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正是家家戶戶生火做飯、圍爐小酌、孩兒繞膝的時候。


    然而,此時的大周京城雲中卻陰風怒號,黑雲壓境。青龍大街兩旁香樟樹的葉子被吹得簌簌作響,萬家的窗前燭火在勁風的照拂下更是被吹得七零八落,大人小孩都紛紛躲進了屋裏,連夜夜興旺的京城八大胡同也掛了牌子,破天荒歇了門臉兒。


    一時間,大風竟然空了滿京城的巷子。


    暴雨將至……


    “轟隆隆——”一聲炸響,把個雲中的最高點——高聳巍峨的紫霄宮給照了個通明。


    平日裏看上去開泰祥和的整個皇宮宮殿群落,此時卻孤零零的,好像一隻飄搖在大洋中的木船。


    不一會兒,“木船”的各個部分——乾坤殿、景泰殿、龍麟宮、萬壽園、禦花園、錦繡宮、龍深宮……盡皆浸在如注的暴雨中,既而,更加猛烈的侵襲出其不意地接二連三出現,於是,大風揭梁、雨傾院落、冰雹屠花……


    紫霄宮一片狼藉。


    被稱為京城九景之一“金霞夕照”的護城河,此時也一點都不平靜,護城河被大雨給催得仿佛開了花一般。


    護城河內的城牆上,金甲禦林軍在雨中照樣列隊而立,被淋成了一排巍然不動的雕像群。


    “喀嚓——”又一個閃電炸開。


    這閃電劈開了一片天空。撥雲見月地,從半空中竟然傳來禱告之聲。


    聲聲禱告和著暴雨疾風的尖嘯聲而來,鎮壓得人耳膜欲破……


    整個京城的人都被蒙在鼓裏。半空中,鬼影重重,然而,地麵上卻沒有人能夠看到。單調、高亢的禱告充滿洗腦的魔力,地麵上也沒有人能夠聽到……


    除了一個人。


    王後姒南挪了挪笨重的身子,從錦繡宮的窗口向上觀瞧,除了聲音以外,她還見到了半空中的影像……


    雷雨去處,在高高的雲層之間,此時,野火勢頭正勝,一圈又一圈的信徒在雲朵上席地而跪。助禱聲此起彼伏,聲浪不斷壯大,形成了一波高過一波、巨大湧動著的能量旋渦。


    在旋渦的中央,一隻巨大的火鳳凰被架在劈啪流油的鬆樹堆上,於焰火之中,燃燒著的火鳳凰拍翅掙紮、扭打撕扯,發出慘叫的嘶鳴……


    一個女孩赤身裸體,她被架在旁邊的另一堆鬆樹堆上,絕望地望著並排處正被火燒的浴火鳳凰。女孩眼光灼灼,現出休戚與共的悲憫神色。


    此時,一位白發老人兀自佇立在半空的火堆前。


    他的人麵紋身和老人斑讓本已猙獰的麵目在兇厲之外多了一抹陰沉的複雜。老人打在雲彩上的長長的影子,就好像一麵映著無底深洞的鏡子,經慘淡的天光一照,讓人不寒而栗,不知所終,一下子淪陷進去。


    他,就是“火之神”迴吳……


    這迴吳的念誦好像咒語,讓王後聞之猝然心悸、腦仁爆漲……


    他踽踽地,一步一步爬上火堆對麵的高台。在信眾聲濤的加持之下,迴吳從火堆中用力吸拉撕扯下浴火鳳凰的一隻光翅。


    那羽翼一邊滴血一邊火星四射著,逐漸燃燒成一簇大大的火把。


    於高台之上,於萬眾仰望之下,迴吳將一隻“光翅”高高地舉過頭頂。


    隨著咒語的越發狂放,他舉手向天,大聲力邀蒼穹中的大能,用聲聲禱告唿喚著大能的來臨。


    雲層中,一時間,禱聲惑人,光雷震山……這聲能驅散了更高空的雲霧,露出天頂鮮血般的霞光。


    在霞光的映襯下,原本如洗的天空上發生了異變。


    原來,霞光的深處,“大能”果真正在被一點一點給喚醒而出……


    迴吳手中的鳳凰光翅直指向深遠的高空,於黑暗中,光翅所放射的光線竟然擦亮了寰宇的邊緣。


    狂風大作,禱告變本加厲,悲歌之浪無始無歇……天頂霞光的盡頭,“大能”因這唿喚,正汩汩翻湧而來。


    雲層中,萬眾信徒們所環繞成的圓圈借著天頂“大能”的啟動,開始逐步縮小、再縮小,向著迴吳手中的光翅慢慢靠攏著。


    信眾的手臂全部搭向迴吳,既而,眾手把迴吳給高高舉了起來。


    此時,迴吳手舉的光翅因祝禱聲催發而全部燃燒了起來。看上去,這個神秘而強大的祝禱陣勢正發出灼熱的“火之翼”。


    在火之翼的中心,迴吳手裏的光翅淒厲地嘶鳴一聲,借祝禱的能量,一衝入天。


    高空中,光的翅膀迎上天頂正奔襲而來的“大能”,“大能”吸收了光翅的灼亮,形成了一把火之箭。


    麵對上空這一盛景,雲層中一圈圈聚攏的信眾紛紛跪地扣首。


    大能的火之箭不斷地壯大,並徐徐下行,它嘶鳴著、貪婪地揀選著自己所喜好的目標,然後,無情地向下投射“光瀑”,將選定的信徒立時燒成骷髏。


    大能火之箭因得到了犧牲品的祭獻而滿意地膨脹著,被選信徒臨死前的慘叫之聲不但沒有嚇退信眾,反而助長了信眾們更加瘋狂的膜拜和祈禱。


    那瞬間化為骷髏的信徒凝成一股光線,這光線的能量隨火之箭投射的光瀑徐徐上升,被大能火之箭所吞噬。


    於是,火之箭就這樣不斷地降下光瀑,不斷地吸食著一個個信徒的光影,再不斷地壯大、再壯大……


    隨著破碎的骷髏在空中飛灰煙滅,大能火之利劍於空中滾動著、嘶吼著,一刻不停地揀選著信眾中新的對象,不一會兒,它就開始向那個赤裸的女孩所在的火堆上空飛去。


    火之箭發射出來的光瀑也隨之跟了過來……


    “止——”


    姒南情急之下,忘卻了自己懷有身孕的弱體,她也顧不得這是虛擬的影像還是真實的存在,堅決地喝出了劍訣,一刹那間,利劍飛天,力圖阻止這大能的光移向少女。


    劍光一碰到光瀑,光瀑即隨劍光直追到王後手上的劍身,劍身頓時崩塌破碎,被燒成一股劍水。


    劍水落地,把錦繡宮窗外整個地給砸出了一個不小的池子。


    雲層之上的迴吳見之大怒。


    他手指地麵上的王後姒南,念出的咒語雖然讓人聽不懂,但卻在入耳的一刻讓聽者生不如死。


    萬眾信徒們在火之神的指引下一起同聲念唱,欲置王後姒南於死地的誦禱惡意洶洶襲來……


    大能火之箭被震怒了,它不喜被人攔阻了吞噬的進程。


    大能火之箭的光瀑轉而追擊起王後姒南來,火之箭發出一束強烈的光柱。光瀑一照,錦繡宮之上的暴雨唰地化為了一股熱浪之氣,錦繡宮所有的門窗都一時間給燃成了琉璃,那躲雨的、做飯的、灑掃的侍女們盡皆化成了一片片的熱灰。


    姒南一個滾身,躲到床下,然而,火之箭的光瀑還是準確地穿透大床,打在她的身上……


    “啊!——”灼痛中,姒南逐漸開始融化……


    她不甘心自己的嬰孩也隨之而亡,臨死前,王後倔強地望向半空的迴吳。


    就在姒南即將閉上眼睛進入陰陽之界之際,雲層中那被捆綁在火堆上的少女已被火之箭的光瀑所逮,少女的骸骨直接在烈焰中化成了一滴琥珀。


    不等大能火之箭去消化這滴晶瑩的琥珀淚,趁火之箭企圖煉化王後之際,這滴淚竟然包裹上火鳳凰在火堆中剩下的一隻光翅,然後,直接飛了起來。


    這滴少女凝成的琥珀淚含著光翅,徑直掉下雲層。


    琥珀淚在姒南彌留之際穿過雲層,穿過氣浪,一頭鑽入了姒南的肚臍裏。


    體內,孕育數月的胎兒像是被警醒了一般。姒南被擊得渾身一顫,最後一縷神識仿佛聽到了胎兒的心跳,這心跳正因匯入胎身的琥珀淚而在變得更加強韌有力。


    自此,王後閉氣而去……


    “叱——”


    一個身影如鶴,自天路而來。


    老者長袖如風,他用力一揮,立時,暴雨之上,雲層之間,萬影皆無!


    王後姒南被老者的玉瓶之光給冰醒了過來。她費力地觀瞧,四周空空如也,一切歸於沉寂。


    暴雨依然傾盆而下,雲中城裏城外已經被澆得樹搖房塌。可是,似乎除了王後以外,沒有人看到,也沒有人聽到剛才雲層之上的這一幕。


    此時,就連姒南自己也都不能相信剛才的場景,看!雲層之上,哪裏有什麽火之神迴吳和信眾,也根本沒有什麽被祭獻的少女,更沒有火之箭和光瀑……


    老者的聲音自高空傳來:“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朗今又來……”


    “天師!”姒南感喟一拜。


    “今天之事並未了卻,‘太初之光’的碎片被黑暗勢力給一一捕捉、拘禁,正被祝禱的惡念給改為‘狂徒之力’。”


    老者撚須沉思了半晌,麵有憂色,道:“此時,黑暗勢力還正不斷從過去的窗口湧來,在到處搜尋‘太初之光’。你剛才看到的一幕,就是它們經海眼而來,逮住了‘太初之光’的碎片……唉,真是來勢洶洶啊!”


    “那,我們怎麽辦?”姒南虛弱而急切地問詢。


    “我今天用千年魂力將他們重新打迴寰宇邊緣的幽暗深淵去了,但是,這並不等於說已經解決了事端。”


    “天師!您不是已經去了上界多時嗎?”姒南忍痛施禮道。


    “好死,方能去到上界彼岸。我是不得好死的。何況,我心有未了之事,不便於去找彼岸。再說,難道寰宇之內,真的有可以寄托的彼岸嗎?我唯願無冕,作個遊魂,守護好一方,時刻防範著黑暗力量的來犯。”


    “天師的影像怎麽在消散?”姒南不忍地說。


    “每次鬥法,都會縮短我停留在庚明大陸的時限。最終,我將寂滅如泡沫,無明無識……不過,徒兒莫慌,要知道,我有你們,長江後浪推前浪……”


    “天師——請恕我獻上神丹。”姒南難過地凝噫著。


    “奈我何,奈我何?流蘇一散草沒了。”天師沒有接下神丹,他的影子在繼續變淡……


    “莫消散啊——”王後難過地懇求著。


    一陣錐心裂肺的劇痛,打斷了姒南的話……


    待她再一睜眼,已是次日淩晨。


    暴雨已歇,然而紫霄城內卻一片狼藉。錦繡宮更是不知什麽原因,少了一些侍女,少了一些門窗。更慘的是宮前的禦花園,如今變成了一個漂著七零八落物件的大池子。


    然而,今天紫霄宮裏的大事並不在於防洪防汛、整修宮殿,而是等待著王後姒南的生產。


    錦繡宮內,此時,宮女們、太醫們齊齊列隊在窗外。


    王後姒南看上去很疲憊,她虛弱地說:“快去告知王上,有跡象了。”


    “諾。”


    ……


    連夜暴雨,把個雲中城澆了個措手不及。


    一大早,就有禮部司的官員們親自走訪,相繼查驗青龍大道、南北城門、商鋪街市,協理有關平整道路、修葺民房、疏通水道、整飭船務等一幹事務……


    如今,豔陽一出,雲中城好像一個剛睡醒的俏閨女,隻消略微梳梳頭、洗把臉,就立時間重新變得光鮮明媚起來。


    一位身穿圓領右衽繡金龍短裝、腰係萬斬如意劍、足踏千層底祥雲紋雪豹皮靴的中年男子正騎著一匹快馬而來,身後隨行著幾個侍從。他額頭頗高,麵色微黑,目光炯炯,眉宇間凝有一絲剛毅。


    這一隊人馬輕步自南城門進京,直奔青龍大街方向而去。


    天色多變,日隱雲轉,剛晴了一個上午,此時,又開始細雨霏霏了。


    中年男子一行途徑港運府、知更會館,取道賢德學府,再過店鋪密匝的天河市,但見一路上那溧陽駐馬店、百年裁縫鋪、耕讀書局、貓耳朵胡同等一概店鋪民居均蒙上了一層輕霧。


    細雨中,街上行人不多,昨夜的落花未掃。


    中年男人走馬看花,心情無比暢快,神情自是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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