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查文斌迴答得很堅決。


    “馬老頭害人不淺啊,所以他隻活得那個樣,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糟蹋你這塊好料。草上的露珠被蒸發了,成了氣,第二天又凝成了水,或許還有頭一天的一些水汽參雜在裏麵,好了小子,你要真想學道還早著呢,過去的那些東西隻是皮毛。抓個鬼,收個魂的,你見過哪個能成大事啊?也不怪你們那些名門正派一個個的都衰成這幅德行,我再告訴你吧,你們五個都是陰神轉世,先去搞明白吧什麽叫做輪迴,什麽叫做生死再想著去救你那個朋友,要還不懂得,迴去找個太極圖盯著看,什麽時候看明白了,什麽時候你那朋友或許就有救了。”說著,那人接連擺手道:“真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娃娃,走了走了。”


    下山的途中,幾個人相繼沉默,胖子問查文斌:“你懂了嘛?那人說的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查文斌搖搖頭又點點頭道:“懂了,好像又不懂,他跟我師傅說的東西不一樣。”


    胖子迴頭看著那片山,迴憶道:“還記得那時候在這山頂,差點被小憶給嚇死……”


    “你跟沒事人一樣多好,小憶,的確,他是最萬幸的,又是最不幸的,我多希望他就此可以遠離這些無謂的紛爭。”查文斌的話也漸漸多了,這兩年他很少說話,除了偶爾去看看老夏,他又說道:“我可能要結婚了。”


    “跟誰?哪家姑娘那麽不長眼啊!”胖子很好奇,這兩年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一轉眼,查文斌這種木頭都說自己要娶妻。


    “鈄妃,我忘了,那時候你已經丟了,所以沒見過她。”說著他又轉身對葉秋說道:“那個姑娘,程子衿還記得嘛?”


    葉秋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片刻後他點了點頭,算是迴答。


    查文斌提議道:“前幾天見著她了,現在已經好了,有空去看看她吧。”


    “還是不了。”這是他這些天第一次開口講話,簡單的幾個字,語氣中透著那麽一股淡淡的無奈,一個箭步的超到了前麵率先走了。


    夜路,尤其是這山裏不好走,可查文斌覺得腳下跟明鏡似得,看著身邊的人,就跟做夢似得,來了又沒了,沒了又來了,好似他們都像是憑空出來又憑空不見了。看著胖子,看著葉秋,查文斌突然間想起了當時在山頂發生的那一幕:那個錯亂的時空裏出現了兩個小憶……


    於是他迴頭看了那些菱形的三角墳墓,心中豁然有了一個設想:難道胖子和葉秋跟自己不是一個時空的人,或者他們就走進了另外的時空了嘛?


    查文斌的腦海裏頓時陷入了種種場景,今晚他獲得的信息量太大了。


    “我迴去得閉關了……”


    新建的屋子挺大,幾個大開間,一人占一個,胖子和葉秋都屬於“外來戶”,對於這兩年的記憶,二人也是全無。好就好在,胖子是個心寬的人,心寬才能體胖嘛,他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而葉秋呢,根本是個悶葫蘆,他每天都坐在查文斌院子裏的那口井沿上,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有時候胖子會看見他好像在跟他手上的那把刀說話。


    胖子呢,他也多了一樣東西,一把劍。當查文斌指給他看,那劍上歪歪扭扭刻著的“石敢當”三個字,胖子舉手對天發誓道:“我敢跟毛主席保證,我絕對沒有去過甘肅,更加不知道什麽陽關了,這麽好的劍要是弄我的名字上去還能值錢嗎?這不可能是我的作風!”


    “那這字跡呢?”查文斌問道。


    胖子辨認道:“字跡倒是像我的,跟雞爪撓似得,不過這真的不是我的,我怎麽會有這個東西呢!不過你要是把它送給我,我覺得大小長短也剛好,這會兒不是搞什麽禁槍嘛,你看你有七星劍,那個老二也有把刀,這把短劍給我防身也不錯啊,以後我們就叫做風塵三劍客……”


    接下來的幾天裏,查文斌則是把自己關在了屋裏,幹嘛呢?他在迴味那個人的那番話,的確如他所言,查文斌一度也曾懷疑過自己,難道做道士就是幹那些事情嘛,按照他之前所學的,人的三魂七魄散失之後,也就各奔東西了,生命如何再度出現?


    輪迴?說實話,查文斌心裏沒有底,雖然他曾做過好多法事,把那些逝去的亡魂送向傳說中的陽光道,也會用板凳搭成所謂的奈何橋。他見過陰差,至少他認為那就是,他也見過鬼魂,那些往生咒,安魂咒,那些超度的咒在很多時候還是很管用的,可是他唯獨沒有見過孟婆湯……


    “這裏好像說不通。”查文斌自己也陷入了一個圈,這個圈對於他來說似乎是一個死結:那便是,如若人死後都要走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那前世的記憶便都沒了。既然沒有了前世的記憶,那後人是如何繪聲繪色的描繪了地府裏的種種流程?按照這個推理,根本不可能,因為你不存在有走過地府的記憶,它已經被孟婆湯所抹去……


    當然,他明白,關於那些東西是後人把它們神話了,傳說了,故事化了。按照封建帝國的層層設置,於是地府也有了判官,有了陰差,有了監獄,還有那裏的王,可是他又深信,任何傳說都是有根據的,那麽真實的究竟又是怎樣的呢?


    第二十八章 有錢就得瑟


    人在下生之後,就拿到了一張死亡的通行證,所以東晉時代的抱樸子葛洪,在他的著作中說,人生就象是一隻被牽到市場上屠宰的羊,每走一步就會接近死亡一步。


    這就是人生,生老病死,有生就有死,這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想要脫離痛苦,打破生死,你就要通過修道,升華人的層次,脫胎換骨,成為得道的人。得道的人,稱為“真人”。真人是沒有生死的,他是與道一體的永恆存在。


    有人以為這一世不好沒關係,我不是還有下一世嗎?我可以從頭再來啊?這就是佛教的“輪迴”觀念,當然道教也是有其輪迴觀念的,在更多民間的說法裏:人死後是要投胎的,靈魂會從陰間重新迴到陽間,再一次經曆生命的曆程,這也被稱作是輪迴。


    眾所周知,佛教的體係是相對穩定的,每個寺院裏的主持可以從這座寺廟前往下一座寺廟,稱之為“雲遊”,而我們的道教呢?你大概很少會聽到某位道教掌教,他從茅山掌門又換作了龍虎山去做掌門,這是因為道教的門派林立,體係又各有不同造成的。


    在中國,我們本土的宗教道教更加講究的是個人修為的提升,因為他們更加願意把自己看作是世外的高人,芸芸眾生,普羅大眾,那是佛教才去講究的。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道教的全民參與感不強,甚至是慢慢被邊緣化,隻得以在一些民俗傳統中得到部分融合的保留,這就更加使得道教逐日式微。


    如何看待生死?查文斌一直以為生死不過是自然規律,在他的世界裏,他的師傅馬肅風並不會告訴他這些虛無的道理,教他的也隻是偶爾的興起,現在想想倒是越發不對勁了。


    哪裏不對勁?


    首先,馬肅風是一門掌教,可表現的卻是像一個火居道士,每天飲酒閑逛,對自己毫無拘束。他對查文斌甚至沒有什麽嚴苛的規定,東家西家竄的,不像是一個講究修為的人,可實際真的是如此嘛?至少查文斌認為自己的師傅並不是那麽的不堪,一個得以傳承千年的門派必定是有其生存的道理,靠著一副江湖術士的模樣,莫說千年,就是這一世過完也隻能是勉強糊口罷了。


    其二,那人所問的自己可從師傅身上學到什麽,查文斌所答口訣典籍,畫符念咒,陰陽八卦實為自己充數,要真說馬肅風教了他一點什麽東西,那便是偶爾在他麵前表現一兩迴自己的路數,也多半是民間散道在一個祭場上所施展的。這些東西談不上如何的高深,怕是有些名望的江湖道士都能耍上幾招,更多的時候他會要求查文斌打坐沉思,然後便是推他到孤山墳頭上去過夜壯膽,仔細想想,實質性的東西馬肅風教的可真不多。


    其三,查文斌目前的本事難道不是他師傅教的嘛?答案是:他靠的是自學!


    馬肅風有幾口箱子,裏麵有很多古籍,多數都是泛黃的線裝手抄本,這些書籍查文斌要看,馬老頭是不阻止的。多半都是一些道教典籍,還有一些則是天正道曆代掌教的一些總結加上自己所見所聞,這些個典籍後來都在那場文革中被大火化作了灰燼,查文斌能學到多少,多半都是他看了多少,很可惜,他決計看了不到十分之一。


    其四,馬肅風從來不告訴查文斌天正道的過去,也不告訴他自己的過去,似乎有意要迴避天正一脈的曆史。這對於一個存在了千年的門派而言很不正常,馬老頭會帶著年幼的查文斌留戀穿梭於各種白事場合,表麵上為了混吃混喝弄倆小錢,可查文斌總覺得自己的師傅不是那樣的人,起碼他從給人算命,無論你拿出多大的票子!


    其五,在遊曆的那些年,馬肅風帶著查文斌遊走了許多地方,不少所謂的江湖高人對待這個老頭都是尊禮有佳,包括一些名山大川裏坐擁大殿的掌教們。那麽馬肅風在過去應該是個有點影響力的人物,可是一路行色匆匆,他並不與人講道,帶著這個徒弟不是在趕路便是在鄉間賣弄點手藝,似乎有意將這個徒弟往一條再普通不過的民間道士那條路上引。


    “師傅?”查文斌今天在上香的時候第一次心中有了疑惑……


    80年代中期,道士這門職業的市場在農村裏還是比較寬廣的,那時候的農村人口比現在要多,醫療水平也遠沒有現在發達。生病率高、死亡率高,信息匱乏,文化水平不夠,這都讓道士在那個時期獲得了還不錯的發展,條件好一點的人在那會兒流行起了一股翻新老墳的風俗,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地方開始率先發起的。


    過去老人的子女多,三四個兄弟姐妹很常見,七八上十個的大家族也不少。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的到解放後這段時間裏,中國農村的喪葬文化多是簡樸的,一來大家也都沒錢,二來當時的社會反對搞封建迷信。自從四人幫瓦解後,改革開放,經濟慢慢開始複蘇,老百姓自然又要迴歸一點以前的傳統。


    土堆墳,那是那個年代最常見的,圓錐形,兩三個平方算大的,稍微講究點外麵有層石頭砌成圍欄。這種墳抵禦自然的侵蝕能力是很差的,幾年下來墳頭就會低下一截,更加別談什麽防盜防水功能了。


    別的地方我不清楚,在我們那據說是有一戶孔姓人家被托夢,孔家有五個子女,三兒兩女都已經成家,老大那年六十出頭,祖上的老孔死於六十年代,和老伴一起合葬在自己後山的小山包上。浙西北盛產黃土,和一般的墳沒區別,茅草叢生,兩墳間隔不到一米,既沒有墓碑也沒有墓誌,就是最簡陋的那種。


    孔家老大父子倆這些年在外麵搞工程發了點小財,迴到村裏就想要顯擺一下,自家建了宅子那是不過癮,又提出要給老孔翻新一下祖墳,光耀門楣。孔老大現在兜裏有倆錢,可他幾個兄弟姐妹那都還是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主,這修祖墳必須得講究各家都出點力,於是孔老大就跟兄弟姊妹們去遊說,找了當地的工匠一合計,毛估估得五千上下,他提出一家一千,多得呢五兄妹平分,少的呢,他孔老大一擔挑。


    這個提議看似合理,可他那些弟妹確實沒有條件負擔,一圈走下來挨家挨戶都是觀望的態勢可把他孔老大氣得夠嗆。


    孔老大在外麵混了幾年,認識一些有門道的人,他出去轉流了幾天後就很神秘的迴來了,又沒過了幾天,他又召集家族裏人開會,這一次會議上一提議,再也沒有人反對修墳,幾個兄弟硬著頭皮出去借錢也湊了起來。就這麽的,孔老大又在外麵請迴了一個“高人”,說是要挑個日子準備就開幹。


    那會兒的浙西北洪村窮,但是鄉裏鄉親的隻要有事說一下,東家西家都會來幫忙。孔家要修新墳,對外喊價就是五千元,那時候這可是一個天文數字,舉個例子,我一伯父家那年蓋房,整整五間的一層半,外帶一個院子,也就三千塊錢。五千塊修一墳,這在當時的小山村裏一下子就引起了轟動啊,這孔老大當然是個聰明人,借著感謝村裏鄰裏這些年幫助的屁話,說是要辦個酒席,實則就是打算收錢。別人家那是蓋人住的陽宅收份子錢,那廝倒好,反複老墳也要收錢,可人家說了啊,他那排場大啊,五千塊錢蓋的陰宅你見過?比你家活人住的屋子都要豪華的多嘞!


    老夏家也自然是收到了請帖,名義上是去幫忙的,其實就是喊你去吃酒。不去吧,別人罵你小氣,去了吧,夏老六覺得憋屈,這就是活生生讓人宰一刀啊。礙著麵子,夏老六兜裏揣著一張大團結,把夏秋石同誌和他老媽一並叫上,那既然是花錢買的飯,那就全家都去吃,能吃多少迴來是多少!


    這孔老大家的新宅子那是氣派,光院子都有三丈高,走進去一看,好家夥,假山、魚池、小亭子,那二層樓的牆壁上貼著都是馬賽克!人屋頂上蓋著的是紅色的大洋瓦,院子裏一台四喇叭錄音機烏拉拉唱著的那是鄧麗君的靡靡之音啊,孔老大紅光滿麵的帶著幾個窮弟兄站在院子裏迎客,那臉上笑得跟他今天是要結婚似得!


    這飯局呢,得辦兩天,第一天叫做幫忙酒,第二天才是正酒。啥意思呢,頭一天男人們會被安排工作,負責置辦酒席的材料,上山建墳時幫個忙啊,女人們負責洗菜做飯。第二天那要舉行遷墳,那天才是真正的酒席。夏老六捏著兜裏的十塊錢不情願的遞給了賬房,心裏盤算著老子就是蹦碎了牙也給你都吃迴來,交了錢這幫忙的任務也分配了下來:


    夏老六負責去墳山和水泥,夏秋石同誌則是比較輕巧,負責跟一群差不多大的小夥上菜泡茶打打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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