道:“蒼天有眼,祈請助我大周一臂之力,望子嗣興旺,民安國昌。”


    “王上不是迴宮去嗎?怎麽掉轉了馬頭?”襄陽問道。


    “哈哈哈,孤起念動議,要去知篤觀拜會一下道長。”


    ……


    今天是大周王朝天佑二十九年,周曆二月十九,舉國上下正在為王後即將臨產而祝禱,京城雲中這幾天的香火尤盛。


    普天下的信眾都前來雲中,專為朝拜知篤觀,此觀就設在城中東南的鬧市口。


    觀內,幾進院落深處的一間簡樸的小屋裏,一床,一案,一書、一缽……突然,急匆匆跑進來一個小道士,報:“法師,王上駕到!”


    布衫麻履的清潸法師抬起頭來,合上手裏的書,浴手呈香,然後,不慌不忙地款步走出小屋,去迎接王上。


    知篤觀是石頭壘成的。


    照京城百姓的話說,它的外觀就像是大碗摞小碗,一層層圓形的塔被按照大小、由低到高疊加在一起,直指雲天,就好像大地的塊塊基石,向天路敞開了懷抱。


    知篤觀源自當年大周開國世祖的執著一念。


    當年世祖為了能從昆侖山上請下無上道人,特意開天柱山之萬億年基石,將這被稱為漢白玉的基石一塊塊敲擊下來,再經勞工幾千裏牛拉馬駝地拉到京城來,又經時幾個十年,才陸續修造完工。


    這“碗疊碗”狀的通天石塔可有講究。據說,是根據無上道長從昆侖山發來的誡語而建造的,此每一層石碗的疊加,都需在下麵埋上一粒米、一把黍、一捆天麻。已經沒有人確切地知道這個做法是何用意,但這個固定下來的傳統卻得以保存延續。


    世祖下令用漢白玉鋪就了知篤觀的澄願廣場。


    一入觀,但見廣場上,藍天白雲都映襯到了漢白玉地麵裏,真的是頭頂為天,腳踏是雲,如入仙境。


    每年上元節,京城百姓們的長生燈都在這裏放飛。人站在漢白玉廣場上,好像生活在現世,卻能夠看到長生燈正向過去飛去,向未來飛走……真是一派神奇的體驗。


    據說,無上道長終究沒有來京城,而是派了他自己的座駕仙鶴和一本叫作《知守論》的書卷,來駐守本觀。


    至此,知篤觀在曆屆道長的護持下成為信眾們最可倚重的信念之堂。


    清潸道長將王上自鬧市口的當街迎進觀門。


    此時,大雨淋漓,小雨滴答,整個漢白玉廣場變成了神奇的大盤小盤落玉珠。


    乙辛深深地吸了口雨中的空氣,大喜。


    他向道長輕輕一揖,說:“道長定知道朕來此的用意吧!”


    道長迴禮:“王上,從今天的道場來看,風雲際會,變數頗多啊。”


    乙辛靜靜聽聞,沒有走動之意。


    “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道長在乙辛手上輕劃了幾下,道:“貧道今日從漢白玉中捕捉到絲縷靈光,故而,隻能在此贈王上這兩個字。”


    乙辛看著手上的字,愣在原地。


    “天地契闊,唯願綿永……還請王上迴宮歇息吧。”道長深深一禮,然後,輕輕轉身離去。


    襄陽等候在觀外,直見乙辛緩步走了出來,他連忙將華蓋舉到王上的頭頂。


    乙辛神情略有沉抑。襄陽見狀,連忙插葷打嗑著岔開了話題,心裏卻在想,不知那清潸法師都為王上拆解了些什麽,讓我王多了這幾許心事。


    ……


    紫霄宮內,一聲聲高亮的嗓門傳遠:“王上駕到——”、“王上駕到——”、“王上駕到——”……


    遠遠地,聲音穿透乾坤殿、景泰殿、龍麟宮、萬壽園這層層殿閣,傳送到禦花園後的錦繡宮內。


    錦繡宮中,太醫們聽聞太監的傳音通報,紛紛後退,列成一行,俯首施禮,隻待聖駕。


    此時,正是一行隊伍穿過龍麟宮的殿前廣場,急匆匆地步行著。


    乙辛等不及脫下旅裝,依舊足踏著祥雲紋雪豹皮靴,提著礙事的綬帶,一路小跑著,穿過龍麟宮的廣場,取大殿側翼之道,欲奔向錦繡宮,去探望王後。


    “王上,且慢——”一位翠簪盈雲鬢、畫眉淺妝黛的年長婦人在一行侍女的陪侍下,站在龍鱗宮大殿的轉角門外。


    看似,她和隨行的侍女已守候多時了。


    她聲音不大,卻神采威儀:“乙辛吾兒!”


    王上一驚,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了母親大人,他叩首道:“乙辛叩見母後大人。恕兒迴京後沒能先去拜見母後,而是急於去看兒那即將降生的王兒。”


    “我兒平身,無須多禮。”


    “那孩兒這就去了。”


    “慢著——”


    “母後,這是怎麽?!”


    “我兒是一代天驕的大周國王上,為娘倒要問你,王上為了國運,可會諸事隱忍自持?”


    “母後,此話怎講?孩兒一向遵從母命,還望指教孩兒。”


    太後一臉嚴肅,竟然鄭重其事地將皺紋給“拘泥”成了眼角外側的兩朵褶皺菊。


    她娓娓道來:“產婦生子,血光會衝了大周的基業。故而,王上一定要在王子降生的百息後,才好與之見麵,方得吉祥福臨。”


    “這——”


    乙辛麵露難色,駐足思量。


    略沉吟了片刻,他咬了咬嘴唇,狠下心來,說:“也罷!母後,孩兒可以做到。來啊,襄陽,隨孤打道,暫不去錦繡宮,先迴乾坤殿歇息。”


    “諾。”


    乾坤殿上,乙辛丟下手裏的卷冊,來迴不停地踱著步,他雖然無法身臨此時錦繡宮緊張待產的現場,但期待孩兒降生的焦慮早已使他無暇他務。


    迴想起今晨清潸道長在自己手心上比劃的兩個字:“有光。”乙辛依舊不得其解。


    伏案間,乙辛囫圇一覺,竟然進入了“他鄉別地”……


    夢中,乙辛自己就好像一張透明的紙,並不被周遭他人所察覺,他身量也輕,渾如飛絮,不知不覺,一下子就入了無人之境。


    他並不知道,此神遊之地乃地底下八萬丈的去處——那庚明大陸的冥界。


    奈何橋下波瀾不驚。


    斷橋上,有著一張煞白臉的畫皮人在目無表情地打傘迎客,路邊的鬼火此起彼消,酒旗招展。


    鬼影幢幢的一行人正推推搡搡、吵吵嚷嚷地排著隊,可一等到真的喝下了一碗孟婆湯,遊魂們突然就都變成了啞巴。


    它們一個個直視前方,木訥地前行,毫無意識地走著走著,突然一個猝不及防,被卷到前方一個碩大的神磨裏,一下子沒了蹤影……


    看到這番景象,乙辛吃驚地想要叫出聲音來,他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被一股煙給裹脅著,漂飛而去……


    乙辛的神魂在陰曹地府中遊蕩了好久,被陰風裹脅著來來去去,一眨眼,又來到了一個不可知的地界。


    ……


    此時的判官府燈火通明,判官老爺麵無表情地挪了挪自己肥大的屁股,這才安生地坐定下來,開始例行公事,拍案,升堂。


    “牛頭馬麵可在?”


    “小的在。”


    “大人,小的在。”


    “牛頭馬麵啊,”判官習慣性地捋著稀少的三兩根胡須,道:“近日大陸安定繁盛,故而,子嗣繁衍,興旺不衰,導致本府斷案忙、處置忙、應付投訴也忙。”


    “大人您說的在理啊。隻是我二人……”


    “二位休假的請示,本官看到了,深體諸位平日裏勤勉盡職,為本官分憂解難,是該有個閑日子好生歇息歇息了……但是,你們看看這上界凡世間,應急的一撥產婦們大唿小叫的,鬧得本府日夜難安啊。


    “在本官看來,不妨,吾等把這撥官司該送的送、該斷的斷,好讓她們一應順產,還了因果。等完成了這撥繁瑣的案子呢,本官保證,不僅允你們的假,良田美女的犒賞,緊著二位先挑。”


    “這——”


    “嘟——不要抓耳撓腮的,那是孫猴兒的把戲。眼前,本官手上這案子就非得委任給自己最親信的下屬不行。話說本官最……牛頭馬麵,二人可在?”


    “小的在。”


    “小的在。”


    “本案有點難度,是那大周國王後急著生產。也不知這王後是什麽來曆,體質非凡,與那王上的血脈不和,結果孕結的胎兒在體內呆了多時,兩種血脈在胎體內相掐,誰也占不了上風。那胎體雖在母體內悸動不已,就是不能下生。


    “牛頭馬麵!本官派你二人上界,不管使出什麽手段,也要將那胎兒早早請出母體。省得整個大周地界內燒香拜佛,叨叨咕咕地祈願王子降生,這連天的煙霧繚繞、念詞陣陣,直讓本官寢食難安啊。”


    “嗬嗬,哈哈哈哈——”


    判官老爺一驚,道:“何人大膽,來此鬼斧神差之地?!”


    “朕乃大周的王上乙辛。”


    “陰風不識相啊!本判案重地,豈能容你個凡人來擾!來人,饒他此次初犯,一巴掌給我打迴庚明大陸去。”


    “遵命!小的們這就去辦。”


    不待乙辛反應過來,那魂魄本就身輕如紙,已被厲風一巴掌,輕易就給打迴了乾坤宮。


    乙辛醒來,不覺腰酸背痛,剛才夢裏的情形也忘卻了個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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